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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5章
二十五拾規定

  李驚濁想到以前看過有新聞講,有小偷踩點時,便會在門口做標記,不同標記有不同含義,等主人不在家的時候便進屋偷竊。這三個叉不知道是誰畫的,可能是附近的小孩,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做的記號,李驚濁覺得不安全,便讓二毛借了一把油漆刷,將那三個叉刷掉了。

  外面的人煙也抽了,茶也吃過,都散了,現在天也黑了,李驚濁還是沒找到柳息風。他將自己家和陳宅的所有房間全部檢查了一遍,想不出柳息風還能跑到哪裡去。洗個澡,也能把人給洗丟?

  他想到柳息風喜歡去跟別人聊天,便將附近人家都走一遍,確認柳息風沒在鄰居家談笑風生。不在跟人聊天喫茶,難道跑出去看山看水?可夜裡能看見什麼?李驚濁在門前等了半天,也想了半天,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柳息風去了鎮上。

  想到這裡,李驚濁將大門一鎖,便往鎮上走。

  路上連燈也沒有,他拿出手機當手電筒,走了一陣,快要走到石橋處,忽然手機的光照出橋的扶欄上垂著一個人,那人的腳立在橋上,上身卻彎下來,一副馬上要從扶欄上倒栽下橋的姿勢。再細看,一頭長髮順著朝下的頭一起垂下,懸在河水上方,有如女鬼。

  李驚濁大駭。他倒並不是怕鬼,而是認出那人是柳息風,不知出了什麼事。柳息風那姿勢就像……有人想拋屍河中但又沒能拋下去,只能讓屍體橫陳橋欄上。

  「柳——」一聲名字還沒喊出口,柳息風已經懶洋洋地從橋上直立起身子。

  李驚濁難以理解地問:「你在幹什麼?」

  柳息風說:「想事。」

  李驚濁說:「你一定要這樣想事?」

  柳息風說:「頭髮是濕的,貼在背上很難受。」

  李驚濁說:「不能吹乾?」

  柳息風說:「你們家沒有吹風機。我的十二種吹風機被你打包進了不知道哪個箱子裡。」

  找了柳息風太久,一找到又是一番這樣的對話,李驚濁半晌才想起他找柳息風到底是要說什麼。他說:「你不生氣了?」

  柳息風說:「生什麼氣?哦,你說你意圖悶死我的事。」

  李驚濁辯解:「我沒有意圖悶死你。」

  柳息風說:「那你是想做什麼?」

  李驚濁支吾:「就是……」

  柳息風瞥他一眼,說:「醋王。」

  李驚濁說:「你知道了。」

  柳息風說:「想也不用想。整個山西省的醋也不夠你吃一天。」

  李驚濁說:「你不要小看山西省。」

  柳息風說:「我是不敢小看你。」

  兩人往回走。

  路上,李驚濁說:「你的東西,差不多搬完了。二毛帶人來幫忙,比較快。現在只剩下書桌裡的東西還沒有搬。」他在夜色中看柳息風的側臉,剛洗過的長髮比平時蓬鬆,頰邊的線條一如既往的美好。若所有人都是從畫中走出來,那麼有些人一定被精雕細琢,有些人則不過遭人隨手一揮,面目模糊。真不公平。

  柳息風沒有講話,李驚濁又說:「你書桌裡的東西,是等一下搬,還是等到明天起來?」

  柳息風說:「回去就搬,我自己來。」

  李驚濁說:「不用我幫你?」

  柳息風說:「天地之廣,就你力氣大,是吧。」

  這下,李驚濁想問的話,徹底問不出口。他沒有柳息風那樣的本事,再怎麼繞,也繞不到書桌裡的手稿上去了。

  兩人回到家,吃飯,柳息風問:「我睡哪個房間?」

  李驚濁說:「二樓有四個臥室,平白少了兩個後院,委屈你將就一下。」

  柳息風說:「少了兩個舊的,多了一個新的,這便將就著用吧。」

  李驚濁沒聽明白,說:「什麼新的?」

  柳息風盯著李驚濁,故意從他頭頂開始,一徑打量到他的腳面,笑中有深意,卻不講話。

  李驚濁突然懂了,臉轟地一下紅起來,指著自己,說:「我是新的?後院?」

  柳息風提箸夾菜,笑而不語。

  李驚濁心旌蕩漾半天,忽然反應過來,說:「什麼叫將就著用?我給你睡,你還覺得將就了嗎?不對,什麼叫『用』?誰讓你用了?」

  柳息風放筷,悠然喫茶,順便看李驚濁臉紅跳腳,嘴裡心裡,皆是好滋味。

  飯後,李驚濁幫柳息風收拾東西,順便在他臥室床頭放了一瓶醫用手消毒液和一盒紙巾,說:「暫時只剩一瓶,其他臥室的,過兩天再買。」

  柳息風看著那兩樣東西,意味深長道:「你覺得我在臥室會做些什麼,要給手消毒,還要用紙巾?」

  李驚濁無視柳息風的話中深意,說:「你喜歡貓,總是摸,睡前記得給手消毒,紙巾是怕你要帶書上床看,可以沾上消毒液給書也消一下毒。」

  柳息風說:「你不是帶貓洗過澡也打過疫苗了嗎?」

  李驚濁說:「但是貓每天什麼地方都去。」

  柳息風說:「我每天也什麼地方都去。」

  李驚濁說:「但是你每天都會洗澡。」

  柳息風說:「房客守則應該在住進來之前簽訂。你先把我哄進門,然後給我一萬條規矩讓我遵守。」

  李驚濁心說:還剩九千九百九十九條沒有講,你等著吧。

  嘴上卻說:「只是睡前消個毒而已。就一條。」

  柳息風將信將疑:「是麼?」

  很快,他就發現完全不止一條。比如,李驚濁去洗碗,邊洗就邊教育他:先洗清潔度高的,再洗清潔度低的。就像如果有兩台手術,應該先做無菌要求更高的那一台,再做無菌要求相對低的。再比如,一切容器的蓋子,當揭開時,應當將接觸容器內部的那一面朝上放置,不接觸桌面。又比如,接觸生熟菜品的刀、砧板、盤子等物品都需要分開,不能混用。

  柳息風說:「我以前也和你一起做飯,你怎麼不講?」

  李驚濁說:「以前好比出去旅遊,一兩個星期,賓館、飯店不盡人意,將就一下也過得去。現在……」他低頭洗著碗,面上帶笑。現在是長久的事了,他想,長久的事是不能將就的。

  洗過碗,李驚濁又領柳息風去書房,說:「這間給你用,我用小客廳看書畫畫就好。你的書房和臥室,你不在,我不進去,放心用。」

  晚上,柳息風在書房裡寫東西,李驚濁不打擾,只在睡前敲門進去一次,給柳息風看一幅新畫,並在看到一垃圾桶的糖紙以後,沒收了柳息風一罐子奶糖。

  柳息風看著那罐子奶糖,就像遭了搶劫一般說:「那是我的糖。人民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我住進來第一晚你就侵犯我的財產,那以後我的人身安全還能得到保障嗎?」

  李驚濁講不過他,只能言簡意賅,直擊要害:「你吃太多了。」

  柳息風無辜道:「我才吃了半罐。」

  李驚濁詫異地看著罐子上的標籤:「你已經吃了半罐了?這一罐有500克,就是一斤,你知道嗎?光是這半罐子糖就抵得上一個成年男性一日所需的碳水化合物總量了,你白天可還吃了主食和茶點。」

  「巴爾扎克一天吃五十杯咖啡,薩特依賴科利德蘭,我寫東西的時候連煙都不抽,吃點糖而已。」柳息風控訴道,「你連糖都不給我吃?我不吃糖寫不出東西。」

  李驚濁一下被戴了個「連糖都不給吃」的大帽子,無奈道:「我去給你倒點豆漿行不行?」

  柳息風還看著那半罐子糖,李驚濁說:「這個今晚絕對不能再吃了。」還恐嚇道,「你見過糖尿病足的樣子吧,你再吃,就會變成那樣。」

  柳息風想了想王四爹的腳,妥協道:「好吧。」

  李驚濁去倒豆漿,柳息風又衝著他的背影說:「豆漿裡要加糖。五勺。」

  李驚濁心裡暗笑:一勺也別想。

  他倒豆漿的時候就料到等一下柳息風肯定會抱怨不甜,於是拿出手機查了查巴爾扎克生平和薩特生平。他發現他好像已經漸漸習得了制服柳息風的方式。等回到書房,柳息風嘗了一口無糖豆漿,果然說:「沒有加糖的豆漿不能叫豆漿。你竟然給我吃涮豆子水?」他指了指自己的稿紙,「我可是在寫作啊。想巴爾扎克他老人家——」

  「巴爾扎克一生喝了五萬杯濃咖啡,五十一歲就去世了。」李驚濁早有準備,「薩特服用的Corydrane是一種興奮劑,由安非他命和阿司匹林組成。安非他命裡有麻黃鹼,這是濫用藥物導致成癮。你就不能學學村上春樹,寫不出東西就去跑個步?」

  柳息風說:「我不喜歡村上春樹。」

  李驚濁說:「那你喜歡誰?我不信就找不出一個生活方式健康的。」

  柳息風頭一轉,說:「我不跟你閒聊,我要繼續寫東西。」

  李驚濁看他這麼嚴肅認真,便只好輕聲關門出去,可內心對柳息風的勤勉又很懷疑,便在門縫裡偷看一眼。

  柳息風拿起筆,呆坐一陣,一個字都沒寫,抓一下頭髮,便又從櫃子裡拿出一罐沒拆封的草莓奶糖來,邊吃邊寫,不用多久就吃完好幾顆。李驚濁推門進去的時候柳息風正在往嘴裡塞糖,一下子被抓個現行。

  「你講過,你不進來。」柳息風塞糖的動作一滯,可是臉上竟很坦然,全然沒有一絲心虛或愧疚的神色。

  李驚濁從柳息風手裡拿走那顆剝開還沒來得及進口的粉色糖果,說:「我講的是,你不在的時候我不進來。」

  柳息風說:「你進來不敲門。這個習慣不好,容易產生信任危機。」

  李驚濁把那顆糖拿到柳息風眼前:「我才要對你產生信任危機。你還藏了多少糖?」

  柳息風站起來往外走:「我要睡覺。」

  李驚濁跟著他出去:「臥室裡有糖嗎?」

  柳息風不理人,走到浴室,將李驚濁關在外面。過了一會兒,他出來,帶著一臉的水,頭髮也沾濕了不少。「李驚濁,我寫了十年小說,吃了十年糖,你非要我過不吃糖的日子,等於叫我別寫作。」柳息風往二樓臥室走,並不看李驚濁,「你只看到作品,沒看到代價。」

  李驚濁跟在他身後,溫言勸說:「有什麼事,值得以身體為代價?」如果是別的事,李驚濁可以相讓,唯獨關係到柳息風的身體,他不想相讓。糖的成癮性高過香煙,對健康影響不小,吃可以,像柳息風那樣吃就太過了,年輕時可能不覺得,老了肯定要出問題。

  柳息風一步一步上樓梯,不講話。

  李驚濁跟在他身後,替他一一拉開盞拉開沿路的燈繩。燈一盞一盞亮起來,柳息風的影子長長短短,新新舊舊。

  到了臥室門口,柳息風說:「你剛才那個問題。」

  李驚濁跟著腳步一停,說:「那不算問題。我剛才是講,沒有什麼事值得以身體為代價。」

  柳息風說:「有。」

  李驚濁說:「什麼?」

  柳息風說:「所有事。」

  李驚濁剛想講什麼,柳息風說:「所有人都像這個。」柳息風指一下頭頂的燈,「鎢絲有生命,燃盡了,變成一段光。人也有生命,燃盡了,變成其他東西。如果我燃盡了,就變成文字。我願意。」

  昏黃的燈光籠罩下,這麼一席話在耳邊響起,李驚濁要講的話一下滯在喉嚨裡。良久,他才開口,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燃那麼快。燃久一點。」

  柳息風沉默了一下,緩緩說:「萬古長空,流星一瞬,只在耀不耀眼,不在時間長短。」

  李驚濁盯著柳息風半天,啞口無言。

  柳息風身上帶著一種濃濃的寂靜,甚至還有一種感慨世事無常的哀傷,他慢慢地去關臥室門,慢慢地轉身,他的長髮被門帶起的風吹起一點來,似乎一切都放緩了,像慢鏡頭下的電影畫面。李驚濁不知為什麼,想起了遙遠的宇宙,想起了隨手可及的草木,想起了那些已經流失的短暫生命……

  不對!

  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是柳息風,眼前這個人是柳息風。故事和歪理張嘴就來的柳息風,演起戲來像真的一樣的柳息風。

  「柳息風!」李驚濁猛然醒過神來,用手將門一擋,咬牙切齒道,「你想吃糖就想吃糖,扯什麼鎢絲、生命、長空、流星?講得跟真的一樣。」

  柳息風迅速轉身,從門裡伸出一個頭來,身上的哀傷一掃而空,一張臉明媚而期待。

  李驚濁險些氣死,這人!為了吃罐子糖,作文都能寫出十篇來!

  「吃吃吃。不讓你吃,天都要被你講塌。萬一吃出病來……」

  話還未說完,柳息風便在李驚濁唇邊親一口,一陣風一般下了樓,找到被李驚濁放到小客廳的兩個糖罐,一手一個,鑽進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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