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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6章
二十六拾荔枝

  第二天一早,李驚濁準備去晨跑,經過門前,發現書房的窗戶開著,柳息風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李驚濁走進書房,看見垃圾桶裡的糖紙滿溢出來,用過的稿紙堆了一桌,還有不少揉成了團扔在地上,再往上看,幾本關於民俗的工具書放在柳息風左手邊,一隻透明茶壺裡只剩下半乾的茶葉,墨水瓶裡的墨水面降了一截,鋼筆的筆帽還沒有蓋上,鬆鬆握在柳息風右手上。

  李驚濁把鋼筆從柳息風手上抽出來,蓋上筆帽,又找了條薄毯蓋在柳息風身上。柳息風醒過來,李驚濁一邊收拾地上的廢紙和垃圾桶,一邊說:「去床上睡。」

  柳息風還趴在桌上,只有眼睛睜開,眨一下,說:「……沒力氣走路。」

  李驚濁說:「你是想……」

  柳息風點點頭,閉上眼,又睡著了。他因為疲倦而透出一絲平日沒有的柔弱。

  李驚濁想將他打橫抱起來,卻不知道如何下手。伸出去的手換了好幾個方位,李驚濁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將柳息風撈起來。

  柳息風著實不輕,李驚濁抱著他,他還動來動去,嫌姿勢不夠舒服。動了一會兒,他像是找到了舒坦的位置,不動了。

  李驚濁低頭看著他的睡顏。

  柳息風的眼睛下沒有因為熬夜而產生的黑眼圈,皮膚也很細緻,這樣近的距離也看不出有什麼瑕疵,只有嘴唇因為熬夜有些缺水,比平時乾一點。李驚濁忍不住低下頭去親那兩瓣嘴唇,將它們親吻得濕潤起來。

  它們的味道很美,令人想要再吃更多。

  李驚濁以為自己已經知道心動的滋味,可是現在,他發現,他其實對心動一無所知。他不知道比起牽手,比起被親吻臉頰,親吻對方的嘴唇又是另一番滋味。他忽然意識到,人生中突然出現的某個經歷,會重新定義過去的所有經歷,就像人生中突然出現的某個人,會重新定義過去認識的所有人。這個吻,於李驚濁而言,突然重新定義了心動二字。就像柳息風的出現,讓他過去對不同的人產生過的或多或少的好感都幾乎成了空氣。

  柳息風是那樣不同,以至於讓他的過往全部挪了挪位置。

  柳息風的頸邊傳來那種獨有的幽香。李驚濁很想問問那到底是什麼味道。

  到了二樓臥室,李驚濁將柳息風放到床上,繼續那個長長的吻。忽然,柳息風的睫毛在李驚濁臉上刷了一下,睜開了眼。

  李驚濁動作一滯。

  柳息風說:「趁人之危。」

  李驚濁趕忙放開柳息風,吶吶講不出話。

  柳息風說:「你趁我睡覺,猥褻我。」

  李驚濁連忙解釋:「我只親了一下。」

  柳息風看他一眼,說:「那倒確實是一下。你一路沒鬆過嘴。」

  李驚濁被他講得耳根紅起來,無法辯駁。

  柳息風看李驚濁半天,把他看得無地自容了,才一副大官人的樣子,說:「過來,讓我親回去。」

  李驚濁呆呆向前走了一步,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柳息風拐到懷裡,那胸膛結實而溫暖,令人無法抵抗。柳息風的唇欺過來,舌頭打開李驚濁的唇齒,探進去,吮吸舔舐。他的吻和李驚濁的吻完全不同,李驚濁吻了一路,卻一路都停在牙關之外,從未深入過。而柳息風的吻,一開始就充滿侵略性,進入以後,還有諸多花樣,不用多久就將李驚濁親得下腹火熱。

  當柳息風結束那個吻時,李驚濁已經有些意亂情迷,只知道重重喘息。還是清晨,可是他覺得週身的溫度已經很高,柳息風身上的香味也更盛了。「你身上是什麼味道,香水嗎……」李驚濁忍不住重新吻上去,邊吻邊問。

  「我身上沒有味道。」柳息風說。

  李驚濁輕嗅著,說:「我可以聞到。大概是體香……」

  柳息風想了想,說:「童男子的味道吧。」

  李驚濁訝異,說:「什麼童男子?」

  柳息風眼波如水,盯著李驚濁:「童,男,子,哪個字不懂?」

  李驚濁不信,柳息風剛才那個吻,太高明,簡直是舌吻教學,李驚濁篤定他閱人無數,此時不過又在信口胡言。李驚濁反問:「那我身上怎麼沒有這味道?」

  柳息風作吃驚狀,說:「哎呀,原來你是童男子。珍稀物種。」

  「是又怎麼了?」李驚濁臉一紅,「我不跟你講了,太晚了,我要去跑步。你睡你的覺。」說著便趕緊跑了出去,生怕柳息風再講出什麼旁的來。

  他一路跑下樓,在樓梯上還聽得見柳息風的笑聲。可惡。

  出了大門,跑向田野,李驚濁開始回味剛才的吻。熾熱,潮濕,就像這個夏天。他一路想著,不知不覺跑過了無數田埂,跑過了無數遠處的人家,跑到了一片他從未到過的小湖泊。

  大片大片的浮萍漂在湖面上,開出少少的幾朵花來。一葉小舟泊在湖邊。幾隻白鴨將頭頸埋入水中,又鑽出水面,時而揮揮翅膀。李驚濁停下了腳步。他想帶柳息風來看這片湖。他忽然想和柳息風一起泛舟。

  他往湖邊的人家走,去借小舟。門前的大嫂一聽,就說不借,借來借去,借壞了怎麼辦?拍屁股一走,誰來賠?李驚濁不是跟人討價還價的性格,拉不下臉皮,只好離開。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來,講到泛舟,洞庭湖不是更好?不過,柳息風應該已經去過了,只怕會覺得不新鮮,應尋個柳息風沒去過的地方才好。

  回到家,李驚濁準備進屋沖澡,忽然看見西牆邊不知為何又被人畫上了叉,這次有四個。誰這麼無聊,天天在人家牆壁上畫叉?

  他跑出了一身汗,便暫時沒管那四個叉,直接去了浴室。

  洗澡時,他想起宗姨通曉的事情廣,洗完澡便給宗姨打電話,問有沒有可以泛舟遊湖的去處,要好景致,少人煙。

  宗姨一聽,便笑開,爽朗道:「那還不簡單?去我茶園,幾座茶山繞著一片湖,湖裡的船都是自家的,只要你肯劃,劃個三天也沒有人來打攪。哪一天去?我要司機來接你,一徑送到茶園門口,要不了好久,一個鐘頭的事。」

  李驚濁連聲道謝,說:「就這兩天吧,還有一個朋友一起,就是上回來茶室吃過茶的那位朋友。」

  宗姨說:「噢,我曉得。一起來,有人陪你,那是最好。」又說,「講起來,驚濁,你這個電話來得巧,我正好也有件事要托你幫忙。」

  李驚濁說:「宗姨儘管講。」

  宗姨說:「宗姨家有個小妹妹,你還記得吧?十七歲,就要念高二,現在正放暑假。」

  李驚濁想起來,說:「記得,叫雪濃吧。」

  宗姨說:「看來驚濁喜歡妹妹,好多年沒見過,還記得名字。」

  李驚濁不敢輕易接話,怕再多講一句,宗姨就要打趣,讓他前去提親。

  宗姨又講:「雪濃不笨,就是不肯用心做功課,你去做個榜樣,幫宗姨講一講她。」

  李驚濁高考之後,沒少幫父母分這方面的憂,常有父母的親戚朋友讓他去幫忙教育自己的兒女。別人他尚可回絕,宗姨幫他許多,他不想不去,便說:「我試一試,哪一天去?」

  宗姨做事最是雷厲風行:「今天正是好天氣,不如我現在就要司機來接你和朋友,雪濃也無事在家,就跟你們一道去茶園,你一路上都跟她好好講一講。」

  李驚濁說:「這樣……」

  宗姨說:「都是年輕人,你們講得到一起去。而且雪濃安靜,不打攪人的。」

  李驚濁說:「不曉得我朋友答不答應。」他這樣講,卻知道柳息風如果聽到有個小妹妹同遊,必將舉雙手贊同。

  宗姨聽了,說:「也是,驚濁,你朋友就在你那裡吧,你問問他。我這裡電話不掛,等你去問。」

  李驚濁只能應了,去問柳息風。

  柳息風剛餓醒了,正要下樓尋吃的,聽見李驚濁在講電話,便問:「我答不答應什麼?」

  李驚濁捂著電話聽筒,不情不願地說:「我想帶你去遊宗姨的茶園,那裡有茶山和湖。宗姨的女兒也要同去,你答不答應?」

  柳息風說:「當然答應。宗姐姐只有一個女兒嗎?如果有兩個……哎,你瞪我做什麼?」

  李驚濁咬牙:「那真是不好意思,就一個。」

  柳息風說:「可惜,可惜。」

  可惜個鬼!當初還說什麼約人家年輕小姐一同遊船輕浮,現在真有女孩同遊了,柳息風這廝只嫌數量還不夠多!李驚濁心裡大罵柳息風花頭花腦,而嘴上只能告訴宗姨:「朋友答應了。」

  柳息風補充說:「不是答應,是歡迎。」

  掛了電話,李驚濁便開始收拾要帶的東西。柳息風什麼也不收拾,光站在一邊指揮李驚濁,要帶筆墨,好畫畫給他看;要帶點心,以免路上餓;還要帶他的遮陽傘,不能曬到同遊的妹妹。

  李驚濁悶頭收拾,一句話不講。

  等司機來了,李驚濁放了行李,便坐到後排,還沒等柳息風進來,就把車門關了。柳息風手上拎一袋荔枝走到車邊,前後一瞧,直接坐到副駕駛去,跟司機聊了起來。

  司機四五十歲模樣,講一口方言,柳息風也跟著講一口方言,二人一路上聊太平鎮二十年變遷。聊到半途,司機趁一個紅綠燈的時候盯著柳息風瞧,不信以柳息風的年齡能知道那麼久遠的事。二人聊得盡興,李驚濁本還坐在後排生氣,可不知不覺也被前排的對話吸引,覺得自己這氣生得沒有意思。

  路經宗姨家,司機停車,李驚濁下車去接雪濃。雪濃留一頭男生的短髮,穿一條無袖腰間有鏤空的白色裙子,一雙裸色芭蕾平底鞋,拎一隻小包,已經在門前等。她見到李驚濁,點一下頭,也不講話,只跟著李驚濁一起坐到車後排。

  司機發車,李驚濁介紹柳息風和雪濃認識。雪濃從反光鏡裡看柳息風,點點頭,不講話。柳息風從前面遞一串荔枝給雪濃。雪濃說:「剝荔枝,汁水黏手。」

  柳息風再遞上一包濕紙巾。雪濃道謝,接過荔枝和紙巾。

  李驚濁說:「我也要吃荔枝。」

  柳息風也遞給他一串,他不接,也學著雪濃說:「剝荔枝黏手。」

  雪濃笑起來,抽一張紙巾給他。

  柳息風卻將那串遞過來的荔枝收回去,剝好,才重新遞給李驚濁。荔枝皮去了,只剩一串晶瑩的荔枝肉懸在枝頭,只需一口咬下,吐核就好,手都不必弄髒,再沒有更方便的了。

  這是區別對待了。李驚濁不好意思去看雪濃,反瞪著柳息風,以眼神暗示:做這麼明顯,你想幹什麼?

  柳息風斜眼回他:你說呢?車上一股酸味,你又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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