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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2章
二拾舊書

  木窗關上時發出「嘎」的一聲,接著便是窗戶從房間內落鎖的聲音。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李驚濁方才冷淡的一句「這個玩笑不好笑」。

  如果紙和墨能變成人,那還要醫學幹什麼?

  李驚濁一向不喜歡怪力亂神,方才對男人的些許好感也一下毀在這個玩笑裡了。他轉頭望向原本掛著畫的牆面,定睛細看,發現那上面還隱約有一圈印子,圈內和圈外牆的顏色略有不同,圈外的牆顏色暗一些,圈內的牆看起來更新一點,像是重新刷過漆。那一定是曾經掛畫留下的痕跡。

  不對。

  李驚濁突然想到有個地方不對勁:他剛才只說自己丟了畫,根本沒說畫上畫了一個人,更不用提畫上的公子究竟長什麼模樣。那男人就是再聰明,也不會因為被多看了幾眼就立馬推斷出那幅畫到底畫了什麼。

  除非,他真的見過那幅畫。

  偷畫賊?不像。

  李驚濁推開窗,可外面已經沒有人了。他思索了一陣,想不出究竟,便不打算想了,準備等天亮打個電話去問祖父母畫的去向。

  他在燭火下將書餘下的部分讀完,才去臥室的櫃子裡找了張床單隨意鋪在床上,連被子也沒有套,吹了蠟燭便和衣臥下。

  床是木製的,有四個床柱,往日住人的時候是要掛帳幔的,現在床頂什麼也沒有掛,夏日又多蚊蟲,擾得李驚濁睡不著。

  就這麼翻來覆去半夜,腦子時而昏沉時而清醒,思緒渺遠,很多畫面紛飛起來,一會兒是睡前才看完的書中的情節,一會兒是年幼時學畫的情景,一會兒是窗邊自稱從畫中走出來的男子,一會兒是畫上的公子真的踏著落遍梅花的雪地一步步走出來的樣子……

  漸漸天已亮了,陽光斜照到了他的枕頭邊。天熱起來了,床單沾了熱汗,更讓人睡不著。

  李驚濁起床沖了個冷水澡,稍微解了點燥熱,才去打電話。

  「喂——」祖母的聲音拖得很長,聽見他的聲音連喊了幾聲「孫孫」,才問,「請問你找誰?」她是在跟孫子打電話,而她的孫子可是高材生!不能等閒待之,所以她想學電視裡的那種普通話,但是說出口的仍然是方言,只是比一般的農村老太太多了許多禮貌用語,又好笑又可愛。

  李驚濁無聲地笑了下,先問:「都還好嗎?」

  「都好,都好。」老太太說,「我買了菜回來,你爺爺又不做事,一早上起來就在看電視……」念叨了好一會兒,又問,「孫孫,你也好吧?」

  李驚濁說:「我也好。」

  老太太還不知道孫子已經休學,所以還在問:「學校裡也都好吧?」

  「也都好。」李驚濁不想再說學校和醫院,「我打電話來,是想問問,我小時候在老家掛的那幅畫還在不在?我畫自己畫的,一直掛在書房裡。」

  「畫?」老太太很快回答道,「不知道啊,我沒有拿。我問問爺爺。」

  李家爺爺接起電話來,大聲地問:「都好吧?」

  老太太推了他一把:「孫孫問你畫的事呢!」

  老頭子這才支支吾吾地說:「哦!畫!畫……」

  老太太催促道:「快說呀!」

  「驚濁哇。」祖父親熱地喊了一句,「怎麼突然想起畫來啦?掛在牆上那麼多年摸都沒人摸一下,我以為你都不要了。」老人沒有說明畫的去處,而是率先佔領了高地,聲明對於一幅沒人要的畫,自己完全擁有處置權。

  李驚濁不能責備祖父,只說:「不要緊,我只是問問,畫現在在哪裡?」

  「哦!」祖父放心了,「還是我和你奶奶走,咳——」老人忌憚這個「走」字,覺得不吉利,「我們到你爸爸媽媽這裡來之前,春天的時候,老屋裡來了個客人,姓柳。」老人想不起客人叫「柳」什麼,「是個作家。寫書的。柳作家租了我們家後面不遠的一棟樓,你曉得的,就是陳伯伯他們家的房子,柳作家說要在那個房子裡面寫書,一租就租了一年。」

  老太太又推了把老伴兒:「孫孫叫你說畫呢,說什麼柳作家!」

  李老人回嘴:「我正要說到畫呢!有一天,柳作家路過,我叫他進來喫茶。他真是個文化人哪,什麼都曉得。他還特別願意聽我講以前的事,我把我十二歲開始當家的事都跟他說了,那個時候苦啊……我們聊得高興,聊著聊著,我越看,越覺得他眼熟,我絕對在哪裡見過他!」

  老人越說越得意:「我就盯著他看,我就想啊,想啊,終於被我想到了——他不就是驚濁畫上面的人嗎?這是緣分,緣分哪。驚濁,你那幅畫掛著也沒有人看,送給有緣人不是正好嗎?」

  李驚濁聽到半途時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但還是耐心地在聽祖父講。

  祖父說著,彷彿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柳作家可喜歡那幅畫了,還問我畫上印的『李驚濁』三個字是誰哩!我告訴他,我孫子!驚濁哇,我們老家那個屋子啊,是個寶地,出人!」

  老人家說到興頭上,誰也攔不住,從老家那個風水寶地說到幾輩人的跌宕,說到最高興處,突然想起柳作家的名字來,一拍大腿:「哦!柳息風!他叫柳息風!我當初還覺得怪哩,你說,門前的柳樹我又不是沒見過,只有風息柳,哪來的柳息風哪?」

  好啊,柳息風。

  李驚濁掛了電話,心想:下次再見到,他一定要當面拆穿這位柳作家。

  作家……

  柳息風,柳息風……

  李驚濁默念了幾遍,忽然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他快步走到書架邊,那裡立著他昨天放上去的書。

  他的手指在一個個書脊上移動:「柳息風,柳息風……」

  將所有的書脊上的作者名全部查了一遍,沒有他想找的名字。但是他明明記得他曾經在舊書店裡買到過一本絕版的書,作者就叫柳息風。

  李驚濁的記憶力一直很可靠,醫學生的專業書又多又厚,全部需要記住,他對印刷品上的內容非常敏感,幾乎過目不忘。他休學前非常忙,做實驗,發論文,跟導師的門診,在病房值班,應對無數病患和家屬……一系列的事情讓他還沒來得及翻開那本書,但是他絕不會記錯。

  忽然,他的目光從書架前抽走,落在書桌上。

  那裡放著他昨晚已經讀完的那本書。

  書的封面被圖案與色彩割裂成兩部分,上半部分是一個女人的上半張臉,一雙帶著水色的複雜眼睛,高挺的鼻樑,往下就截斷了,沒有嘴和下巴;下半部分是整塊的顏色:一種飽和度很低的藍,帶著一點污跡,因為是舊書,所以看不出是書籍封面原本的做舊設計還是後來被人弄髒了。

  藍色的下半部分上赫然寫著血紅色的醒目標題:《禁止說話》。

  而題目的下方,儼然是幾乎和題目一樣大的三個字:柳息風。

  李驚濁買書,從來都是直接翻開掃一下內容就買,不在乎封面上的推薦文字或設計式樣的好壞,無怪乎現在才將封面看了個仔細。

  他想起昨天看這本書時,除了停電的打斷,幾乎是一口氣將書看完,中途捨不得放下。此時盯著封面上的「柳息風」三個字,思及昨晚跟他借蠟燭的男人,一時很難聯繫起來。他去翻扉頁,上面的作者簡介很短,只說了生於1989年,祖籍岳陽。介紹裡連代表作也沒有,因為這本書就是柳息風的處女作。

  李驚濁忽然想起,祖父在電話裡說,柳息風和他相談甚歡。也是,岳陽離這裡不遠,要不然,柳息風也不能聽懂這裡的方言。

  李驚濁又去翻這本書的出版年份:2008年。

  十年了。這本書是柳息風十九歲的時候寫的。

  李驚濁一邊翻看書中的精彩處,一邊想,這個人是個天才。可是為什麼這本書沒有再版?為什麼他也從沒有聽說過柳息風這個作家?

  非常難得地,李驚濁生出了一點兒興趣。他想起昨晚燭光下柳息風的面容與長髮,於是推開了窗戶,像在回憶當時柳息風說的最後幾句話:「已經從畫上下來,再回不去畫上。所以,終究是不能還你那幅畫了。」

  李驚濁想著想著,嘴角勾起來,他為什麼不順著柳息風的話問一問,從畫上下來是個什麼感覺?在畫上的時候,又過的是什麼日子?

  且看這位作家能謅出什麼文章來。

  連李驚濁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臉上帶著褪不去的笑意,跟平日完全不一樣。他將柳息風的書藏進書桌的抽屜裡,然後便出門,往祖父所說的陳伯伯的房子那邊去。

  在李驚濁的記憶裡,那棟房子前和其他人家一樣,不是架著竹竿曬衣服就是放著竹匾曬豆角辣椒一類的東西,還有雞鴨走來走去找食吃。

  可是現在,那塊坪裡乾乾淨淨,只放了一張竹躺椅,一個人躺在上面,臉上蓋著一張舊報紙。

  報紙只遮了臉和脖子,遮不住的長髮一部分團在椅子上,還有一些,則直接垂到了地上,髮梢在地上打了個圈兒,看起來很是柔軟,讓人想要摸一摸。

  一看就是柳息風。

  柳息風聽見腳步聲,將報紙拿開,見是李驚濁,微微訝異地坐起身,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李驚濁在路上已經想好說辭:「我在找你,所以想四處走一走。沒想到,沒走多久就找到了。」

  柳息風重複:「找我?」

  李驚濁說:「是。我該跟你道歉。」

  柳息風不解:「為什麼道歉?我該道歉才是,昨晚惹你不愉快。我還擔心你生氣,不敢去請你。」

  「沒有。」李驚濁看著柳息風,眼神既誠懇又期待,「昨晚我不該不信你。世界上奇蹟這麼多,我不能那麼武斷。我想了一夜,你跟我畫的人長得一模一樣,我的畫又確實不見了,哪裡有這樣巧的事?如果不是你從畫上走下來,你又怎麼知道我畫的是什麼呢?看來你說的是真的,我該信你。何況,誰這麼無聊,會去騙一個好心借他蠟燭的人?」

  李驚濁的語氣帶著全心全意的信任,誰敢騙他,誰就是王八蛋。

  柳息風的表情隱隱有了一絲裂痕,他抓了一下頭髮,說:「你真信?」

  李驚濁點點頭,不說「真信」,而偏要說:「我真信你。」

  他加重了那個「你」字,好似真的將全部信任都給了眼前人,還補充道:「昨晚是我無禮,今天換我請你喫茶,給你賠罪。」

  柳息風與李驚濁對視了半天,眼神幾經變換,像在斟酌什麼。忽然,他對著李驚濁莞爾一笑,說:「好,我們喫茶去。」

  往李家老宅走的路上,李驚濁不經意般問:「你有名字嗎?我不記得我為畫上的人取過名字。」

  看你能現編出個什麼名字來。

  柳息風頷首,毫不遲疑地答道:「有。在人間總需要一個名字,一個身份。我叫柳息風,對外都說自己是個作家。」

  兩人並排走著,李驚濁聽了這話,不敢置信地側頭去看柳息風:這個人的臉皮竟然能厚到如此地步。

  柳息風看著前方,下顎微微揚起,長髮在一片綠野的背景中輕輕飄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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