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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第3章
三拾蜻蜓

  柳息風的姿態一派悠然,李驚濁有一瞬間想立即拆穿他,不過很快便壓下了這個念頭。

  「原來有名字啊。」李驚濁作可惜狀,「本來我想,既然你是我畫的,應該跟我姓李。」

  柳息風聽到要改姓,竟沒有露出一絲不滿:「姓李也不錯。你是哪一年生的?」

  李驚濁不知他要玩什麼把戲:「九五。」

  柳息風驚喜道:「我大你六歲,我跟你姓李,你叫我息風哥哥吧。」

  李驚濁權衡了一陣,忍住想打人的衝動,說:「那你還是姓柳吧。」

  柳息風遺憾道:「那你叫我柳哥哥就好。」

  李驚濁不搭腔,他快要演不下去了。他懷疑柳息風是故意的,他們都在配合對方的表演,就看誰先演不下去。

  走到李宅,李驚濁在櫥櫃中找了找,只剩一罐陳年茶葉,他便說:「不如去鎮上吃今年的新茶。」

  「好啊。」柳息風自作主張地叫李驚濁,「驚濁小弟,洞庭有碧螺春,新茶確實值得走一遭。不過,你看那邊——」他遙指東南方的天空,「不久可能有陣雨,我回去拿把傘,這就來找你。」

  李驚濁朝柳息風所指處看去,是鎮子的方向,遠遠有一片片雲翳堆積在一起,似乎在緩緩移動散開。他看著柳息風往回走的背影,忽然有一點佩服。這種對四周環境細緻的洞察,很少有人做得到。

  待柳息風拿了一把油紙傘回來,兩人往鎮上走。

  路遠,在走到水泥大路之前一路都是泥土路,彎彎繞繞。

  四周田野開闊,有捲著褲腳的農民,還有水牛,北方的不遠處是層疊的山巒。空氣熱烘烘的,夾著蟬鳴,也夾著植物和土地的氣味。

  李驚濁一路都在問問題。

  柳息風對答如流,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如何在畫上看李家人進出書房、如何羨慕他們的生活、如何在一個無人的雪夜從畫中走出來,又如何在人間得了個身份立足,前前後後描述得一清二楚,詳略得當,諸多細節有如親眼所見、親身所歷,一點兒紕漏也沒有。

  李驚濁毫不懷疑,只要給柳息風一支筆,他當場就能為他自己的「神仙下凡」寫出一部小說來。

  兩人經過一座白色石橋,橋下汩汩流水,有蜻蜓忽高忽低地飛過,一會兒在他們手邊,一會兒在他們肩頭。

  柳息風駐足,立在橋上往下看。

  李驚濁走了兩步,發現身邊沒了話音,便回頭去看。只見一隻藍身金翅的大蜻蜓正好落在柳息風的頭上,振翅欲飛。那纖薄的翅翼因為振動,在陽光下變幻著顏色,流光溢彩。

  這一幕突然擊中了李驚濁,讓他想要相信柳息風是畫中人。他胸中激盪起來,就像第一次在窗邊見到柳息風時一樣被震撼。

  柳息風回過頭,喊李驚濁:「看。」

  他這一動,蜻蜓驚起,飛向遠處。

  李驚濁一直看著那隻蜻蜓飛得看不見了,才問:「看什麼?」

  柳息風指著橋下的河岸,李驚濁本以為是有什麼好風景,沒想到卻看到一團肉粉色的、髒兮兮的東西。

  柳息風說:「你看,那裡有一隻小死豬。」

  李驚濁:「……」

  李驚濁當然知道那是一隻死掉的豬幼崽。農村就是這樣,母豬生的崽,可能生出來就是死的,或者生出來沒多久就病死了,養豬人就隨意把豬崽丟到河裡。

  柳息風對剛才那隻蜻蜓落下時的風景一無所知,一句話就破壞了李驚濁胸中的所有美妙。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柳息風說。

  「很多。」李驚濁說,「我小時候放寒暑假回來,常常見到。」

  見柳息風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李驚濁就回憶了一些小時候在老家的見聞,說給柳息風聽。比如他曾走到好遠好遠去看一個水壩,小時候以為那就是瀑布;比如去山上看泉水,春天還能撿到蘑菇和筍子;比如有一種長得很像梨的果子,其實是用來搾油的,吃上去滿嘴苦澀……

  柳息風聽得津津有味,李驚濁卻收了口,不說自己的事了,改問柳息風:「你在畫中這麼多年,這些都不知道嗎?」

  柳息風理所當然地說:「畫掛在你家屋子裡,我當然只知道你家的事,不知道外面的事。」

  李驚濁想:我家的事,還不是你與我祖父聊天時知道的。祖父一聊起天來,只怕能為家譜裡有名字的人各作一篇傳記。

  果不其然,柳息風反問過來:「驚濁小弟,你現在應該在醫學院念研究生才是,幾年都沒回來,怎麼突然願意回來?」

  李驚濁不語。

  柳息風說:「我來猜猜?」不過他沒有真的猜,而只裝出一副要猜的樣子去觀察李驚濁的神色,觀察了一會兒,他便說,「不能猜,是痛處。」

  李驚濁說:「養病而已,沒什麼不能說。」

  柳息風搖頭:「不對。鄉下醫療設施不齊全,不是養病的好地方。就算有人真的看不起病,來這裡養病,也不會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除非你得的是——」

  李驚濁不想接口,可柳息風側過身,湊近了,挑著眼睛看他,非逼他問不可。李驚濁發現柳息風這人,真是一人千面,溫文有禮是他,慵懶天真是他,靜如處子是他,大煞風景是他,現在連挑動逗引也是他。

  「是什麼?」李驚濁克制住要別開臉的衝動,不願在誰臉皮更厚的較量中佔了下風。

  柳息風拖長了聲音,聲音還帶著鉤:「相——思——病~」他像念戲文似的,說,「今有斷腸人——獨歸故里——舊鄉作天涯——」

  「猜錯了。」李驚濁嘲笑道,「現代人哪有這麼矯情,失戀了也不過是吃飯洗澡悶頭睡覺,第二天起來照常幹活兒,連酒也不敢多喝一瓶。」

  柳息風不以為然:「麻木。」

  李驚濁說:「我們凡人,管這叫堅強。」

  柳息風說:「凡人總把麻木當堅強。」

  李驚濁說:「如果因為宿醉去不成門診或者病房,就不是麻木這樣的小事了。」

  柳息風不否認,卻另闢蹊徑,問道:「去醫院是大事,你又沒病,那為什麼回來?」

  「誰說我——」李驚濁住了口,他這才被戳中了痛點。

  他確實沒有病,但休學是需要正當手續的,研究生階段和上班沒有兩樣,作為勞動力,沒有失去工作能力的證明,導師絕不會放人。他這次用所謂的「正當手續」休學,在他心中有如一個道德污點,每想起來一次,都在提醒一次他的弱小。這就像一次一個人的作弊,成功了,監考官不知道,同考場的同學不知道,沒人知道,只有作弊的人自己知道。這一關,有些人很好過,有些人耿耿於懷。

  李驚濁從未做過弊,除了這一次。

  這一次考試是最難的。

  所以除了父母那頭他不曾說,其餘時候,每逢人問起,他都說養病,每次回答都是一種自我暗示,好像真得了病才是好事。

  「啪」一聲,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上,這才回過神來。

  柳息風已經撐開了傘,方才他收著傘時,李驚濁以為那只是把有些花紋的白傘,沒想到現在頭頂一片粉色與白色暈染著,無數梅花綻開了,雨敲擊在上面發出「嗒嗒」的響聲,將粉色染得更紅。

  「咦?」柳息風也抬頭一看,說,「拿錯了。夏天是要拿荷花的。」

  話頭這一轉,再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氣氛也緩和下來。

  李驚濁正好不必再說養病的事:「你有幾把傘?」

  「四把。」柳息風說,「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李驚濁說:「聽著像你的四個小妾。」

  柳息風搖頭:「我不能要小妾。」

  李驚濁故意不問「那你要什麼」,免得柳息風又說出什麼佔便宜的話來,而說:「快到鎮上了,水泥路好走,可是下這麼大雨,再回來的時候恐怕要走得鞋上全是泥。」

  「不怕。」柳息風說,「我有妙計。」

  李驚濁問什麼妙計,他卻不肯說:「驚濁小弟,這回你倒知道問了,剛才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能要小妾?」

  李驚濁見他如此不依不饒,索性就說:「我怕你說你有斷袖之癖,不要小妾,非要我。」

  天!

  李驚濁剛一說完,臉就燙了起來,他不知道柳息風這人有什麼古怪,竟然讓他說出這種話來!他以前對別人,絕不說一句有拈花惹草嫌疑的話,今天不知怎麼了,不但說了,還說得這麼順口!

  他不敢去看柳息風的反應。

  可是等了半天,兩人都已經走到鎮上的集市了,柳息風也沒有任何反應。李驚濁終於忍不住側頭去看柳息風,沒想到,後者頰邊竟起了一點紅暈,低聲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我——」李驚濁惱羞成怒,臉燒得比柳息風還紅,「那我還能怎麼想?」

  柳息風不答,反而拉住一個過路人,問:「男人為什麼不能娶四個小妾?」

  被拉住的大爺莫名其妙,心直口快地用方言說:「因為法律不允許啦!層(重)分(婚)罪!如果可以的話,不人人都娶小老婆嚕!當然也有人就娶不上老婆了咯。」

  柳息風放過了大爺,說:「謝謝。」

  大爺走了,柳息風的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紅暈,雙目瀲灩,朝李驚濁看過來:「你看,一般人都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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