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拿手菜
夏月初道了聲謝,她早在最開始進入灶間后,就已經將所有的食材和調料熟記於心。
能看出來周衍為了招待客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灶間備了本地不怎麼吃但是川蜀菜必備的香料,雖然不算齊全,但是對夏月初來說,也算足夠了。
院中靠牆的水缸中,養著好多條肥碩鮮活的白鰱魚,個頭大的足有四五斤一條,估計是給讀書的學子們預備的。
夏月初還記得,前世時,白鰱魚因為刺多且肉質不夠鮮美,所以價格一向比較低廉。
但是許多人都不知道,市面上那些白鰱,都是在水庫中用飼料快速餵養長大的,肉質自然不好。
但是在東北的江河中,熬過了寒冷漫長冬季的白鰱魚,卻是難得的美味。
個頭大的白鰱,拎出來一條便有五六斤重,魚刺大且堅硬,肉質更是緊實鮮美。
渾圓肥厚的魚腹,入口滿滿都是彈滑的膠質。
那種滋味,沒吃過的人,真是說給他都不信。
想到這兒,夏月初指著窗外的大缸道:「既然這樣,我就選白鰱魚好了。」
孔林光聞言心中暗喜,川菜中魚有幾種做法,他都爛熟於心,想來她也翻不出什麼花樣兒來。
於是他笑著吩咐徒弟道:「去給我挑一隻肥碩的野兔,開始備料!」
一聽孔林光說野兔,幾個學徒頓時明白孔林光這是要亮絕活了。
原本被第一道菜結果打擊到的幾個人瞬間打起精神,一個個幹勁十足地忙活起來。
秦錚在一旁看得著急,人家那邊幾個人一起忙活,可是夏月初這邊,自己對廚藝一竅不通,除了燒火完全幫不上忙。
至於善大嫂子派過來的芳柳,也只能在夏月初的吩咐下做點洗菜擇菜的活計,根本派不上什麼大用場。
夏月初卻一點不急,在灶間拿了豆芽、羊肚蘑和一小把菠菜,吩咐芳柳去擇乾洗凈,焯水備用。
她去缸里挑了一條個頭大又活泛的白鰱,抄起擀麵棍,穩准狠地一棒子砸暈,手腳麻利地開膛破肚。
果然如夏月初所料,古代此時的魚都是從江河裡直接捕撈上來的野生魚,肉緊膘厚。
刀尖破開肚皮,向兩側翻開的魚皮下方,魚肉呈半透明狀,隨著夏月初的動作顫巍巍的。
夏月初收拾乾淨魚鰓魚腹,沿魚骨取下兩側魚肉,切成薄如蟬翼的連刀片。
切下來的魚片被她一層層鋪開擺在瓷碗中,很快,碗中就好像綻開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芳柳的動作很是麻利,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把菜都擇好洗凈,端過來給夏月初檢查。
豆芽已經掐頭去尾,只留下一樣長短放在碗中。
菠菜去掉黃葉老葉,只留寸把長的一紮,綠油油帶著水汽,看著就讓人神清氣爽。
羊肚蘑是當地的山珍,但是產量並不算多,能不能採到也要看運氣,所以頗為珍貴。
新鮮的羊肚蘑十分鮮美,放在湯中更能提鮮提味。
可以看出周衍這次是不惜本錢,一定要把這桌酒席做好。
「很好,就是這樣。」夏月初點頭稱讚,「你把這三樣拿去分別焯水,每次都要換新水,不要偷懶,稍微一焯就趕緊撈起來,時間不能過久。」
芳柳應聲去了,夏月初手裡的魚片也切完了。
她取蛋清、紹酒和澱粉和少許鹽把魚片抓勻上漿備用。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炒料了。
水煮魚的味道如何,除了魚要選對之外,調料最為關鍵。
炒料必須要做到辣而不燥,麻而不苦。
各種香料之間要互相搭配,才能激發出最刺激鮮辣的口感。
金黃的豆油輕舔鍋底,緊接著滑入一勺辣豆瓣醬。
待豆瓣醬慢慢被炒熱,炒出紅油,然後將蔥姜蒜末,辣椒麻椒和其他香料一併倒入鍋中。
大火翻炒到香料被逼出香味,然後將魚頭和剁成幾段的魚骨下鍋,炒到變色后添水煮沸。
夏月初讓秦錚抽出幾塊柴火,蓋上鍋蓋小火熬煮,她這會兒終於有空看向孔林光那邊。
看到案板上的陳皮和一旁正在處理的兔肉,夏月初已經知道孔林光要做什麼菜了。
他要做的是一道川菜中的傳統名菜——陳皮兔丁,因為製作中要放入陳皮而得名。
以孔林光的身份,已經不屑去做剝皮去骨這種活計了,都交給徒弟們去處理。
他那邊人多速度也快,野兔早就已經剝皮去骨地處理好了,切成了骰子大小的肉丁,正在入水汆燙。
這道菜夏月初很是熟悉,她還清楚地記得,當年為了跟師父學這道陳皮兔丁,她可是整整練了一年去骨的手法。
直到最後能夠將兔子的整副骨架一起拉出來,還不破壞兔肉的形狀完整,這才有資格繼續學習這道菜的調味和炒制。
看著丟棄在一旁的凌亂兔骨,夏月初淡淡地轉回了視線。
孔林光做菜正不正宗她不予置評,只看做菜的態度,夏月初就很難對他產生尊敬之意。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夏月初上前揭開了鍋蓋。
魚頭魚骨在紅色的湯中上下翻滾,時隱時現,鍋內飄出魚湯的鮮美。
此時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前面的學子已經下課,陸續到灶間來打飯。
鮮辣的味道在灶間瀰漫開來,惹得眾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不時有人詢問,那邊到底在做什麼好吃的,為何香味這勾人。
夏月初將魚頭魚尾夾出放在旁邊備用,把羊肚蘑倒入鍋中,繼續熬煮提鮮。
「阿錚,把火燒旺些。」
夏月初端起早就漿好的魚肉,待鍋中湯水再次沸騰起來之後,飛快地用筷子挑起魚肉,一片片滑入湯中。
粉嫩的魚片遇熱瞬間變成白色,在紅湯中上下翻飛,如火紅花海中的白色蝴蝶,格外好看。
連魚帶湯倒入鋪好墊菜的青花大碗中,魚頭魚尾擺在兩端,中間放上細細切過的蔥絲和芫荽。
撒一把鮮紅的干辣椒和花椒,幾大勺熱油澆過,發出滋滋的美妙聲響。
鮮麻和辣味被熱油激發出來,混著蔥和芫荽的香氣,刺激著所有人的嗅覺。
北方人大多不適應川蜀那邊的辣味,但這味道雖嗆,聞著卻又著實勾人。
善大嫂子背過身去,連打了幾個噴嚏,然後笑著直說痛快。
孔林光學的本就是川菜一派,自然不懼麻辣,聞到這味道也忍不住看過來。
看到夏月初已經裝盤擺好的菜品之後,他就是一愣。
這是什麼做法?
087水煮魚片
從學徒到現在三十幾年,孔林光還從未見過川菜有這樣的做法。
他這一分心,手中鍋鏟的翻炒就放慢了速度。
好在一旁的徒弟提醒,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飛快地翻了幾下兔肉,才避免了拿手菜砸鍋的悲劇。
夏月初那邊的菜已經做好,灶間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孔林光身上。
善大嫂子擔心魚放涼了會發腥,低聲問夏月初用不用先走菜。
夏月初看孔林光的菜就差最後的調味就可以出鍋,便笑著婉拒了善大嫂子的好意。
水煮魚上面有一層熱油,一時半會兒並不會冷。
還是一起走菜為好,免得到時候被人說自己勝之不武。
這次的兩道菜一端上桌,周衍立刻就知道,陳皮兔丁肯定是孔林光的手藝。
這道菜是府城蜀香居的招牌菜,不過如今已經大多是徒弟們動手製作了。
只有重要的客人登門,孔林光才會親自動手。
周衍自己吃到過兩回,味道的確是一絕。
但是沈江卻對陳皮兔肉並不稀罕,他跟著陳瑜白在蜀地之時經常吃到,敷衍地嘗了一口,到了聲做得還不錯,便將視線轉到另一道菜上挪不開了。
這樣做魚的方法,沈江是頭一回見,用筷子撥開蔥絲和芫荽,先夾了一片魚肉放入口中。
這魚看起來湯紅油亮,聞著麻辣濃郁,沒想到入口卻並不油膩。
魚肉軟薄滑嫩,香中帶麻,麻中有辣。
尤其是靠近魚腹的位置,用唇舌輕輕一抿,豐富的膠質便在舌尖化開。
麻辣很好地化解了油膩感,留下滿口香醇的餘味。
周衍看著滿碗紅油,一開始有點兒不敢下筷子。
後來見沈江吃得眉開眼笑,這才嘗試著夾了一片魚肉。
魚片中間窄,兩邊微寬,邊緣微微卷翹,切得極薄,卻彈性十足並不易碎,夾起來顫巍巍如振翅的蝴蝶。
入口后卻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麻辣,反倒先是一股混著菌菇香氣的魚鮮席捲口中。
而後才是帶著油香的麻辣,刺激卻並不讓人無法承受。
魚片吃得差不多之後,沈江才發現下面還有墊菜,隨手夾起個羊肚蘑,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期待。
但是蘑菇一入口,沈江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竟然覺得這蘑菇比魚肉還要好吃。
兩個是不同的口感,魚肉鮮嫩軟滑,蘑菇卻柔中帶韌。
羊肚菌吸飽了辣湯,一口咬下去,鮮美無比的湯汁在齒間迸發。
山珍跟河鮮的味道,被麻辣揉在一起,融合出一種奇妙的平衡。
濃一分則膩,淡一分則寡。
戀戀不捨地在口中品夠了滋味,才順著喉嚨滑落腹中。
辣意隨之在胃中炸開,散入四肢百骸,激得人冒出一身熱汗,簡直是酣暢淋漓。
沈江撐得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拿起手旁的帕子擦拭額頭的汗,滿足地說:「自打跟著大人入京之後,這可是吃得最痛快的一次飯了,雖然這道菜我頭一回吃,但還別說,果真是地道的川蜀菜味兒!夠麻夠辣,真是痛快!」
周衍驚訝地問:「你在蜀中待了七八年,竟沒吃過這道菜不成?」
沈江也來了興趣,招手叫來小廝詢問。
「夏娘子說,這菜叫水煮魚片。」
「這菜明明一眼望去都是紅油,為何卻叫水煮魚片?」沈江越發好奇。
小廝哪裡知道這些,只不過是夏月初怎麼說的,便依樣畫葫蘆地報上名來罷了,被問得張口結舌,冷汗都要下來了。
周衍道:「你去把夏娘子請來偏廳說話。」
小廝快步來到灶間,說老爺有請夏娘子過去。
孔林光聞言,瞳孔猛地一縮。
叫人上前,總不過是兩個緣故,一是做得太好主家有上,一是做砸了叫去問罪。
此時看小廝的神色,卻並不像是菜品出問題的模樣。
孔林光面上勉強維持著神色不變,但是掌心已經控制不住地冒出一層薄汗。
濕熱的汗冒出來,很快就變涼,還帶走了掌心原本的溫度。
感受著掌心一點點變涼,孔林光的指尖都開始微微顫抖。
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於是上前兩步道:「想必是大人想要點評菜品,說來慚愧,夏娘子做的這道魚,老夫鑽研川菜這些年,竟然都沒有見過,不知可否跟著一道去長長見識。」
孔林光畢竟身份擺在那兒,話已經說得這樣謙卑,夏月初自然不好拒絕,便看向周府的小廝。
小廝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心道,老爺說請夏娘子,又沒說不許孔大廚去。
再說,如果孔大廚執意要去,自己也攔不住。
他點頭道:「二人請吧。」
跟著小廝剛一走入偏廳,孔林光的心就涼了大半。
桌上兩道菜,一盤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另一盤卻幾乎分毫未動。
饒是他心裡千方百計地想要給自己找個借口,卻也敗在無情的事實面前。
周衍看到孔林光也跟著來了,頗為尷尬,暗罵小廝不會做事。
沈江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直截了當道:「夏娘子,請問這道菜可有出處?我在川蜀待的年頭也不短了,為何從未見過吃過?而且明明紅油辣湯,為何卻叫水煮魚片?」
「回大人的話,這道菜是民婦跟別人學后又進行過改良的。之所以叫水煮魚片,是因為它的做法有別於傳統菜品做法的煎炒烹炸,而是將菜和魚在湯水中滾熟即可,同樣的方法還可以做成水煮肉片。」夏月初簡略地回答道。
前世的時候,水煮系列菜品是直到八幾年才被人創新出來的,她此時根本無法編出個合理的出處,只能含混地說是同別人學的。
沈江聞言連聲誇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沒先到夏娘子年紀輕輕,竟然有這般手藝。」
他說著扭頭看向周衍,笑問:「鴻元兄,我看這次的試菜,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還不等周衍說話,孔林光卻上前一步,拱手道:「周山長,不知可否讓我嘗一嘗夏娘子的手藝?」
周衍一開始並未太看得上夏月初,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樣的好手藝,心情已經很是複雜。
此時明知道孔林光是不甘心,卻還是下意識地點頭道:「孔師傅請自便。」
孔林光吃了一口魚片,又嘗了下面的墊菜和蘑菇,最後還盛了一勺湯,在周衍驚訝的眼神中,小口抿著品味。
細細品味過之後,孔林光面色陰晴不定,內心更是受到了極大地衝擊。
088輸不起
雖然孔林光吃到水煮魚的時候,菜已經有些涼了。
饒是這樣,那股麻辣鮮香交匯其中的味道,還是讓他震驚不已。
這手藝何止是勝過自己,對川菜調味的掌控和把握,怕是都要勝過師父。
「敢問夏小娘子師從何人?這一手川菜的手藝,是從何處學來的?」
孔林光心下震撼,也顧不得什麼行規,直接追問道。
廚師這一行當,很是講究師門傳承。
尤其是古代,那些條條框框更是數不勝數,若是壞了規矩,都沒法繼續在這行做人。
夏月初的師父行事頗有古風,無論是以前的行規還是門道,也都在閑暇品茶的時候,一一說給過夏月初知道。
每每說到這些,師父就經常感慨,時代發展太快,烹飪學校的興起,學廚藝變得越來越速成,好像隨便抓個張三李四過來,學幾個月,就敢出去開張營業,以前的老傳統都快被人忘光了
所以此時,夏月初聽了孔林光的話,面色頓時難看起來。
這般隨意開口詢問別人師承,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為。
孔林光既然在這行做了多年,手下的徒子徒孫都不少人了,如何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除非他是故意為之。
想到這裡,夏月初難得地沉下臉冷聲道:「孔大廚,今日從見面到現在,我一直敬重您是長輩。可是您不但三番兩次開口諷刺,如今還用這樣輕慢的態度辱人師門,怕是有些不太合適吧?」
孔林光老臉一紅,知道是自己太過急切,但又不想認慫,硬撐著道:「的確,像你這樣不知尊長的晚輩,老夫怕是要不起!」
夏月初冷笑道:「也用不著您要不要得起,若是不看資歷只憑手藝,該誰尊誰還兩說呢!」
這話說得著實太不客氣了,孔林光的臉都綠了。
但是這事兒是他自己先挑起來的,手藝不如人也是真的。
孔林光此時不由得後悔,大老遠跑到這窮鄉僻壤來,難不成就是把老臉丟在地上給別人踩的么?
他氣得也沒顧上跟周衍告辭,直接拂袖而去。
周衍沒想到自己特意請來的大廚竟然這樣輸不起,不免有些失望。
沈江在一旁看了出好戲,見孔林光這樣有失風度,對他的觀感越發不佳。
雖說人品不能改變菜的味道,但卻能影響一個廚師的心胸和眼界,決定了他所能達到的高度。
夏月初懟完人心情舒暢,重新掛起了笑容,落落大方地回答了周衍和沈江的問題。
周衍此時看夏月初也是越看越滿意,笑著說:「夏娘子,這次的家宴就全拜託你了!」
「山長大人言重了。」夏月初連稱不敢,「既然接了您的請託,自然要做得賓主盡歡才行。」
夏月初回到灶間的時候,另外兩名廚師也已經走了。
秦錚和善大嫂子還在,守著桌上的幾道菜,還在等著她回來一起吃飯。
善大嫂子看見夏月初進門,立刻笑逐顏開地說:「月初,我說什麼來著,只要你出手,絕對是十拿九穩的!」
「嫂子,你剛才沒看見,那個總是鼻孔朝天的廚子,回來時候臉色那個難看呦!」
秦錚之前就看孔林光不順眼,想起他走前那個模樣就覺得解氣。
「瞧他開始那會兒的囂張德行,輸了比試就黑著臉,進門也不跟人說話,帶著徒弟們就走了!」
他怕夏月初鬱悶,還故意形容得有些誇張,惹得善大嫂子捂著嘴直樂。
其實夏月初的心情愉悅得很,根本沒把孔林光放在心上。
她素來是想懟什麼當面就懟,從不留著事後後悔。
懟完之後心情舒暢,瞬間便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什麼?對方開不開心?
那與她有什麼相干!
在灶間吃過有些遲的午飯,善大嫂子跟夏月初還要去見山長夫人。
善大嫂子是要去商議當天幫廚和其他人員的安排,夏月初則要去了解周家準備的食材,好定下來自己的菜單。
趙氏是個看起來脾氣就很好的人,臉上總掛著溫和的笑意,說話也是細聲細氣,十分客氣。
人員安排的事兒簡單,趙氏說當天只要幫廚即可,上菜之類的,家裡自有人做。
善大嫂子跟趙氏說定了人數和工錢,走前告辭的時候,低聲對夏月初說:「給你留了個人手的缺兒,到時候帶你弟妹過來。」
夏月初沒想到善大嫂子這樣細心,拍拍她的手臂,表示自己領了她這份情。
趙氏拿起桌上另一張紙,細聲問:「我聽說你是識字的?」
「是,我爹以前是開私塾的,家裡孩子都跟著學了讀寫。」
「私塾?」趙氏有點意外,「能想到讓女孩子識字,你爹還真是開明之人。」
夏月初很是認同地點頭,這也是她對夏洪慶有所改觀的重要原因。
在這個時代的偏遠山區,能夠教女兒讀書識字,可謂是十分難得了。
拿著趙氏列出來的單子,夏月初越看越是驚訝。。
雞鴨魚肉自不必說,看下去還有猴頭菇、榛雞、雪蛤、梅花鹿之類的山珍。
這也就罷了,畢竟是當地特產,雖說難得,但是跑山的人多,卻也並不算太過罕見。
但是繼續往下看,人蔘,甚至是熊掌都有,她就著實有些無法淡定了。
這哪裡是接待故友的規格,接待親爹也沒這麼下血本兒的吧?
夏月初腦中原本已經有了雛形的菜單,此時被趙氏的超豪華食材單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只得飛快地重新盤算,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斟酌出四涼八熱的菜單,另外還有一道湯,一例甜品和兩道主食。
趙氏接過她最終謄寫清楚的菜單,先贊了句字寫得不錯,然後細細地看,不時還詢問幾句。
最終,趙氏滿意地點頭道:「你想得很是周全,我竟都挑不出什麼錯漏來,看來選你來掌勺的確沒有選錯人。」
夏月初見菜單確定下來,便將自己需要的東西完整地列了一份清單,連基本的用量也一一標明。
待這些事情都忙完,時候已經不早了,再耽擱下去,怕就要錯過跟劉老漢約好的時辰。
夏月初迅速與趙氏敲定工錢,講定提前一日過來備菜,便匆匆告辭回家。
089要老命了
夏月初在城裡忙活的時候,薛良平和盛氏二人,帶著薛力、薛勇,提心弔膽地去了里正家。
四個人進屋的時候,看到呂成武已經在屋裡坐著了。
呂成武穿著孝衣,額頭上還裹著白布,低垂著頭,脊背卻挺得筆直。
薛良平如今已經知曉事情的經過,這還是出事後他頭一次見到呂成武,看到他還是個孩子的模樣,臉卻比十幾天前瘦了一圈都不止,心裡著實愧疚不已。
這件事說破大天去,也是自家不佔理。
無論呂家關起門來做了什麼腌臢事兒,但薛勇跟花氏偷情是真,呂老漢也是從自家離開后就死了的。
「成武……」薛良平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呂成武猛地抬頭,眼神如惡狼般瞪向薛良平。
薛良平嚇得身子向後一仰,道歉的話也被噎了回去。
呂成武的眼神真是太嚇人了,他活了大半輩子,只在有一次城裡處決馬賊頭目時見過。
四目相對的瞬間,薛良平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為之一窒,急忙移開視線。
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會被這目光刺瞎雙眸,刺破心肺,活活地釘死在當場。
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處理,崔榮鑫心裡也是沒底得很。
呂成武來得倒是準時,但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再看薛家,除了在薛良平眼中能看到愧疚,其餘的人……
盛氏的眼神閃爍不定,也不知又再打什麼鬼主意。
薛力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薛勇則是滿臉弔兒郎當,看樣是打定主意要做滾刀肉了。
「咳咳!」崔榮鑫只好清清嗓子,開口道,「今天把你們兩家叫過來,就是為了把之前的事兒說道說道。你們也不要有什麼顧慮,怎麼想的就怎麼說,知道你們是咋想的,我才能幫你們往一塊兒去調和。薛老哥,你說是不是?」
薛良平聞言連連點頭,抬手朝薛勇後腦勺打了一巴掌,誠惶誠恐地說:「里正大人,千錯萬錯,都是這個小癟犢子的錯。但是呂老漢……我家可真沒人打他……」
呂成武刀片般的眼神嗖嗖地射向薛良平。
薛良平緊張地吞了口唾沫,舔舔乾澀的嘴唇,沒什麼底氣地說:「里正啊,當時成武爹氣得大勇媳婦早產,我們是急了點兒,但也只是拉拉扯扯了幾下,絕對沒動手打他啊!」
呂成武哆嗦著蒼白的嘴唇,一字一頓地說:「我爹是被你們氣死的!」
「成武,話也不能這麼說,俗話說,吵架沒好話,你爹當時也說了不少……」
薛良平的話還沒說完,盛氏就已經忍不住了,伸手推開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對面罵道:「呂成武,你爹怎麼死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爹上我家鬧事,害得老三媳婦早產,害得我原本該來的大孫子變成了賠錢貨。若不是敬著死者為大,你以為老娘能輕饒了你家?你如今還敢來說三說四,真是能耐的你!」
薛良平一看這是又要吵起來的樣子,趕緊把盛氏拉回來,硬按著她坐下道:「你個老太婆,吵什麼吵,里正還在呢,有你說話的份兒?」
「我咋不能說話?我如今連話都不能說了?」盛氏聞言氣得大哭,拍著大腿道,「還給不給人留活路了,家裡娘們被人欺負了,大孫子都被人給弄沒了,你還在這兒和稀泥,我怎麼就瞎了眼,嫁給你這麼個挺不起腰子來的窩囊廢呦!要不是我還有兒子能靠一靠,都要被人騎在頭頂上拉屎了……」
薛良平根本管不住盛氏,只能拚命拉住她,然後掛著一臉尷尬的笑看向崔榮鑫。
崔榮鑫也被她哭得頭疼,只好扭頭再去問呂成武。
「成武,你有啥要求,現在就提一提,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還是能給你做主的。」
呂成武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薛勇,啞著嗓子道:「我就一個要求,讓老薛家選一個人出來償命。」
崔榮鑫一聽這話更加頭疼,還要耐著性子給呂成武解釋。
且不說自己只是里正,又不是縣令,哪裡有資格決斷這種以命抵命的事兒。
再有,雖說是薛勇與花氏偷情在先,但呂老漢上門鬧事引得周氏早產也是事實。
至於呂老漢到底是被氣死的,還是自己急火攻心一命嗚呼,那就更加說不清楚了。
兩家都各自有錯,攪成了一團糊塗賬,要不是呂家出了人命,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怎麼可能叫人償命。
薛良平趁機插言道:「里正大人,我家願意給呂家賠錢,這不孝子,我回去就狠狠打他一頓,下次他再敢做這種下三濫的勾當,我就把他腿打折!」
呂成武卻並不這樣想。
事情的起因是薛勇與嫂子偷情,最後害得父親被氣死。
至於周氏早產,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大人孩子不都還活得好好的?
自家這可是一條血淋淋的人命啊!
爹臨死時的眼神和話語,早就死死地刻在了他的心裡。
照顧好大哥!
找薛家報仇!
這是如今呂成武之所以咬牙活下來的全部支撐。
至於賠錢?
自家雖然是窮,但是也不會要這種親爹的賣命錢!
「你覺得我爹一條命,是你能用錢買回來的么?」
見呂成武油鹽不進,薛勇心裡煩躁不已,忍不住嘲諷道:「你以為你爹是個什麼好東西呢?咱們村兩百多年數下來,攏共就出了這麼一個扒灰現眼的,可真是值錢得很啊!我看別是老天爺嫌他奸|淫兒媳,所以提早把他的命收了去吧!」
若說剛才盛氏的話還勉強算是胡攪蠻纏的話,薛勇這話可完完全全就是火上澆油了。
呂成武一拍桌子站起身,目眥欲裂地瞪視著薛勇。
薛力和薛勇到底是親哥倆,不約而同地起身,上前兩步,用力瞪視回去。
呂成武瘦小的身板兒,在他倆高大壯碩的襯托下越發顯得單薄可憐。
崔榮鑫也跟著拍桌子道:「你們到底還把不把我這個裡正放在眼裡?」
他爆喝一聲將三個人壓制了下去,也看出這兩家的矛盾根本無法調和解決,繼續拖下去只會越來越僵。
崔榮鑫當機立斷道:「這件事,薛勇偷情在先,呂家又鬧出人命,薛家賠錢也是應當。今日便由我做主,斷薛家賠呂家五兩銀子。薛家湊夠錢後到我這裡,雙方一手交錢一手畫押,今後不得再以此事另起紛爭!」
盛氏聽到要賠五兩銀子,張口結舌,字都沒吐出半個來,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090氣死人不償命
崔家在參頂子村的地位不同一般,多年下來積威猶在。
他如今開口下了決斷,薛呂兩家的人都不敢再提異議。
呂成武死死咬住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瀰漫開來。
他的目光緩慢地掃過薛家四人,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薛良平更不敢違抗崔榮鑫,連連點頭答應,招呼兩個兒子,架著昏迷的盛氏回家了。
在家裡炕上躺了半晌,盛氏終於迷迷糊糊地轉醒,想到要賠出去五兩銀子,不由得悲從中來。
從打她加入薛家,手裡的余錢就從未超過三兩銀子。
說也奇怪,每當年景好些收入多的時候,就總會出來些不得不花錢的事情。
這麼多年下來,簡直就像被人下了咒一般。
今年從薛壯手裡拿到五兩銀子,又去曹老六家逼要出一兩多散碎銀兩,加上她自己之前存下的,手裡竟有了接近十兩銀子。
盛氏手裡從未有過這麼多錢,每天晚上洗漱上炕之後,都忍不住打開箱子,把銀子挨個兒摸一遍,再把零散的銅板數一遍。
每每做完這些之後,當天夜裡,她就會睡得特別踏實。
但是今天崔榮鑫一開口就讓賠給呂家五兩銀子。
盛氏只要想到積蓄瞬間就得縮水一大半,頓時覺得心痛如絞。
還沒等她從這沉重的打擊中緩過神來,院門外又傳來砰砰的砸門聲。
有人在門口扯著脖子吼:「薛勇,快出來還錢!」
盛氏聽了這話,腦袋「嗡」地一下,她這才想起來,之前薛勇出去賭博還欠了三兩銀子。
當時說慢慢挪借了還錢,結果緊接著就發生那麼多大事,搞得她都把這事兒忘了個一乾二淨。
薛勇聽到外頭催債的聲音,恨不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周氏已經連罵人都力氣都提不起來了,躺在炕上盯著頂棚一聲不吭。
薛良平在屋裡環視一圈,盛氏躺在炕上直哎呦,薛芹是個沒出門的大姑娘,兩個兒子都躲在屋裡裝沒聽見,他只好放下煙袋出門去看個究竟。
帶頭的人還是上次的大黃牙,他這回也叼著個煙袋鍋,正仰頭吐著煙圈。
大黃牙見薛家有人出來了,也不管是誰,劈手把一張簽字畫押過的借條甩在薛良平臉上。
薛良平知道這些開賭場的人是黑白兩道都有背景的,強忍著氣不敢發作。
「老頭,我勸你若是能借到錢,趕緊替你兒子把錢還上為好,不然這利滾利的,可一天一個數兒。你家耽擱了十幾日,都已經從三兩滾到五兩了。」
大黃牙說著,又接連掏出好幾張欠條,在手中攤開成扇形,抖得嘩嘩作響,直接往薛良平的臉上拍。
「再加上你兒子這些天在我們賭場里連吃帶住,花了二兩三分銀子。還有他這小半個月輸的錢是二兩五分六厘,這一共是……」
薛良平已經被這一連串數字說暈了,根本算不出薛勇到底欠了多少錢,腦子裡反覆回蕩的只有「銀子」兩個字。
但是他心裡頭還有一點明白,以銀子作為單位的欠債,那就絕對不是小錢兒。
大黃牙後面的話,讓他被嚇蒙的腦子恢復了一絲清明。
他沒想到,薛勇給家裡捅出那麼大的簍子之後,躲出去避風頭的這些天,居然是直接住進賭場里去了。
家裡周氏早產,盛氏日夜擔心他兜里沒錢在外頭吃不飽飯。
他倒好,非但沒有半點兒悔意,反倒還敢身無分文地進賭場里大肆揮霍,還敢在一張又一張的欠條上簽字畫押。
薛良平渾身抖得篩糠一般,張嘴都說不出完整的句子,費力地穩住氣息說:「你、你們把他帶走吧,是殺是賣還是做工抵債,我們也管不著了,家裡沒錢替他還債。」
大黃牙聞言哈哈大笑,嘬著牙花子道:「老頭兒,瞧你這話說的,就你兒子那樣吃什麼什麼沒夠,幹什麼什麼不行的爛賭鬼,連親爹媽都不想要,誰瘋了才會出錢買他!賣給你你要啊?」
薛良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別說出錢買了,倒貼錢他都不想要!
大黃牙說著話,視線越過薛良平的肩頭,看向薛家的正房。
見正房門窗緊閉著,大黃牙遺憾地吹了聲口哨,猥瑣地笑著說:「不過,若是像你家閨女那樣,生得水靈身段又好的,拿來抵債還差不多,還能賣得上幾兩銀子。」
「我呸!」薛良平氣得也顧不得害怕,罵道,「誰欠的債你們找誰去,要是敢打我家裡其他人的主意,當心我跟你們拚命!」
上門討債這個缺德營生,大黃牙已經做了十幾年,什麼樣兒的人沒見過,一眼就看穿了薛良平的色厲內荏。
他也不著急,又點了一袋煙,吧嗒了兩下,湊近把一口濃煙全噴在薛良平臉上。
「老頭,實話跟你說,你這樣的,爺我見的多了。咱們且看看誰耗得過誰,就算你能護得住小閨女,城裡不是還有個大閨女么。雖說那個年紀大了點兒,還生過孩子了,但是拾掇拾掇,模樣身段也還算過得去。而且你們鄉下人許是不知道,有些城裡有錢的老爺少爺,還就好生過孩子的婦人,說是比黃毛丫頭玩著來勁兒……」
「你——」
薛良平老實了一輩子,頭回遇到這樣壞到這般頭頂流膿、腳下生瘡的人。
這些惡毒到極點的話,從大黃牙嘴裡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鎚砸在薛良平的心上。
他只覺呼吸困難,臉和脖子憋得紫紅。
大黃牙卻還意猶未盡,繼續刺激道:「對了,她那個兒子也生得白白凈凈,只可惜年歲小了點兒,若是有個十歲八歲的,也是有人好這一口的……」
薛良平抬手扯松自己的衣領,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膝蓋控制不住地發軟。
他眼前看到的東西都開始扭曲變形,最後變成光怪陸離的亮點……
意識好像已經脫離了他的身體,大黃牙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但是他已經聽不清了。
薛良平忽然想,呂老漢臨死的時候,會不會就是這樣的感覺?
自己是不是也要被氣死了?
難道真的要如呂成武所言,這事必須要一命抵一命才能了?
091以一敵四
「爹!」
一個熟悉的聲音,把薛良平的意識從無盡的深淵中拉回現實。
薛良平扭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薛壯,趕緊道:「大壯,你出來做啥,趕緊回屋去。」
大黃牙咧咧嘴,嘲笑道:「老薛頭,瞧你這兒子一個個的,不是賭鬼就是癱子。我看你這人啊,命怕是不太好,老了怕是享不到兒孫的福……」
「閉嘴!」薛壯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小覷的威嚴。
大黃牙下意識地吞回了後面的話。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惱羞成怒,薛壯手中的匕首已經貼著他的左臉頰飛過去。
鋒利的匕首在他腦後打了個轉兒,又貼著右臉頰飛旋迴來。
薛壯抬手接住匕首,湊到唇邊輕吹刀刃。
大黃牙被嚇得兩股戰戰,一動也不敢動。
聽到身後小弟的驚呼,他才驚覺後腦勺發涼。
抬手摸去,後腦的頭髮被匕首削斷一圈,碎發散落一地。
剩下的頭髮半長不短,風一吹四下散開,涼得人頭皮發麻。
薛良平沒想到薛壯居然一言不合就動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對方再不濟也有四個人,薛壯哪怕是當過兵,如今到底腿腳不便,如何能打得過他們。
薛壯卻毫無懼色,反倒轉動輪椅向前,將薛良平護在自己身後。
這麼幾個軟腳蝦,他根本用不著腿,一隻手就能解決。
大黃牙已經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吃過這樣的大虧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沒想到自己一時不查,竟然栽在一個癱子手裡,傳出去以後還怎麼在道上混。
「打!」大黃牙右手捂著後腦勺,左手堅決地一揮,「給我狠狠地打!」
三個混混一擁而上,呈品字形在門口散開,幾乎同時提起拳頭,朝輪椅上的薛壯衝去。
此時,薛壯的輪椅正堵在大門口,薛良平在後頭急得跳腳,卻又湊不到跟前,趕緊扯著嗓子喊薛力和薛勇出來幫忙。
然而,就在他喊人的工夫,門口的打鬥已經乾脆利落地結束了。
其實對於薛壯來說,這根本連打鬥都算不上,完全是他單方面的實力碾壓。
三個人都被卸掉了肩關節,哭喪著臉跑到大黃牙身後,抱著不會動的右胳膊哎呦哎呦地叫喚。
薛壯抬起視線,看向大黃牙。
大黃牙下意識地向後挪了兩步。
雖然以他的身高,看著薛壯完全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但他心裡卻找不到半點兒俯視別人的優越感,反倒覺得自己像是被猛獸看中的食物,如何掙扎都難逃被咬斷喉嚨的厄運。
「這、這位大哥……」大黃牙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個頗有些諂媚意味的笑。
闖蕩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不能為外人所道的看家本事的。
大黃牙沒有背景靠山,也不會什麼拳腳功夫。
他一直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在這行平安地混這麼多年,全憑兩個本事。
一是對危險的敏銳直覺;
二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十幾年下來,這兩個本事已經被打磨得爐火純青。
他能感覺到薛壯身上帶有壓迫感的兵戈之氣,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所以他想都不想,立刻拋掉面子,調整心態,堅決認慫。
「大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大黃牙點頭哈腰地陪笑道,「不過我們也只是跑腿辦事的小嘍啰,剛才那些話您也別往心裡去,是我嘴臭,胡亂噴糞的……」
薛良平都看傻眼了,這跟剛才差點兒把自己氣死的,真的是同一個人么?
大黃牙顧不得再找薛勇的麻煩,帶著幾個齜牙咧嘴的小弟飛快地撤退了。
薛良平趕緊上前查看薛壯有沒有受傷,心疼的連聲道:「你這孩子,你說你出來幹啥,治了這麼長時間的病,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若是再磕碰到可怎麼是好。」
薛勇沒想到薛壯這般厲害,心道那日自己進屋偷錢,幸好他沒有出手。
待看到大黃牙幾個人狼狽逃竄的身影后,他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衝到薛壯麵前,怒吼道:「你是不是瘋了!你不知道開賭場的老闆背後都是有人罩著的么!你如今得罪了他們,是想讓一家人都因為你遭殃么?」
薛壯聽了這話,簡直要被他氣笑出來。
「所以你在外面借了印子錢,讓人找上門來催債,任由五十多歲的老爹被人羞辱,讓姐妹被那群無恥之徒意|淫,你自己卻龜縮在房裡不敢出來,如今人被打跑了,你反倒來怪我害了全家?」
薛勇大字不識一個,薛壯這番話有些詞對他來說過於艱深,但是大意還是聽懂了的。
他氣急敗壞地說:「他們只是來催債,只要能還上錢不就是了,何必要得罪他們。」
「說得容易,你有錢么?」薛壯輕蔑地看向薛勇,「你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擺平,若下次再弄到家裡來扯皮,我連你一起打!」
「我看你是當兵當得腦子壞掉了,這兒是參頂子村,不是你的軍營!再說,你如今也不是兵了,變成廢人就被人丟出兵營了,你還有什麼可拽的,輪得到你教訓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在薛勇從小的印象中,薛壯在家中的地位,怕是都不如後院養的豬崽兒。
豬崽兒還要精心餵養,時不時地打掃豬圈。
但薛壯卻完全是放養的,不但苦活累活都是他做,對自己和哥哥的欺負也必須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沒想到出去當了幾年兵,沒死在外頭也就算了,癱了回來居然還硬氣起來,真是反了他。
「哦?」薛壯麵色不變,微微挑眉看向薛勇,「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在家裡是什麼身份?」
「小時候娘是怎麼說的,你都不記得了么?」薛勇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不屑之情溢於言表,「娘說,你就是薛家不花錢的長工,是我和我哥養的一條狗。就算是丟塊骨頭給你,也得你先給我們搖搖尾巴才行……」
薛壯的手漸漸攥緊,用力到關節泛白,恨不得一拳打爛薛勇這張臭嘴。
不過還沒等薛壯出手,卻有人搶先一步動了。
薛良平高高揚起巴掌,用力扇在薛勇的臉上。
薛勇被打得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他的臉頰瞬間腫起老高,滿口血腥,張嘴吐出一顆還掛著血絲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