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週一清晨，學校照例舉行升旗儀式。

　　升旗儀式後，便是晨會時間。

　　首先是校長講話。

　　一中校長叫馮茂才，腦袋中間一片地中海在太陽光下熠熠發光。

　　厚眼鏡，白襯衫，黑西褲，褲腰帶提到胸口——典型中年高位男人的裝束。

　　「別看咱校長其貌不揚，市教育局局長混得都不如他。」錢嘉雲小聲跟羅漪說道，「咱們學校成績好，校長身份都水漲船高。」

　　羅漪打起精神聽馮校長講話，無外乎圍繞幾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作為高中生，人生的夢想往往被局限在考一個好大學。

　　似乎只要考上好大學，以後的人生自然而然就順風順水、一馬平川了。

　　學生們的耳朵早被這些話磨出了繭子，個個站得筋骨疲乏。

　　冗長的講話結束後，本以為晨會可以散了，沒想到馮校長接了一句：「下面有請德育處主任方大海老師講話。」

　　羅漪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身邊的同學也全都打起了精神。

　　對他們來說，方大海講話預示著兩個資訊：一是有人要被處分了，二是又有新八卦可以聽了。

　　這給枯燥無味的學習生活平添了一絲興味。

　　前提是自己不在處分名單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

　　「同學們好，現在是四月份，又到了草長鶯飛的季節。」

　　「春天來了，有同學的這個心呐，收不住了。有個詞叫什麼來著，蠢蠢欲動。對，說的就是個別同學。」

　　方大海這席話，配上誇張的語氣，惹得下面一陣哄笑。

　　他語氣一轉，變得嚴肅，「下面宣讀處分決定。」

　　羅漪聽到隔壁班有人在竊竊私語：「是九班那倆吧？上周晚上我看見九班班主任在門口訓人，一男一女。」

　　方大海清清嗓子，大聲宣佈：「經查，高一九班張飛宇、孟曉笛同學近日嚴重違反校紀校規。為教育本人，警示他人，經研究決定給予二人警告處分。」

　　話音一落，場下議論紛紛。

　　有表示驚訝的：「居然是他們？」

　　有見怪不怪的：「他倆初中就好上了，終於被抓了。」

　　還有不知所雲的：「這倆誰啊？」

　　羅漪的目光越過七班和八班，果然看見那晚被逮的女生耷拉著腦袋喪氣地站在隊伍裡。

　　全校通報批評，臉皮稍微薄一薄的女生都受不住。

　　如果是她，現在估計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把自己埋起來，再也別見人了。

　　方大海說道：「我再強調一遍，打架、去網吧、交往過密是碰都不能碰的高壓線。某些同學不要存在僥倖心理，以身試法。如果有這種念頭，我勸你最好打消。」

　　「只要被發現，就沒有例外。」

　　「法海出征，寸草不生。」錢嘉雲念了句順口溜，「咱們學校多少年也沒有打架的，去網吧的也不多，所以防止男女生交往過密是法海的頭號任務。」

　　一中這樣的學校也不能杜絕這種事。

　　青春期正是性啟蒙的階段，對異性懷有好感是人的天性，然而高考卻要極力把這種朦朧的天性扼殺在搖籃裡。

　　中國的家長和老師常常希望孩子在十八歲以前是沒有七情六欲的機器，腦袋裡隻裝得下學習二字。

　　邁過高考這道坎後，封印就會自動解除。

　　到了年紀，國家包分配對象，立馬結婚生子。仿佛不用教，人人都能無師自通一般。

　　晨會終於結束，羅漪口渴，拿起保溫杯去接開水。

　　她穿過走廊，往水房的方向走。有幾個其他班的同學稀稀拉拉站在走廊裡透氣。

　　路上，羅漪聽到些閒言碎語。

　　「孟曉笛告訴我，那天晚上法海還抓了葉瀟揚和他女朋友，結果今天早上就隻通報了她。」

　　「葉瀟揚？不會吧？」

　　「千真萬確，一起抓的，就在小樹林那兒。」

　　「說什麼沒有例外，還不是對成績好的網開一面。」

　　「誰讓人家年級第一呢，不服憋著。」

　　「臥槽，他女朋友誰啊？」

　　「不認識。」

　　羅漪：「……」

　　這事怎麼就越傳越邪乎了？

　　她和葉瀟揚，男女朋友？想想都不可能嘛。

　　羅漪沒有無聊到去給吃瓜群眾闢謠，反正這些人也不認識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來到水房，這邊正在排隊。

　　好巧不巧，她前面的人正是緋聞男主角葉瀟揚。

　　葉瀟揚跟他同桌周佳航一塊來的，他們手裡有好幾個杯子，估計是順便幫周圍的同學打水。

　　兩人正說著話，誰也沒注意到後面多了個女生。

　　羅漪聽了一耳朵，似乎是在討論歐洲什麼足球聯賽，她不懂。

　　打水的隊伍像蠕動的長龍，緩緩前進。

　　眼見著就要排到葉瀟揚了，隊伍突然卡殼了。

　　他前面有一個女同學，正站在原地擰杯蓋。杯蓋似乎有點兒緊，怎麼也打不開。

　　女同學向葉瀟揚發出求救信號：「我杯子擰不開了。」

　　她的聲音非常嬌軟，像是能掐出水一樣。

　　羅漪忍不住透過人縫瞧了一眼。

　　這個女同學個子高挑，眉眼俏麗，她馬尾紮得很低，有種溫婉的氣質。跟葉瀟揚站在一塊，不管是身高還是顏值，都很般配。

　　說實話，這是羅漪目前為止在一中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同學。

　　周佳航眼神戲謔，似乎在等著看好戲——顯然周佳航認識這個女生。

　　女同學拿著杯子站在葉瀟揚面前，一雙水靈靈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他主動伸出援手。

　　羅漪心想，他應該會幫她擰的吧，誰能拒絕得了這樣的請求呢？

　　再說，葉瀟揚的為人，應該挺好的……吧？

　　葉瀟揚並沒有去接那隻杯子。

　　他瞥了那女生一眼，語氣冷峻：「那你站旁邊擰，我先打水。」

　　說著他很不客氣地邁到裡面，挨個擰開杯蓋，開始裝水，全程無視臉色綠成黃瓜的女同學。

　　周佳航衝那個女生無奈聳聳肩，用眼神告訴她，他也沒辦法幫她。

　　女生氣得一跺腳，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般當場擰開了杯蓋。

　　葉瀟揚打完水，剛要離開，就發現一抹了熟悉又嬌小的身影。

　　羅漪抱著杯子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像是兔子抱著胡蘿蔔。羅漪只是在震驚——葉瀟揚居然是這種人？她好像第一天認識他。

　　「你也擰不開？」葉瀟揚挑眉問道。

　　羅漪慌忙搖頭，連忙說道：「擰得開，擰得開。」

　　為了證明她能擰開杯蓋，她決定當場親自示範。

　　羅漪手忙腳亂地擰著杯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杯子剛剛漏了些水，杯口有些濕滑，她一用力，杯蓋居然紋絲未動。

　　羅漪：「……」

　　這就尷尬了。

　　她想把手上的水珠甩掉之後再試試，沒想到葉瀟揚已經伸出一隻手把她的杯子拿了過去。

　　他一隻手固定住杯身，一隻手握住杯蓋，輕輕一擰，杯子就被打開了。

　　「擰得還挺緊。」他把杯子還給羅漪，羅漪不知道他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

　　她沒有把杯蓋擰得很緊的習慣，所以杯口才會滲出些水。

　　葉瀟揚臨走的時候，還不忘跟羅漪說道：「下次多吃點飯，不是每次都有人幫你擰。」

　　羅漪委屈巴巴地瞧了他一眼，心想她又沒讓他擰，是他自己多管閒事。

　　旁邊的女生臉色更難看了，簡直像吃了土一樣。她看到葉瀟揚多管閒事，氣得直跳腳。

　　她對羅漪是羡慕嫉妒恨。

　　羅漪剛要去打水，女生便一下子擠開了羅漪，她不耐煩道：「麻煩你排排隊好嗎？我先來的。」

　　趾高氣昂的模樣跟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明明葉瀟揚插到她面排打了那麼多瓶水，她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現在卻欺負到羅漪頭上。

　　看來，並不是所有同學都很友好。

　　果然因為她是新來的小透明嗎？

　　羅漪不愛與人爭辯，她主動退了一步，讓對方先打水。

　　女生打著水，忍不住又多看了羅漪一眼，心中實在氣不過。

　　「你哪個班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呀。」她問道。

　　「我剛轉學。」羅漪不願與她多說。

　　「哦，新來的呀。」想到這裡，女生似乎又有了些信心，她把杯蓋擰緊，說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喜歡他的女生能從這兒排到那兒。」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她豎起一根手指，往校門口指了指。

　　這距離……有點恐怖。

　　言下之意，想追葉瀟揚，麻煩你拿著愛的號碼牌，乖乖排隊先。

　　羅漪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一圈，說道：「謝謝提醒。不過我不想被全校通報批評。」

　　潛臺詞是，她對談戀愛沒興趣。

　　您可別四處耀武揚威擺個正宮娘娘的架勢，逮著誰看都像魅惑君心的妖妃，也不是人人都惦記著您看上的那塊肥肉。

　　女生像是一拳搗在了棉花上，自找沒趣。

　　羅漪見她往樓上走了，原來是普通班的。

　　那邊，周佳航覺得葉瀟揚今天著實反常。

　　他想不通為什麼葉瀟揚會拒絕秦紫曦擰杯蓋的小小請求。

　　「我連著三次在水房撞見她了。」葉瀟揚的回答很簡單。

　　一次兩次，可能是巧合。連著三次，絕對不是巧合。

　　他又不傻，顯然她是看好時間故意過去的——那麼擰杯蓋也肯定是她的設計了。

　　葉瀟揚是個自信且自負的人，他不喜歡被人算計。

　　相反，葉瀟揚喜歡把東西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裡。

　　就像是一隻盤旋在領空的老鷹，除了認定的獵物，其他動物只要踏入，必將遭到他的驅逐。

　　而老鷹嘛，最喜歡吃的小動物，就是無辜且無害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