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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4章
二十四拾手稿

  為柳息風搬家是個浩大的工程,李驚濁打宗老闆電話,問清楚太平鎮的搬家公司怎麼聯繫,這才解決了一些大件的搬運問題。但是許多小件,尤其是書冊,李驚濁怕給搬壞了,就幫柳息風仔細包好,想要自己來搬。

  他一邊包著書,一邊問:「哎,那你當時住進來的時候,怎麼搬的?」

  柳息風說:「朋友幫忙。」

  李驚濁酸道:「像我這樣的朋友?」

  柳息風說:「我不回答。我看出來,你又準備找我麻煩。上次是梅毒,下次不知道要給我下什麼診斷。黑心醫生。」

  李驚濁暗笑,想起什麼來,又說:「對了,你把我的畫收在哪裡了?我怎麼沒見到?」

  柳息風說:「那個我自己來搬。」

  李驚濁打量柳息風神色,說:「你不會把我的畫丟了吧?」

  柳息風說:「你總把我想得沒有良心。」

  李驚濁說:「到底放哪裡了?」

  柳息風說:「跟我來。」

  李驚濁跟上去,跟到一間臥室。柳息風揭開床罩,說:「喏。放心了?」

  一幅卷軸躺在被子下面。

  李驚濁心頭一動,說:「你帶著我的畫睡覺?」

  柳息風說:「你現在得意了?」

  李驚濁嘴上卻不承認,只一聲不響回去繼續包書,包得細緻萬分,有如在為情人穿衣服。

  堂屋大門外落進來的陽光自東轉西,兩人才將書籍由陳宅轉至李宅,從此李驚濁家堂屋變成柳息風家堂屋翻版,適合捉迷藏。稍歇一頓中飯的工夫,李驚濁便又去搬其他東西,柳息風說犯睏,躺到李宅屋簷下陰涼處睡覺。

  下午,李驚濁正搬著一個箱子,恰巧教王四爹的二兒子看見。二毛本來要去小賣部買煙,一見李驚濁,連煙也不買了,拍拍胸脯,說:「小李大夫搬家,怎麼連個幫手都沒有?我們家裡有的是人,一齊喊來,不要兩個鐘頭,全部搞定。」

  等二毛再次回來,身後跟著一群人,都是二毛牌友。二毛說:「牌場如戰場,這些都是我戰友,小李大夫不要客氣,做一回二營長,底下小兵儘管指使。」

  李驚濁仔細往人群裡面一看,男女老少都有,連孕婦也不缺,這樣的二營他哪裡敢差使?於是便說不用。

  二毛只當他面皮薄,當即便自行當家作主說:「小李大夫平時就這副冷冰冰的相貌,大家不要往心裡去,來,我們早點進去搬,早點搬完。裡面的東西,都當自己家東西,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要搞壞了。小李大夫城裡長大,人金貴,東西也金貴。」

  李驚濁眼看二毛往李宅走,忙喊:「哎,不對——」

  二毛轉眼已經從屋中搬出一箱衣服來,豪爽道:「送到哪裡去,儘管講!」

  李驚濁說:「……那是我剛搬進去的。」

  半天,二毛才弄清楚,看著躺椅上的柳息風說:「哦,原來是紅燒魚塊先生要搬家。」

  人多聲雜,紅燒魚塊先生被吵醒,懶懶打個呵欠,睡眼惺忪。他衣服也不知道怎麼穿的,身子一斜,手一垂,便滑出半個雪白肩頭來,還彷彿不自知。

  李驚濁見柳息風那樣,心下火起,從箱子裡隨手拿出一件衣服便往柳息風頭上一罩。等衣服已經上了柳息風頭頂,李驚濁才發現那是件冬日穿的雙層大衣,又厚又重,還有一圈毛領子。

  柳息風本來連四周都沒看清楚,這一蓋,倒把他給清蓋醒了。只見他從大衣裡鑽出個頭來,抱怨說:「你做什麼?怎麼這樣悶熱,我要脫件衣服——」

  還要脫件衣服?絕不允許。

  李驚濁直接把柳息風按回大衣裡,對二毛說:「真的不用,我自己搬就好。明天還有時間,不著急。」

  二毛不肯走:「小李大夫又見外了,我們做幫手,今天夜飯之前就搬完,哪裡還要等到明天?」

  二毛堅持要幫忙搬東西,不幫這個忙就不肯走,另一邊,柳息風也堅持在大衣下掙扎,不從裡面出來就不肯老實。李驚濁無奈,只好跟二毛講:「東西在後頭,箱子都打包好了。麻煩了。你們先過去,我馬上就來。」

  「這才對頭嘛,千萬不要見外。」二毛這才笑開,領了眾人前呼後擁往陳宅走。

  柳息風從大衣裡掙脫出來,滿身大汗地解衣服,也不講話,解了上衣,只留一條長褲,光著上身便往屋裡走。

  李驚濁說:「你去哪裡?」

  柳息風根本不理他。

  李驚濁自知剛才蠻橫,拿起柳息風的上衣追上去便說:「剛才是我不對。」

  柳息風不講話,走進浴室,把門一關,水聲響起。

  李驚濁想他是受不了一身汗,去洗澡了,自己站在外面等著也沒有用,只能等他出來再道歉,便去陳宅看東西搬得如何。

  陳李兩家本就近,二毛帶的人又多,三兩下便將東西搬了大半。待開始搬書房的東西時,二毛說:「有個櫃子裡有好多紙,怎麼搬?」

  李驚濁以為他在講柳息風收集的那六櫃子不同的紙,便說:「拿出來放到我家櫃子裡就好。」

  沒想到二毛拿出來的,全是寫了字的手稿。李驚濁嚇了一跳,說:「這是從哪個櫃子裡拿出來的?快放回原處。」

  二毛也被他的態度嚇一跳,忙問:「這是什麼重要文件?我看見,就放在書桌櫃子裡。我只聽你講的原樣拿出來,連頁碼都沒搞亂。」

  李驚濁也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只是這些手稿並不像那些郵票冊、雨傘、檯燈或者盔甲,柳息風並不曾主動展示給他看,也沒有提起過。柳息風既然將這些手稿收在櫃子裡,就應該是不便讓人隨便看的。

  「這是柳先生的東西,放回去,等他自己來處理吧。」李驚濁說。

  二毛本來是抱著稿紙,現在聽了李驚濁的話,覺得手裡的稿紙有如黃金,便改抱為端,像端著件文物似的往屋子裡走。他一邊走,一邊好奇,上面是寫了什麼東西,連小李大夫都這樣看重?看看總不要緊吧。看看又不會把這些紙看少幾頁,更不會把上面的字都給看跑了。二毛這麼想著,於是邊往書房走就邊看起來。他這一看,便驚奇起來,因為紙上有三個字,他真是太熟悉了,從沒有這麼熟悉過。

  那三個字是:太平鎮。

  二毛平時也看點《故事會》之類的書,現在發現這稿紙竟然在講太平鎮的故事,一下沒忍住就站在書桌邊看了起來。這頁正講到六十年代,太平鎮旁邊一座村莊,一個小青年路經土地廟躲雨,一時起壞心眼,對著廟裡供的像撒了泡尿。二毛覺得搞笑,繼續往下看。那小青年放了水,舒服了,一出廟門,一道驚雷劈下來,嚇了小青年一跳。從此小青年就成了傻子,整天瘋瘋癲癲。二毛看到這裡,忽然停下來,這事情怎麼像在哪裡聽到過?

  李驚濁和其他人一起搬了趟東西,回來的時候見二毛還沒有出來,便進書房去找。哪知二毛不僅沒將手稿放回去,還坐下來,當在自己家一般坐在書桌前面,看柳息風的手稿。

  「你在做什麼?」李驚濁走過去。

  二毛抬起頭,敲著稿紙,說:「小李大夫,這個故事我聽我爸爸講過哇!」

  李驚濁沒有看稿紙,而說:「收起來。」

  二毛怕他不信,拍著稿紙激動道:「真的,我想起來,這還是你家的事!你爺爺有個弟弟,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是送給別人家養的那個弟弟。他的崽,就在土地廟撒了泡尿,出門就被雷劈了,一輩子變成傻子。你爺爺沒有跟你講過?」

  李驚濁將稿紙從二毛手下抽出來,放進櫃子裡,說:「不要看了。」

  二毛見他態度比方才又冷淡幾分,訕訕道:「不看了,不看了。」

  李驚濁心中有些煩亂,卻不便表現出來,只說:「大家搬這麼久也累了,一起去我家吃杯茶。」

  二毛連聲答應,又說:「我去買條煙,發去大家一起抽。」

  李驚濁說:「我去買吧。」

  二毛說:「我去,我去。」

  李驚濁不想讓二毛出力又出錢,也不想做費時間的推讓之舉,便跟二毛一起去小賣部。一路上,李驚濁的腦子一直控制不住地在轉,他必須像不去看柳息風的手稿一般克制自己,不去問二毛柳息風究竟是怎麼寫這個故事的。他知道柳息風會記錄這些故事,也許這只是柳息風和他祖父的談話記錄。可是,如果那不只是談話記錄,而是……

  已經很久沒有過的各種各樣的猜測與懷疑再次湧了上來。

  走了一段,二毛忍不住搭話,因為他看小李大夫只顧悶頭走路,便覺得氣氛太僵硬。鄉里鄉親,怎麼能不親熱呢?於是他說:「紅燒魚塊先生原來姓柳啊。」他才說一句,忽然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哦!這個柳先生是不是就是開春住進來的那位柳作家?我聽人講起過他哩。怪不得家裡那麼多書,那麼多紙筆。講起來,柳作家住得好好的,怎麼要搬到小李大夫家裡去?」

  李驚濁的思緒被打斷,聽此一問,便找個理由說:「柳作家借我書看,我免他房租,兩個人都划得來。」

  二毛點點頭,說:「小李大夫也是讀書人,喜歡看書。」

  兩人又無話了。

  二毛再尋話頭,說:「柳作家是個作家,那他寫過什麼書哇?也不曉得他有沒有文章登上過報刊雜誌,說不定我還看過哩。講起來,他今天寫的那個故事倒是寫得好啊。雖然那個故事我已經曉得了,但是他一寫,我就像親眼看到一樣,跟別人講的,就是不同。」

  李驚濁知道柳息風駕馭文字的能力非同凡響,容易讓人沉浸,可是……他會像寫小說一樣記日記嗎?那他一天到底要寫多少字?

  「這個故事他寫了多少頁?」等李驚濁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已經被他問出口。他有一絲後悔,卻也有一絲暢快。他太想知道了。

  二毛想了想,說:「差不多三頁紙吧。」

  李驚濁終於忍不住問:「這個故事有題目嗎?還是像寫日記一樣,寫了日期和天氣?」

  二毛剛要作答,李驚濁卻又立即道:「不要告訴我。」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該問。

  二毛看一眼李驚濁,覺得小李大夫翻來覆去,有點神經兮兮。

  李驚濁也發覺了,說:「不好意思。」

  二毛倒不在意,說:「我也不曉得小李大夫在想什麼,我就這麼講吧,那個故事,不是一個單獨的故事……怎麼講……哦!《水滸傳》!《水滸傳》小李大夫你看過吧?」

  李驚濁不解其意:「看過。」

  二毛說:「柳作家寫得就像《水滸傳》,裡面不止一個正主,三頁以後,就是另外其他人的故事了,但是這個另外的人,跟那個對土地廟撒尿的傻子又是認識的。就比如,講了黑旋風李逵,就再講及時雨宋公明。」

  李驚濁知道二毛在講什麼了,二毛講的,可不就是長篇小說?

  「不過土地廟的事情後面我就沒看到了。」二毛繼續講,「應該也是講太平鎮這一片的人吧……」

  李驚濁聽了這句,打斷道:「什麼叫也是講太平鎮這一片的人?」

  二毛說:「哦!我忘記講了,柳作家這個故事,就是寫的太平鎮啊。」

  李驚濁下意識地說:「真的?」

  二毛說:「太平鎮三個字立在紙上,又不會動,我認不錯的。」

  李驚濁想,柳息風難道是在記太平鎮這一片發生過的事?那些稿紙,到底是所謂的筆記,還是要發表的作品?一瞬間,余年和他的對話在他耳邊響起:

  「你少給他講故事。講多了,要出事的。」

  「能出什麼事?」

  「有靈感的時候還好,但是誰會永遠有靈感?沒靈感的時候,你說他能幹出什麼來?」

  「把別人的故事變成自己的故事?」

  余年當時沒有回答他。

  此時李驚濁也沒有回答自己。他本就不是武斷的人,更怕錯怪了柳息風。

  而且,他不知道這件事的邊界在哪裡。許多作品都有原型。只要是人,就受環境影響,各種環境。如果柳息風來太平鎮,就是想以太平鎮為背景,寫一部小說,也沒有什麼,即便用幾個舊故事,也不過使作品的真實感更強些……可是如果他整本小說都像今天二毛看到的這個故事,寫的全是李家真正發生過的故事……

  這個猜測剛一冒出來,李驚濁便感覺到一種不舒服,一種複雜的不舒服,它沒有切實地被侵犯、被利用或者被欺騙那麼嚴重,但這它卻像一種摻了水的混合物,將稀薄的被侵犯感、稀薄的被利用感與稀薄的被欺騙感全部混雜在了一起。

  李驚濁想到要去問柳息風原委,可卻又不敢提及因為自己的疏忽,有人翻過他手稿的事,也不敢提及自己也知道了他手稿的內容與形式。但是如果沒有緣由,便貿然去問,柳息風一定什麼也不會講,或者,講一大堆無關緊要的話。

  一直走到小賣部,李驚濁也沒有想清楚。

  二毛拿了條煙,李驚濁也跟著叫老闆拿了一條。回到李家,李驚濁便開始心不在焉地發煙,一人一包,二毛一看,把他拉到一邊,說:「小李大夫,你這麼發,能發幾個人?」

  李驚濁心思不在煙上,說:「那怎麼發?你來發吧。」

  二毛說:「一人發一根,剩下的留著以後發。有的是用煙的時候。」

  李驚濁把整條煙都給了二毛,說:「我不懂這些。」

  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柳息風。

  進屋去,浴室沒有人,柳息風也不見蹤影。

  等他出了屋,只聽見一個四五歲的小朋友在喊:「媽媽,媽媽,這裡有叉叉,叉叉,三個叉叉。」

  他媽媽拉住他,說:「這是別人家牆壁,不要跟著畫叉叉。手上石頭,趕快丟掉。」

  李驚濁走過去一看,他們家牆角不知為何,被人畫了三個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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