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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47章
四十七拾藥盒

  李驚濁一時講不出話來。

  很久,他才想到一種可能性:「所以,那可能是一場意外。」如果曹森嵐真的已經習慣用威脅要自殺來達到目的,那麼也許她沒有真的想要死,而是不小心下重了手,但是也有可能是書出版之後她真的受不了書中的內容,或者受不了輿論與壓力,所以選擇結束生命。人已經不在了,誰又知道真相?

  「沒有人知道。」柳息風說,「只能選一種可能性去相信,讓自己好過點。人麼,總是虛偽。」

  「那後來呢,你怎麼想的?」李驚濁想起柳息風那些手稿與記錄,「你還寫過其他人的故事嗎?不是幫人代筆寫自傳那種。」

  「你的意思是類似森嵐這種。」柳息風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就像輕易地拍掉了過去的不堪,「人總是要吸取教訓。寫作者容易不假思索就把自身經驗寫進小說裡,但是有些經驗其實是別人的東西,但是時間一久,就記不清楚了,別人講過的話,做過的事,都以為是自己的東西。我為什麼要把每天發生的事記那麼詳細?不是為了用,而是為了不用。剝離掉那些最直接的從外部來的東西,裡面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李驚濁說:「余編輯講你一旦沒有靈感,就去用別人的故事。我以為你要重蹈覆轍,為了你的故事其他都不管了。」

  「你聽他講我壞話。他恨不得沒有人願意理我,我就只能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寫東西。」柳息風嗤笑,「當初他勸我不要出版這本書有兩個原因。第一個他覺得少年人的筆是鋒利,但太外露,以他的眼光看,水平也沒有多高。第二個他怕森嵐出了意外,讓我有心結,耽誤之後的寫作。講到底,他不願意因為不成熟的第一本書,誤了技巧成熟後可能寫成的十本書。他眼光挺毒,森嵐出事以後可能有兩年,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把他氣得半死,罵我活該。」

  李驚濁說:「後來怎麼好的?」

  柳息風說:「他給我取了幾個筆名,要我別把自己當柳息風,就當《禁止說話》那本書是別人寫的。時間也起了作用。」

  李驚濁說:「其實他挺厲害的。他把你當塊璞玉來雕琢。」

  「不要講他了。」柳息風環住李驚濁的後腰,咬他耳垂,「我不想做玉,我想做人。做人多好。」

  「嗯……」李驚濁的耳朵癢起來,柳息風近在耳畔的低沉聲音震得他半邊脖頸都酥了。

  柳息風攬著他的腰,忽然覺出一種令人心癢難耐的巨大反差。懷裡的人,真到有事要扛的時候強硬得不得了,沒人的時候就軟下來,不知道有多惹人喜歡。

  想到這裡,柳息風忍不住低聲逗他:「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

  「你……念的什麼淫詩?」李驚濁紅著臉掙扎。

  「《金瓶梅》裡的。」柳息風仍不放過他的耳朵,手也往下撫去,「後面還有兩句: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那你還……?」李驚濁聽出這詩的意思,臉更燙了,直把柳息風往外推。

  「骨髓枯就骨髓枯吧。人麼,遲早要枯的,就看是在誰身上枯。」柳息風說罷,就要去親李驚濁的嘴。

  李驚濁尚且還有一絲理智在,心想不能這麼胡搞下去,再繼續只怕就要收不住。他本打算六周之後基本確定沒有事,再告訴柳息風,他沒想瞞著,只是講早了白讓人擔心,也沒有任何用處,可現在看來不講不行,不講的話,柳息風這樣的撩撥,沒有人撐得過今晚。

  他推開柳息風,正要講話,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胃裡也一陣翻江倒海,險些栽倒在地上。

  柳息風一把將他扶住,問:「怎麼了?」

  李驚濁彎著腰,想吐又吐不出什麼東西,捂著胃好不容易等噁心的感覺減輕一點,才說:「回去跟你講。」

  回了賓館,李驚濁坐到椅子上,柳息風趕緊倒了杯溫水。

  「那個抽屜。」李驚濁指了指床頭櫃。

  「這個?」柳息風看李驚濁點了頭,便打開抽屜,發現了之前那個李驚濁沒讓他細看的袋子,他拿出裡面的藥盒,看了看,問,「現在要吃嗎?雙汰芝是什麼?」

  「今天不吃了。」一陣想吐的感覺又襲了上來,李驚濁一邊去浴室一邊說,「你自己看病歷吧,說明書也可以。」

  柳息風料想自己看不懂醫生寫的字,所以直接打開了藥品說明書。嘔吐聲從浴室傳來,柳息風還沒來得及去看李驚濁有沒有事,說明書上「適用於HIV感染」幾個字就把他釘在了原地。

  但他只在原地站了兩秒,就走進了浴室,先接了一杯水給李驚濁,再去單手擠牙膏,拿毛巾。他雖然意外,但也沒有意外到接受不了,因為一些蛛絲馬跡都顯示著李驚濁的反常。他站在李驚濁身邊,回想了一遍之前發生的事,問:「這是阻斷藥?是……刁子?」

  李驚濁擦了把臉,說:「嗯。」

  柳息風沉著臉,沒有講話。

  「其實我應該想到的。」李驚濁說,「從他講的話就可以聽出來,他屬於高危人群。不過就算想到了……」就算想到了,還能站在一邊不管麼?也不行。搶救的時候顧不了那麼多。

  柳息風沉默一陣,說:「所以在車上,你不肯碰我?」

  「沒有。那時候還不知道。」李驚濁說,「你不是醫學生可能沒有這種感覺,我們學醫的,最怕病人的體液,尤其是血。血是最髒的。緊急情況下要接觸,那是沒有辦法。事後……沒有洗過手,我不想碰你。」

  柳息風看著李驚濁,說:「六周。六周有結果,是麼。」

  李驚濁說:「嗯。」

  柳息風說:「你現在這個樣子,回去了,不怕父母擔心?我知道你想離開六周,是怕我擔心,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走不走就都一樣。我再擔心,也不可能比你父母更擔心,所以,讓我在你身邊。」

  李驚濁猶豫了一下,說:「可能你會覺得難熬。」

  柳息風說:「你都不嫌難熬,我有什麼好難熬的?」

  李驚濁說:「這種事,我見得比你多。」

  柳息風說:「你見慣了生死,我寫慣了生死,但真落到自己頭上,也都沒有兩回,所以,一起。」說罷,他伸出手,「過來。」

  李驚濁剛走了一步,就被柳息風抱住。柳息風身上傳來他獨有的香味。李驚濁忽然覺得這味道與從前有了不同,味道本身沒有變化,但是有了新的定義。從前的撩人已經變成了如今的安心。

  「這次不用分房睡了。」柳息風說。

  李驚濁在柳息風頸邊「嗯」一聲,又說:「我給你洗個澡。你手腕不方便。頭髮我也給你紮起來,不洗了,難乾。」

  賓館是就近選的,設施並不好,簡陋的淋浴間站兩個人就已經顯得侷促。淋浴噴頭打開,出來的水不是太涼就是太燙,半天李驚濁才調整到一個合適的溫度。水流打在李驚濁的胸前與柳息風的背上。李驚濁從前就知道柳息風有一身細皮嫩肉,可現在離得這樣近,又在浴霸的強光下,更顯出柳息風後背那一片明淨的月白。

  「我要開始洗了。」李驚濁說。

  「洗就洗,還要特別通知?」柳息風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嘶——」

  「太重了?」李驚濁趕忙收手,只見柳息風被毛巾擦過的那片皮膚上已經通紅一片,與周圍的白皙肌膚一對比顯得甚是駭人。

  柳息風疼得齜牙咧嘴:「我是有多髒,值得你這樣花力氣來洗?」

  李驚濁頗不好意思地解釋:「我也是去北方上學才學會搓澡的,以前有同學讓我幫忙搓澡,總嫌我搓得不如他家附近澡堂的搓澡工用力。」

  柳息風說:「你那同學,什麼模樣?」

  李驚濁想了想時立之的樣子,說:「東北大漢。」

  柳息風怒道:「我和東北大漢,能用一種搓法嗎?」

  「不能不能,當然不能。」李驚濁忍著笑,像繡花似的伺候起柳息風那金貴的背來。

  「那個。」柳息風若無其事地問,「東北大漢帥麼?」

  李驚濁實事求是地說:「挺帥的。」

  柳息風繼續若無其事地問:「那你給人搓澡,沒搓出其他事來?」

  「能出什麼事?」李驚濁說,「集體澡堂,周圍都是人,同學要我搓澡我就搓了,也沒有多想。」搓完了背,他拍拍柳息風,說,「轉過來。」

  李驚濁越搓越往下,柳息風挑眉,說:「你就是這麼給人搓澡的?」

  李驚濁臉一紅,說:「給他當然不這麼搓,也就搓個背。他又不是搓不到前面。」

  柳息風說:「後面就可以隨便搓了嗎?」

  「什麼前面後面?」李驚濁的臉爆紅起來,一把將毛巾拍到柳息風肩膀上,說,「剩下的你自己洗吧!」

  柳息風一個人艱難地洗了半天才洗完,走出浴室的時候李驚濁正躺在床上,不曉得在想什麼。柳息風走過去,把李驚濁攬在懷中。

  「我關燈了?」李驚濁說。

  柳息風伸長手,從自己床頭櫃那邊把燈關了。

  「我看到說明書上講,可能會失眠。」柳息風的聲音很輕,「如果我睡著了,你睡不著,喊醒我。」

  李驚濁說:「嗯。」

  安靜了好一陣,柳息風忽然又說:「我跟你一起吃吧。那個藥。」

  李驚濁說:「傻不傻啊。」

  柳息風說:「我現在要是把你……是不是就必須吃了?」

  李驚濁說:「你敢動,我一腳踢你下去睡地板。」

  柳息風偷偷縮回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的手,說:「我就是問一問。我還要看著你不出事,哪裡敢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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