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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37章
三十七拾夜思

  第二天李驚濁沒有返校,甚至連前一天晚上他都是在柳息風睡後,悄悄在後者的臥室外打地鋪睡了一晚。

  難受歸難受,失望歸失望,可他還記得那幾個叉,記得柳息風遭人襲擊的事,他總擔心柳息風會出事,氣頭上的話再怎麼講,還是不敢草率離開。早上他坐在門前看書。及至柳息風醒來,看見他還在,就跟平時一樣問:「吃早飯了嗎?」

  李驚濁頭也沒抬地說:「沒有。」他最煩柳息風這種姿態,講得好聽點叫處變不驚、舉重若輕,講得難聽了,就是沒有心肝,無論發生什麼事,該吃喝照常吃喝,該玩樂照常玩樂。

  柳息風沒講話,他略微抬起眼,餘光看見柳息風的影子逐漸消失。很快,柳息風就從廚房端了兩碗麵出來,喊李驚濁一起吃。李驚濁雖然煩,氣量卻沒有小到連一碗人家煮的面都不肯接,於是兩人坐在門外,也沒有桌子,就端著面,吹著清晨的風,一道吃起來。

  面吃到碗底,又見那大紅的囍字,李驚濁更是心煩意亂。他再吃不下去,將筷子往碗裡一放,說:「廚房有的是碗,怎麼偏要用這一種?」

  柳息風筷子一頓,說:「隨手拿的。」說罷又繼續吃起來,看不出更多情緒。

  李驚濁有很多話想講,但他想了半天,覺得講了也沒有任何用處,不如不講。等柳息風吃完,李驚濁一道把碗洗了,出了廚房便說:「你去看西牆。」

  柳息風說:「牆上——」

  「很奇怪。」李驚濁說,「早上一起來我就看了:五個叉,和昨天一模一樣,沒有變化。」

  兩人走到西牆邊,那上面確實只有五個叉,沒有像過去的兩天一樣逐日增加。

  李驚濁說:「可能是我猜錯了,也可能是因為昨天有警察來過,沒人敢再往牆上畫了。還是往西邊走一趟,看你找的那幾個小孩有沒有看見什麼。」

  兩人走去西邊那幾戶人家,一問,其中三個學生都說什麼也沒看見,還有一個學生說看見了人影從李家門前路過,但是沒在牆壁上畫東西。這結果等於沒結果,李驚濁想,因為人人都有可能從他家門前路過。

  家裡全部查過一遍,沒有藏人,牆上的五個叉沒有變化,也沒有人看到什麼可疑之人,李驚濁為了穩妥,再次給派出所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昨天來過的警察,李驚濁開了免提讓柳息風一起聽。警察在電話裡講,膠帶和布都是隨處可以買到的東西,查不到來源,上面也只有柳息風自己的指紋和皮膚組織。

  李驚濁壓下心中對柳息風的一絲懷疑,向警察描述了他家牆邊的幾個叉。可能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荒謬,警察聽了,也只是講,在農村,牆壁上被人亂畫的事太多了,這樣都要管,那真的管不過來。

  掛了電話,李驚濁想,做到這一步,他該可以走了。但是不知為何,他還是不放心,也許他只是單純的不想離開,不放心只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

  「你……」他斟酌著言辭,問柳息風,「你還住在這裡麼?」

  柳息風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寫完手頭這一篇的二三部再走,當然,只是第一稿。如果你介意——」

  「不用跟我這樣客氣。」李驚濁被柳息風的語氣弄得難受,「我不介意。我……再住一個月,不,半個月。不是想在你面前煩你,我也沒抱什麼幻想。你就把我……當作房東吧。如果一切正常,半個月以後我就走。」

  柳息風只沉默地點了一下頭,便進了書房。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吃飯,柳息風就一個人在書房裡待著,李驚濁則在堂屋裡揀柳息風的書來看,每逢泰拳課,李驚濁就去王四爹家裡找二毛,讓他在李家擺一桌麻將,幾個人打麻將的時候順便照應一下,別讓柳息風一個人在家。

  到了晚上,李驚濁便等柳息風先睡,再在門外打地鋪,好守著臥室裡的人;天亮了,就在柳息風起床前把鋪蓋全部收走。

  一天深夜,李驚濁忽然聽見臥室裡傳出一點響動,便馬上清醒過來。他站起來將燈打開。還沒等他詢問,臥室門就開了,柳息風赤著腳疾步走出來,面色痛苦,像是想要逃離什麼東西,但是一看他在門外,先是一愣,立在原地,然後神色便漸漸平靜了下來。

  李驚濁說:「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柳息風看著門外的地鋪,說:「你怎麼睡在這裡?」

  李驚濁不講話。

  柳息風站一會兒,便坐到地鋪上,手支在膝蓋上,眼睛看向前方的地面。李驚濁去臥室裡取了拖鞋,放到柳息風面前,然後也坐下來,卻沒有貼得很近,離柳息風有一人之距。

  無人講話。一燈如豆,照出兩影。極遠處傳來稀疏兩聲犬吠。

  許久,李驚濁才說:「不進去睡覺麼?還是換一間?」

  柳息風不答,又問:「你睡在這裡,是要守著我?」

  李驚濁不想回答,即便回答了,又如何?沒有用的,柳息風不會放在心上。

  柳息風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便說:「別睡地上了,跟我進去睡。床足夠大。」

  「你——」李驚濁簡直感到了絕望,「柳息風,我求你不要招惹我了。就我們現在這樣,你叫我跟你睡一張床?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不定期地給我一點這樣的甜頭,一個擁抱,一個吻,一起睡一晚,我就會高興?」

  柳息風看著地面,沉默不語。

  李驚濁轉過身,抓過柳息風的肩,讓他看著自己,說:「你給的那些,我……喜歡,我當然喜歡。但是我不想你這樣給我。我生日那天,你講禮物可以讓我提,其實我可以講,讓你提前結束兩月之約,立即跟我在一起——但是我沒有。因為我覺得沒有意義。」

  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是對方許可的一句在一起,都不是本質,而只是本質的附屬品。

  李驚濁鬆開手,輕輕撫平柳息風肩頭的睡衣,說:「睡在你門外,是我願意,不是想換取你給的那些東西。我這樣對你,只因為我喜歡。如果你和我心情相同,那我再高興不過,如果你和我心情不同,那麼那些東西,我一樣也不要。」

  說罷,李驚濁忽然想起自己曾為柳息風做過的事,他擔心柳息風誤解,於是又說:「沒畫完的畫冊,我會繼續畫。我走了,畫冊也會寄給你。我走之前,你想聽什麼故事,想看什麼地方,都只管告訴我,我一一講給你聽,帶你去看。放心。」這大概就是李驚濁的自尊,他已經接連敗退,可曾經給予對方的,如今還是願意慷慨;他已經退至最後一步,可寧願最終什麼也得不到,也不願退而求其次。

  柳息風一直都沒有講話,等李驚濁講完所有想講的,他還是不發一言。他只是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然後便站起來,理一下睡衣,回了臥室。

  他躺到床上,望著天花板,想了一陣,接著手伸到被子底下摸出李驚濁小時候畫的那幅畫。

  畫卷緩緩展開,絕世公子,翩翩如玉。李驚濁年幼時心中所想之人,應是驚才風逸,品貌俱佳,李驚濁現在喜歡的人,應也一樣。

  可柳息風不是這樣一位無雙公子。

  他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畫,便又下床,腳尖觸及拖鞋,讓他想起方才李驚濁為他拿來鞋子,彎腰放在他腳邊。他走到臥室門邊,站了許久,才打開門,門外的燈已經熄了,只有臥室裡照出來昏暗的光,落在李驚濁臉上。

  李驚濁已經躺下,沒有睡著,也沒有睜眼。

  柳息風下樓去,進了書房,從櫃子裡翻出他那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的筆記。

  紙張翻到前往李宅借蠟燭的那一天。

  客觀的記敘佔了三頁紙。第三頁紙的最末尾只有一句評論:李家長孫忒開不起玩笑。

  再往下翻,紙上記了李驚濁將計就計跑來找他,兩人一同前往太平鎮。柳息風看到「四個小妾」和「重婚罪」時,嘴角微微一勾。再往下看,兩人上了屋頂,李驚濁在閣樓裡對他講出心事,兩人騎牛回家,李驚濁莫名其妙地發火……柳息風仔細回想當時的場景,再想想李驚濁後來的一系列舉動……啊,柳息風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李驚濁面紅耳赤、死活不肯坐在他身前,思及此處,他不由笑出聲來。繼續往下翻,只見那一天的末尾他寫了寥寥幾句評論:小朋友好奇心太重。曹森巖既然找來,還是不要扯上小朋友。

  接下來的幾十頁都在記載李驚濁如何畫畫。翻到一頁,突然出現了大塊的空白,整頁只有一句潦草的:李驚濁跑了。

  再翻一頁,只有一句更潦草的:他跑什麼?

  再翻一頁,還是一句:跑什麼?

  下一頁:娘的。

  再過幾頁,字體終於正常了,洋洋灑灑地記載一番兩人的重逢,並評論:他離不開我。還有兩個月,《太平鎮》的一二部初稿應該可以寫完。

  接下來便記錄到余年的到來。評論:希望老禿子沒有亂講話。

  可到後一頁,又補上一句:如果講了,也好。

  柳息風一連往後翻去上百頁,翻到去王四爹家與呂大夫家的記錄,那裡詳細記了李驚濁的言行。從那一次記錄開始,柳息風的字體全然不一樣了。從前的記錄他都寫得非常快,但是從這一天開始,他有些猶豫,每個字都寫得比往常慢,也比往常用力。尤其是那一天的評論:李驚濁是一個好人。好人是我可以給一個人的最高褒獎。他還很幼稚,魯莽,但他正直,善良。他只有一個明顯的缺點,便是使沒那麼好的人自慚形穢。這個世界,好人和壞人都不多,絕大多數則是沒那麼好的人。好人和壞人各有各路,天堂的歸天堂,地獄的歸地獄,唯獨沒那麼好的人游移不定,沒有去處。他大道璀璨,我……

  柳息風將紙頁一合,不欲再看。

  他呆坐了一陣,起身去櫃子裡拿了一罐子糖出來,習慣性地剝開糖紙,又想到李驚濁的警告,笑了笑,將糖放到一邊,沒有吃。

  他做了太久的大人。大人習慣商量,習慣妥協,習慣談條件,習慣全身而退,習慣從不交出全部。李驚濁不習慣。李驚濁要全部,李驚濁從始至終都是奔著全部去的。

  小朋友什麼都想搞個清楚明白,可是小朋友真的什麼都可以接受麼?李驚濁這樣一個連幾條魚都不肯接受的人,難道可以接受他不堪的過去?

  書桌上還有半壺冷茶,茶水少,茶葉多,泡了不知多久,又濃又苦。冰涼的茶水入肚,沉到胃裡,一杯又一杯。

  終於,茶飲盡,柳息風推開梅花窗,大門前四個燈籠紛紛垂下金黃絲絛,在夜風中搖晃著。那是李驚濁掛的。

  抽屜中還放著無數未裝裱的畫,柳息風一張張重新看過,他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好看,只是在李驚濁筆下,他便完美無缺。

  只要跟李驚濁在一起,只要不回首,他便完美無缺。誰不想被一雙純真、正直、飽含仰慕,永遠燦若星河的眼睛注視?

  連最污濁的爛泥也是想的。

  此時此刻,若是有未眠的野狗,只怕也要抬頭望一望這星夜吧。

  此時此刻,連田裡的糞土渣滓與河中的牲畜屍體可都沐浴著月光呵!

  何況是人!

  何況是人……

  柳息風想到自己曾問過李驚濁的話:「你記我這麼多壞,現在還要不要?」

  李驚濁當時的回答聲音很低,卻沒有猶疑。他說,要。

  忽然,那隻常來做客的狸花貓跳上了書房的窗台。它比從前乾淨,李驚濁帶它體檢過,打過疫苗,還給它戴了項圈,表明是有主之貓,以免被村裡的小孩欺負。

  狸花貓喵喵叫了幾聲,見柳息風不理它,又跳到書桌上,伸出一隻爪子搭到柳息風胸口,仍舊叫個不停。柳息風給貓餵了點糧。貓吃了糧,很快就趴在一塊疊好的毛毯上睡著了。那毛毯也是李驚濁怕柳息風在書房睡著以後著涼準備的。

  柳息風摸摸貓頭,心說:他連你一隻野貓都不肯放著不管,何況是我,對吧。

  ……

  算了。

  一切由他決定。

  柳息風望著窗外的柳樹,嘆了口氣,翻箱倒櫃地將十年前的一摞記錄找了出來。他拎著那摞東西上樓,只見燈亮著,李驚濁坐在地上,也沒有睡,像在等他回來。

  柳息風將那摞記錄放在李驚濁手邊。

  李驚濁沒有碰,只問:「這是什麼?」

  柳息風說:「你今天跟我講了很多話。如果你看完這些,想法還是不變,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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