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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第95章
第95章

  太子說起湖陽長公主,范翕楞神後, 在腦中快速回憶自己知道的有關這位長公主的訊息。

  這位長公主是周太后嫁於先天子前與前夫所生的女兒, 身份在周王室中比較尷尬。但是這位長公主却和周天子少年時的關係十分不錯, 不錯到一段時間內周洛會傳些關於兩人的風言風語。後來周天子登天子位, 湖陽長公主的身份才真正水漲船高。

  湖陽長公主先後有兩任夫君。

  范翕對湖陽長公主的前夫沒什麽印象,因他聽說這位長公主的時候, 這位公主的現任夫君僅有一個駙馬都尉的官職, 且常年不上朝不見人, 活得如同長公主身後的隱形人一般。有人說長公主現任夫君出身不高,長公主的下嫁讓王室蒙羞。

  這些都是周洛貴族人士茶前飯後的閒話而已。

  畢竟長公主自己都隱居多年, 不出現在衆人視綫中。她夫君如何,也不值一提。

  不過少時範翕剛入周洛時去拜見這位湖陽長公主, 吃了閉門羹後,他也暗暗揣測過也許就是因爲長公主非要下嫁, 才和周天子鬧了矛盾, 姐弟二人關係徹底鬧僵。

  除此之外,範翕還對湖陽長公主有些印象, 是因他的未婚妻於幸蘭便叫長公主一聲「姨母」。這大約是湖陽長公主前夫那邊的關係,但人已經不在了多年, 於幸蘭幷不太清楚長輩的事,范翕自然更沒興趣知道了。

  此時聽太子說起玉纖阿長得像那位長公主,范翕只恨自己當初陪著於幸蘭拜見湖陽長公主時不够上心,不然他豈會在太子提起此人時幾乎什麽印象都想不起來?

  范翕確實如太子所說喜歡「胡思亂想」。

  範啓說長得像,範翕就開始在心裡算時間, 算年齡。他想起自己十八歲,玉纖阿生辰具體日子不祥,當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他二人的年齡差距以前範翕沒多想,現在則讓他心慌,讓他覺得尷尬——因他母親恰恰是離開了周王宮三年。

  範翕手心出了汗,即便範啓說玉纖阿像的是長公主不是他母親,也不能讓他安心。他追問太子:「可是玉兒是吳國人士,此千真萬確。如何能與長居洛地的長公主有關?」

  範啓沉默一瞬,他本不想多說這些,但是範翕非要問。他抬頭看弟弟一眼,眼神也分外古怪。

  而範翕到底和自己的兄長相識近十年,看兄長這個眼神幾多憐憫古怪,他就覺得事情真相又和自己扯不開關係了。範翕僵站著,聲音極輕:「難道,長公主真的去過吳地?」

  太子嘆一聲。

  他道:「七郎,這些都是舊事了。」

  範翕心沉下。

  他鎮定道:「兄長知道什麽,便告訴我吧,我承受的住。」

  範啓便嘆道:「那是大約十五年前的事。因一些緣故,父王精神極差,心情不好。長公主那時與父王關係還不錯,長公主夫妻下江南游玩時,便邀父王同行。父王將國事安排好後,不理會臣子們的挽留强行離開。當日長公主夫妻出行,應在吳地出了些事。之後回周洛後,我便聽人說武安侯,即長公主的前夫在路上遇難去世。長公主走前懷有身孕……沒人敢問,但大家默認這個孩子是沒了。總是回來後,長公主就與父王决裂,再不往來了。」

  太子因照顧范翕的情緒,很多話說得委婉,可惜範翕心如明鏡,太子沒說的,他全都猜出來了。

  範翕喃聲:「父王回來後,就囚了我的母親於丹鳳台。」

  太子殿下低頭喝酒,不言語。周天子和虞夫人的愛恨情仇,太子是能猜到一點的。不過這些是王室的禁忌,誰也不談,太子面對范翕,向來是回避此話題的。但是當日周天子囚禁虞夫人於丹鳳台時太子已經十來歲,很多事,沒人告訴太子,太子也差不多知道。

  范啓知道虞夫人在王室消失三年,再出現時和吳地撇不開關係。

  聯繫長公主夫君在吳地出事,長公主自己沒了孩子。

  他覺得……這兩件事恐怕是同一件事。

  太子范啓咳嗽一聲,打斷范翕的思量,微鼓勵他道:「總之,若是玉女真和姑母有些關係……這也是好事。」

  范翕怔怔地看太子一眼,失魂落魄。

  是啊,若是玉纖阿真的是長公主那個沒了的孩子,那玉女的身份,配他就毫無疑問。他提起和於幸蘭退親娶玉纖阿,中間阻礙便不會那麽多。但這只是太子的猜測而已,真相如何,總要見過湖陽長公主才知道。

  範翕更焦慮的是,他總覺得這事和自己撇不開關係——若是長公主和周天子决裂,是因他母親的緣故,他如何面對玉女?

  --

  從太子那離去,範翕扶了裝醉酒的玉纖阿出門。離開了太子院落一段距離,玉纖阿便不再裝醉酒,而是從範翕懷裡退出,自己行走。

  她與範翕幷排走在月色下,二人沿著清湖散步,梧桐樹影浮在二人脚下。身後侍女僕從們掌燈,隔著段距離相隨。

  衣袂在夜中飛揚,範翕不語,玉纖阿浮想聯翩。

  離開筵席已經半個時辰,玉纖阿心中震蕩感不减。那種不真實的感覺籠著她——太子說她像湖陽長公主。湖陽長公主何等尊貴,若非十分像,太子當不會空口無憑地說出。

  玉纖阿覺得恍惚。

  她幼時多少次揣測過自己的身世,她經常端詳她的玉佩。薄家容她做侍女,雖讓她成了女奴,可是薄家沒有收走她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玉佩。玉纖阿多少次在受苦的時候想過若是自己有父母,若是父母會庇護她……她想了那麽多年的事,如今竟模模糊糊地尋到了一點兒痕迹。

  她心跳得厲害。

  一時憂心一切是幻覺,不真實;一時又興奮,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踪迹;一時又自卑,怕即使是真的,那些貴人們也不願認回自己……

  玉纖阿想到了自己的玉佩。

  她讓自己沉靜下來,爲自己打氣,不管結局如何,她總要試一試,不能在這時候退却。

  玉纖阿轉頭,試探地與範翕說:「公子可記得我身上有一枚玉佩?公子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不若公子幫我看看……」

  範翕淡聲:「一塊玉佩而已,除了當事人知道,旁人能看出什麽?玉佩的材質不過是那些,我再仔細看,除了誇一句是好玉,也給不出更確切的訊息了。」

  玉纖阿一頓。

  范翕的回答非常誠實,也符合她的猜測。她以前經常戴著玉佩在範翕面前行走,若玉佩真的能證明周王室血脉,範翕早看出來不對了。她苦笑一聲,也覺得自己太托大了。

  但玉纖阿仍充滿期望:「公子看不出什麽,但也許長公主殿下便能看出來麽?若真是、真是……我便有父母了。」

  範翕說:「……那等你我回了周洛再說吧。」

  玉纖阿聽出他語氣的勉强。

  她從一晚上的巨大歡喜中醒神,終於將注意力放到了自己情郎身上。玉纖阿側頭,認真觀察著範翕的側容。他察覺她的凝視,目光偏移開。玉纖阿打量他半晌,有些疑惑:「你似乎不高興我或許和長公主有關係。」

  範翕柔聲答:「沒有。」

  玉纖阿道:「你爲何不高興我可能身份尊貴的事情?難道你幷不是誠心想和於女郎退親,想娶我麽?你還是希望我身份差你很多,任你差遣?」

  範翕立刻反駁:「你說的什麽話!我哪有那樣壞!」

  玉纖阿神色微緩。

  他不是這樣想就好。

  但這樣她便更不解了。

  玉纖阿伸手去扯他的袖子,他俯眼撇開一眼,目有憂色。他玉冠帛帶,生如芝蘭玉樹,目中染清愁,盈盈若若地俯眼望她一眼,這般俊美的公子,誰能擋得住他的風采呢?玉纖阿爲他美色所惑,怔了一下後,側頭紅了下臉。

  她語氣更輕柔了:「那我便不知公子在不高興什麽了。」

  範翕踟蹰半晌。

  玉纖阿目光向他望回來,他隔了一會兒後嘆息一聲,心情複雜道:「我只是覺得時間綫太巧。我怕你真是湖陽長公主的女兒。那樣其實沒什麽,我擔心姑母和我父王,和我母親之間有仇。若你真認了親……我怕你我就此成爲敵人。」

  玉纖阿慢悠悠:「成爲敵人總比成爲兄妹好。」

  範翕:「……!」

  他瞪她一眼。忌諱她這樣隨口說出他的擔憂,還不以爲然。

  玉纖阿唇角微微含笑。

  她扯著他的袖子,一點點,手伸入他袖中。如被柳條輕擦,範翕身子筆直得僵硬,他袖中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在玉纖阿手要退出時,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讓她退去。他低頭,目中含憂望她。

  玉纖阿被他握住手,生抽不出來便也放弃了。她輕輕笑了一下,問範翕:「公子,若你我真是兄妹,你會放弃我麽?」

  範翕目色猶疑。

  他輕聲:「會。」

  玉纖阿:「說實話。」

  範翕:「……」

  他臉微紅,目中閃過一絲尷尬和狼狽。但他仍堅持道:「我說的就是實話。我豈是那般悖綱倫的人?世上女子多的是,我豈會那般禽獸,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

  說這話時,他略有些心虛。但他很快覺得他確實不會那麽做,便又重新理直氣壯起來。

  畢竟事情沒有真落到頭上,公子翕總覺得自己抵制得住那種誘惑。

  玉纖阿笑盈盈:「哦,原來公子這般無情。但是若我真的是長公主女兒,若我父母真的和公子有仇,我却不會因此和公子生分呢。」

  握她手的人力道一緊。

  範翕停住了脚步,他轉身,與她面對面。他目中光輕輕亮起,問她:「真的?」

  玉纖阿眨眼,眼眸若水,在星漢下緩緩淌過。她是這般的美人,又柔情款款,又心冷如石。她慢慢說道:「公子,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不是六歲。我最渴望父母疼愛的年齡,早就過去了。我走到今日,我與公子這樣……靠的是我自己,和我的父母是誰,我是誰的女兒全然無關。」

  「我的父母從未參與過我的生活,我不可能爲了虛無縹緲的親情去改變我自己的意志,我自己的生活。我今日的意志,是我十幾年來自己活出來的。他們不曾參與過我的人生,便不應對我提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要求。即使提出了,我也不會理會。」

  她道:「我選什麽樣的人,我愛什麽樣的人,永遠和其他人無關,和我是什麽身份無關。這是我自己的事。」

  範翕伸手,指腹輕輕擦過她的臉。

  他低頭專注端詳她。

  良久,玉纖阿叫一下,因範翕輕輕掐住了她的腮幫。

  他目光柔和,星辰熠熠。他柔聲:「玉兒,你有見過你現在的這副面孔麽?何其無情,何其冷血。」

  玉纖阿被他掐著腮幫,雖然不痛,但她自然無法開口說話。

  而下一瞬,玉纖阿就聽範翕一聲輕笑。他眉目舒展,心事得解。他俯下身將她抱在懷裡,心滿意足地嘆:「我就愛你的冷血無情。」

  冷血無情才好。

  冷血無情才不會因爲其他人和他生分。

  冷血無情才能排除萬難,堅定地和他走下去。

  他在此時擁著她,他第一次確信自己是和玉纖阿有未來的。他確信自己和她有以後,他擁著她,如同擁著自己生命中的月光。月光雖凉雖淡,可她如影隨形,他自是念念不忘。

  --

  太子親自坐鎮平輿,幫助楚國和屬國簽訂停戰協議。楚寧晰對這位太子的印象不錯,太子明明急著解决九夷之事,還肯留在這裡……當然,可能也有一些緣故是太子妃剛生産完需要休息兩日,太子是爲太子妃著想。

  然無論如何,楚寧晰現在心事都略微放鬆。

  現在天下局勢不好,但是太子都不著急,她著急什麽?天塌下來,有太子頂著呢。

  其時已入八月,這兩日溫度漸漸降了下來,某一日,吳國世子奚禮忽然到訪,讓衆人皆驚。

  奚禮突來乍到,吳國那逃婚的小公主奚妍大慌,早上還高高興興地與玉纖阿商量著去做農事幫助百姓,下午時聽到自己哥哥來了,就六神無主,在屋中來回踱步。

  站在外面看她的呂歸問:「你慌什麽?」

  奚妍道:「五哥親自來抓我,我如何不急?」

  奚妍公主還是那般天真,但呂歸已長大了很多。他笑了笑,問:「如果殿下真的抓你回去,你要去麽?」

  奚妍一楞,本想說不要,但她想到什麽,又沉默茫然了下去。她若是不肯回去,她是要做什麽呢?難道一輩子跟在公子翕和玉女身邊?以什麽理由?

  隔著一道窗,呂歸看屋捨中的小公主忽然楞了下去,靜靜坐了下去。他便也沉默下去,只道:「你還是後悔了。」

  奚妍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想母后,想家人,想吳國了。」

  奚妍公主忐忑不安,她梳洗打扮好後,她出去見奚禮。她以爲吳世子前來必是爲了她,結果她和玉纖阿在一起,一起在前堂見了世子一面後,奚妍發現奚禮來是和太子、公子翕有事談,與她無關。

  奚妍小聲叫了聲兄長後,奚禮瞥她一眼,抬手打斷了她的話:「你的事之後再說,公子翕可來了?」

  原來在吳世子這樣的人眼中,一個偷跑掉的公主幷不值得他興師動衆,他有更重要的事忙。這些事是政事,奚妍小女兒家的心思,在奚禮那裡,不值一提。

  奚禮前來,只是順帶看一眼妹妹,他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才會親自來平輿見太子。

  奚禮來時,帶來了一個人,那人自稱是吳地姑蘇虞家的人,替虞家家主給公子翕帶了一封信。公子翕探知虞家的事,顯然過了這麽長時間,奚禮也知道了。收到信,公子目色微動,爲自己背後能多一方勢力而略有些高興。

  但範翕還沒來得及看信,便被奚禮告訴太子的另一樁要事所吸引。奚禮說:「天子沒有歿。」

  奚禮觀察太子和公子翕的反應,見二人都稀疏平常,他嘆一口氣,便知太子當是知道的。範家的人……真是有毛病啊。明明沒死,也不著急宣告天下,打翻齊衛的謀劃。暗自腹誹一句,奚禮說道:「前些日子,天子出現在吳國,與我父王見了面。」

  他此話一出,范啓兄弟二人才流露出些意外的神情。

  範啓喃聲:「我父王……爲何去吳地?」

  奚禮答:「天子與我父王說了些什麽,我也不太清楚。隻大約知道天子要了船隻兵馬,說要出海。」

  范啓和範翕對視一眼,都想到了周天子的病。周天子早有去海外尋醫的打算。

  奚禮看范啓兄弟只是在他說話時互相交換眼神却不開口,奚禮一聲嘆氣,道:「二位殿下,天子到底如何打算,還請兩位給我一個准信。天子如此隨性,我吳國上下却都忐忑,不知天子是何意。是否北方的戰爭,天子幷不上心?齊衛都將洛地占了,爲何天子不急著平定天下,反要出海?出海做什麽?」

  範翕問:「我父王可說過他要何時走?」

  奚禮想了想:「天子與我父王約定好後就離開了,他行踪不定,我等自也不敢探問。但算著時間,應該是這兩日天子便會重回吳地,坐船離開,置天下於不顧了。」

  太子溫和道:「世子不必急。我父王恐有更重要的事亟需解决。」

  那便是天子的病。

  太子自不會說的那般詳細。天子行踪不定讓人忌憚,但若人知道天子生了重病,那可不是簡單忌憚的問題了。太子道:「天下現在這樣亂,實在是我等抽不開身。例如我要去平定九夷,七郎要幫楚國穩定局勢……天下諸侯逐鹿中原,到底會有些摩擦。我父王手中有龍宿軍,行迹不辨,想來日後父王若回歸,才有時間重整山河。」

  奚禮沉默。

  心想齊衛二國野心那麽大,天子能不能回去還是兩說。雖有龍宿軍,天子却也太托大。

  但是……周天子本就是這樣肆意行事的一個人。

  太子證明他父王幷沒有瘋了,就總算讓奚禮安心一些。奚禮甚至默默想,是不是該趁此機會,吳國好向天子表表忠心?反正北方大諸侯國的壓力,有楚國這個大國在前面頂著,吳國現在表了忠心,說不定日後……奚禮默默盤算去了。

  幾人就這樣商量好了一些事。

  其實也沒什麽好商量。太子是身不由己,他必然要先解决九夷之事。若他不解决,各大諸侯國自然忙著內戰,也不會管。周天子是身體撑不住,只能先讓諸侯國亂,之後再平。太子和范翕都隱隱覺得天子太過托大……讓出去的江山,想收回來就沒那麽容易了。

  周天子大約是醞釀著一場大戰。

  範啓不太贊同這種打算。可惜他即便是太子,不登上天子位,他贊同不贊同,都沒什麽重要的。范翕便勸範啓,說周天子既給了太子一個平定九夷的任務,在天子回來前,太子將其做好就行了,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範啓笑:「你這般懶怠,事不關己,我可又要駡你了。」

  奚禮和他們討論完政務,又和楚寧晰談了談楚國和吳國兩國的盟約,再將虞家人的消息帶給公子翕,就要匆匆趕回吳國,看天子是否已經登船離開。

  而針對自己妹妹的忐忑,奚禮看妹妹還是很迷惘的狀態,便嘆了口氣:「妍兒,你現在既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便先跟著公子翕吧。如今吳國也有自己要忙的事,父王沒心情把你送給哪個諸侯王嫁過去,你可以先玩兩年。待天下諸事定了,父王想起你了,你再來與我說你願不願跟我走吧。」

  奚妍一楞,明白奚禮這是放她一條生路的意思。

  她咬唇問:「謝謝兄長。」

  奚禮摸一下她的頭,淡聲:「不謝,這是母后的意思。母后希望你過得開心一些。不過妍兒,你要多想一想,你總是吳國王女,總是要長大的。楚國王女獨當一面,她才比你大幾歲,就可與我平起平坐地談論政務。你也要……快些長大。」

  奚禮低聲應了一聲。

  奚禮要走時,太子却想起這幾日就是「八月節」了,便留下吳世子和他們一道過節。八月節後,吳世子會回返吳國,太子會回宋國,楚國會忙自己的事。難得幾日在八月節時一起過,也是番別樣體驗。

  --

  八月節是周王朝重大節日之一,家家以白露節後良日,祭祀一年之中「常所奉尊神」。八月節講究闔家團圓,以前範翕過這樣的節日時,必在周王宮。他第一次和其他公子們沒有坐在一起,而是和太子於平輿,和一群半熟不熟的年輕人過節。

  玉纖阿心情有些好。

  她跟在太子妃身後學習怎麽主持這樣的節日,因太子妃元氣傷,她便經常要替代太子妃下令,也從中學到了不少知識。

  當夜月圓一天,諸人共席。

  太子與太子妃夫妻,吳世子奚禮和九公主奚妍,範翕和玉纖阿,楚國公主楚寧晰……因緣際會,恐在此夜之前,誰也不曾想到他們會坐在一起共慶八月節。歌舞之後,席上氣氛鬆快了許多,諸人互相討論起一些閒話來。

  玉纖阿唇角噙著笑,低頭坐在席間,小口小口地抿酒。她一一端詳著這些人,見瓜果陳列,見鼓樂歌舞盛大,見侍女僕從們一一而入,又一一而出。玉纖阿想,一年前,她還是個東躲西藏的女奴,哪裡想得到自己能和貴人們坐在一起吃席。

  席中,在衆人推請下,太子舉箸奏了一樂,場中氣氛變得更加熱烈。

  就是楚寧晰這樣慣常一副「唯我獨尊」的驕傲公主,都在席上托腮而笑。她與范翕敬酒時,二人竟沒有如往日那般互相冷嘲熱諷,彼此眼中還留著一絲笑意。

  而奚禮則看著自己的妹妹與她旁邊的呂歸,再看看範翕與玉纖阿的席位挨於一處。奚禮目色暗下,低頭喝酒。

  太子妃見他沉默飲酒,怕冷落了他,便笑問:「不知殿下回吳國後可有什麽計劃?」

  太子妃補一句:「幷非國事,只是關乎殿下自身。」

  奚禮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搖了搖頭,低悵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無打算,自是比不得公子翕左擁右抱、佳人環繞之幸了。」

  範翕挑眉,他輕笑道:「你既羡慕,那你可請太子殿下爲你指婚啊。」

  奚禮哼一聲,沒說話。

  二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爭起來,玉纖阿怕他二人吵起來扯上自己,讓自己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尷尬,便主動引開話題,側頭問另一邊的楚寧晰:「不知公主可有婚嫁的打算?」

  楚寧晰正在專注喝酒,聞言瞥她一眼,道:「你嫌我年齡大,覺我嫁不出去?」

  范翕代玉纖阿答:「我恐你就是嫁不出去。」

  楚寧晰盯他片刻:「你何意?」

  範翕道:「你自己心裡清楚。你想嫁的人,人家幷不願娶你。」

  楚寧晰一下子橫眉揚起。

  太子頓時頭疼,看這架勢,是又要吵起來了。太子正要勸,誰知楚寧晰向後一靠,將酒一飲而盡後,酒樽砸在案上。她站了起來,長身直立,高聲道:「那可不一定。待我今年忙完了楚國的事,我自然是要準備我的婚事的。我便是將那人綁都要綁回楚國來!我說到做到,範飛卿,你可敢與我賭,你我誰先成親?」

  她這般挑釁範翕。

  範翕目色難看,自然不肯應。他的婚事當然沒有楚寧晰那般簡單。

  玉纖阿便又幫範翕說話,柔聲問楚寧晰:「不知公主說的那人是誰?」

  楚寧晰揚起下巴。

  她幷不類尋常女子那般害羞,而是目光在寒夜中燦亮如洗。她堅定非常:「自然是薄寧了!」

  玉纖阿眨眼。

  看楚寧晰大放厥詞:「他自然是不肯的,但我是何人?楚國和越國聯姻,豈能容他從中作梗?你們看著吧,明年待我忙完了,我自要薄寧成爲我的夫君!嫁到楚國來!」

  太子和太子妃不解,不知薄寧是誰,二人又聽玉纖阿柔聲細語地解釋,頓時失笑搖頭。

  當夜花好月圓,少年青年們同處一宴。

  浮生多苦,流月皎潔。八月節,風亭水榭,浮瓜沉李,流杯曲沼。

  此是難得盛事。

  日後自有史官將此事記錄册內。

  --

  後半夜,筵席仍未散,諸人皆是喝得醉醺醺,却仍待於席上。玉纖阿伏案而睡時,被範翕搖醒。她目光迷離地看他,見他蹲在她旁邊,輕手輕脚,目中含笑。

  范翕自然是和其他人不一樣,他酒量不好,便從頭到尾以水代酒。其他人喝醉了,在席上東倒西歪,他還有精神推醒玉纖阿。

  玉纖阿掩袖打個哈欠,被他從席上拉起來。她被他拉著走,走一會兒,便發覺這個方向不是回院子的方向,而是出門的方向。玉纖阿訝然,範翕一身雪色長袍,白色發帶與風中揚起的白衣混於一處,在夜中鮮亮清明。

  他握住玉纖阿的手,拉著她走過池榭,聽她疑問時,他回頭笑答她:「噓!小聲些,我們去丹鳳台。我們不是說好諸事稍定,就去丹鳳台的麽?」

  玉纖阿和範翕出了院,見大門外,泉安和成渝已騎在馬上,另有四五個衛士等著二人。泉安爲他們牽來一馬,玉纖阿迷迷糊糊間,就被範翕擁坐在了馬上。

  玉纖阿回頭看泉安:「你也去?」

  泉安笑道:「我已許久沒見過夫人,甚是想念。」

  玉纖阿看成渝:「你也去?」

  成渝面無表情:「自是保護公子安危。」

  範翕摟抱著玉纖阿共乘一騎,他低頭與她相望,眉目清明間,有雲飛風起之意氣。

  寒月下,數馬前後相行,披星載月,穿梭薄霧。星影在水,萬籟俱寂,範翕與玉纖阿相視一笑,然後勒緊繮繩:

  「駕——」

  雲霧飛縱!

  諸人騎馬縱步,於八月節夜離開平輿。丹鳳台前月下見,誰人不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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