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聽鄭方成這麼一說，林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鄭方成的意思是說，主流讀者群的欣賞能力不在於作品水準上面，因為很多人根本分辨不出作品更高層次的優劣，也不會在一些過於誇張或者失真的細節上感覺到違和感。他們不會介意某個總裁看上去很白癡很弱智，因為他們本身也不瞭解所謂「總裁」或者一個大型企業的領導者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和層次。

　　既不存在既有印象，所以也無所謂人物塑造是否失真。

　　半晌，林舒才說道：「但是如果把這樣的劇情改編之後放到我們的平台上，我心裡總歸有點複雜。官方出品的遊戲，我總體來說還是期望品質稍微高一些的。」

　　鄭方成說道：「我也不建議你這麼做。」然後他沉默半晌，繼續說道，「把讀者當做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現在網文之中，不講究文筆，邏輯，創新，思想，只走固定紅文套路的實在不少，而且讀者也挺吃這一套。但是他們會樂意看這樣的套路看一輩子嗎？小孩子是會長大的，閱讀經驗是會增長的，而整個行業的水平也是會長進的。萬舸競流，逆水行舟，如果創作者不能爭先，就只有落後的結果。」

　　「一個人可能一輩子都當不了大企業的總裁，能當上的總是少數。但是他們卻不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總裁』，就算見不到，他們也會從其他更加優秀的作品看到更真實更有魅力的人物塑造。而一旦接觸到更高層次的作品，一個人的閱讀品味就會被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挑剔。這種時候，只有真正優秀的作品才能留住粉絲。時間是一個大浪淘沙的過程，現在的市場只是還沒被培養出來，以後的優秀作品只會越來越多。」

　　結果中途，卻突然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鄭方成的言論：「雖然我不討厭你的這個預測，畢竟好的作品誰都想要看到更多。但是鄭經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某個寫網文的著名寫手說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得小白者得天下』？你知不知道，根據調查，收費閱讀的主要讀者群都是哪些群體？」

　　白苗的突然出現和插話倒是讓林舒稍微意外了一下。

　　卻聽鄭方成說道：「聽說過。這位確實是靠大量的更新量和賺得盆滿缽滿了，這點我不否認。說實話，在網文剛興起的這十年裡，這位確實是真正的最大贏家。能做到最後一年收益超過兩千萬的，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但是白苗，我就問一句，他現在怎麼樣了？就說在啟航中文網，他現在還是佔據龍頭位置嗎？」

　　白苗倒吸一口氣。

　　這個問題真是太犀利了。

　　這位以數年始終不斷更和作品內容白爽作為賣點的大寫手，這幾年其實始終都在走下坡路。目前就連他出道的網站，當家花旦也已經另有他人。

　　鄭方成也不管她有沒有回答，又繼續說道：「那你覺得，這幾年以來，取這位而代之的那幾位快書集團名下站的當家作者水平如何？」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問道，「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白苗當然知道是誰。鄭方成說的，正是快書集團整合各大站之後，先後佔據各種榜單榜首的幾位作者。

　　而這幾位作者，水準比起早年的那幾位當家紅牌，卻是在筆力和劇情上都強了許多，甚至走的路線都不一樣了。白爽幾乎已經和他們絕緣，哪怕仍舊走的是蘇爽路線，但是這幾位卻更加偏向了人物塑造，偏向宣揚美善，熱血，友情和大愛，整個故事的邏輯性和新穎度也增強了許多。

　　就連反派，也開始生動得有了自己的面貌和神態。

　　白苗說道：「……當然知道。都是我男神。」

　　鄭方成說道：「其實那位不止說過一句『得小白者得天下』，他還說過，老鳥慢慢不看了也沒關係，反正每年總會有人新踏入這個領域，總有新人小白開始接觸網文，我只要抓緊這部分讀者就可以了。但事實上，這裡有個誤區：他敘述的，是在於網文剛剛興起的時期，新人沒有『又淺顯易懂卻又故事新穎精彩』的文可以看的時候做下的假設。你說把現在這幾位的作品和那位的作品放在一起，讀者更願意看誰的故事？」

　　……當然是現在幾位男神的作品。白苗幾乎不用想就知道。層次相差太多了。

　　鄭方成說道：「那位的成名帶著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我們有句古語，叫做『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當然，我覺得他的勤奮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白苗，他不會成為網文這個行業的標桿。過個幾年大家討論起這個人，只會說：『這傢伙紅過嗎？』哪怕他們看了他的作品，也不會明白他為什麼曾經紅極一時。」

　　「這些小說也是。」他靠在椅背上，看著屏幕上網頁中出現的那些言情紅文，說道，「我不推薦把這些小說做成遊戲模組。性價比太低，最多過個幾年就全部淘汰了，誰也不會還記得寫的是什麼。」

　　林舒想了想，說道：「但是既然能紅，肯定還是有點優點的。」

　　然後半晌之後，白苗才開口說道：「我來說吧——這類文章最出色的部分在於節奏控制。至於人設和狗血情節，雖然鄭經理你可能覺得太過白爛，但是很多人真的就是喜歡的這種白爛。總裁型男主角，灰姑娘女主角，這基本上是最經典的設定。你說這設定白爛，我承認。你說這設定會過時，我非常不同意。這個設定經典了幾千年，我相信在未來也會繼續經典下去。幾年後就算不流行目前的這個模式了，但是這個核心設定還是不會變的，最多換個模式重新再來。」

　　鄭方成聽了，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如果只是這個核心，本身確實是不會過時的，這點我同意。但是這個核心並不一定要按照他們的套路走，我們完全可以自己設計撰寫劇情，可以在保持原有蘇爽度的同時，寫得更加順暢合理一些，也可以擴充內容，讓它更加健康向上，感情融入一些，沒必要買一些粗製濫造的次品。」

　　整個會議室靜默了幾秒鐘之後，白苗突然說道：「這主意不錯，我怎麼沒想到。總裁文的套路挺有限的，我們完全可以自己編寫人設，又省錢還能做得更精細一點。而且還可以把各種喜聞樂見的劇情給塞進去……哎呀，越想就越覺得這主意好！」

　　她這個反應完全超出了其他兩人的預期，讓林舒有點不知道這傢伙之前到底其實是在為帝女和綠衣的作品說話，還是其實在損它們。

　　白苗腦子轉了一會兒，突然說道：「要不老闆，這樣吧？我們歸類一下幾種經典人設，然後製作成人格模板，到時候讓用戶可以自己載入模板，選擇人設圖，建立攻略對象的角色。到時候管她們要把攻略對像起名叫做魚塘主也好四大爺也好，都隨便。反正要總裁人格就總裁人格，要忠犬人格就忠犬人格，各款帥哥任人選擇——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林舒聽了，覺得這主意倒是很不錯，只是遲疑道：「不過萬一劇情寫得不好怎麼辦？」

　　白苗立刻擺擺手，說道：「沒關係啦。再不好能有一天趕個幾萬字劇情的質量不好嗎？我以前做的就是小說封面繪畫中介的工作，這幾個網站我都很熟。不但畫手熟，寫手也熟。她們寫小說的時候都是有一個標準模板的，各種劇情按部就班排上就行……回頭我拿來給你們作參考。回頭僱傭幾個文筆比較好的專業寫手，讓她們多花點時間琢磨一下，肯定比大部分買斷的來得好。」

　　林舒：「……」

　　鄭方成：「……」

　　總覺得被某人給帶得墮落了。

　　然而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所以林舒還是把這方面的安排排入了日程，並和杜思彤溝通了一番。

　　雖然如此，最後他們還是在帝女和綠衣都各自買下了幾篇小說版權。這幾篇小說都不是兩個站點人氣最高的作品，只能說是人氣還不弱。人氣高的作品兩站報價太高，林舒只掃了一眼就把它們排除了考量。

　　反正其他作品的很多劇情也相差不了多少，只要重新編排一下再重新梳理雕琢一下就可以了。

　　最後麻煩的是靜水書院。在帝女，綠衣，靜水這三家網站之中，靜水應該算是快書集團的當家花旦，在無論資源、待遇還是評價上都要比其他兩家站點高上一截。

　　雖然主流的作品和讀者類型都與前兩家相差不了多少，但與前兩家不同的是，她還是擁有不少內容新穎，故事精彩，筆力出眾的優秀作品的。

　　所以杜思彤遞過去要求報價的書單也特別長。

　　結果等報價表被返還回來的時候，林舒和杜思彤看到上面每一個標題後面的那長長一串零，一時之間卻是雙雙沉默了。

　　上面不管作品優劣，每一部作品的標價都是遠超過作品原本價值的天價。

　　快書集團財大氣粗，靜水書院也是底氣十足，所以她們的報價非常高，完全在林舒所不能承受的區間。

　　林舒覺得很心塞。

　　靜水書院的書庫有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作品的兩極分化極為嚴重，頂尖的那一批極為出色，而餘下的大部分都泯然眾人。

　　靜水本身的負責人顯然也很明白這件事，所以對於書單的報價也極為精確，最優秀的那批作品，報出來的全是天價。而餘下的作品，價格就平庸多了。

　　不過就算是較低的報價，相比帝女和綠衣的同類作品，依舊高了不止一截。杜思彤和對方幾次交涉，都是鎩羽而歸。

　　她雖然盡可能試圖向靜水方面的負責人表達了希望合作獲得雙贏的意願，但是無奈對方秉持商業網站以利益論交情的一貫作風，並不吃杜思彤這一套。

　　幾次商談僵持不下，然後杜思彤才得到了晉江原創的回覆。

　　對方的報價表可比靜水合理多了。雖然有一部分人氣作品的報價還是高出了未來遊戲的預算，但是至少對方沒有真的按照手游改編權的價格來報價，只是在合同上面加了一些關於用途的限制條款。

　　杜思彤果然也如之前所承諾的，對於價格低於她預先設定界限一下的人設或者作品下手下得很痛快，或者選定人設或者選擇全文，總之爽落地定下了一部分作品。而價格區間比較微妙的作品，她也酌情選擇了性價比比較高的勾選了幾項。

　　除此之外，她還狠下心，勾選了兩篇報價超出上限的作品，分別為《墨上花》和《成文紀》。這兩篇都是比較有特色的作品，前者一度爆紅，人氣極高，切入點也十分新穎。後者則是世界觀設定非常出色，而且立意極高，又影射了現實，屬於在大場面上極為煽動人的作品。

　　另外還有一部小說，杜思彤雖然本人十分中意，但是無奈官方報價實在太過高昂，小說本身又是網站某一時期最為紅火的人氣作品，價格怎麼樣都談不下來，所以杜思彤只能遺憾放棄。

　　因為晉江的這次回覆，杜思彤和靜水的交涉也不那麼緊迫了。六月底左右，身在燕京的林舒授權了梁月華作為代表，到晉江總部簽下了合約。

　　這段時間之中，梁家的小輩暫且不論，幾位長輩都已經自梁月華口中知道了林舒的所作所為。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梁月華在開玩笑，之後發現整件事是真的之後，林舒的舅舅差點就要插手未來遊戲。

　　其實他也未必就是想要佔有林舒的產業，畢竟對於梁家來說，此時林舒和居銘豐的所謂「事業」其實最多也就能算是個小打小鬧。他只是覺得林舒太小，覺得他未必知道如何運營公司，所以想要插手干涉未來遊戲，以自己的能力來幫林舒抓住機遇，穩定目前的發展。

　　無奈林舒並不領情，雙方差點鬧到不歡而散。過程之中林舒迫於無奈，甚至發揮了小孩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感情優勢，最後使得他舅舅既無奈又尷尬。最後還是梁月華出來打了個圓場，讓林舒有什麼不懂的多問舅舅，又笑著讓自家兄弟多教教自家兒子，也幫林舒的公司拉拉人脈，才把整件事含糊過去。

　　不過當小孩子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哪怕前一晚狠狠地熊了一把，但是當長輩的也不能也沒辦法跟你計較。有些成人之後絕對無法採用的解決方案，在這時候用起來卻是毫無壓力。

　　購買版權的同時，未來遊戲也開始了第二次招聘。這回招聘的主要是技術客服和文案。技術客服是從一些信息技術專業招聘來的，雖然目前做的是技術客服，但是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林舒打算在適當的時候把他們轉到其他職位或者部門。文案則是白苗一個一個挖角而來的。

　　第一批招聘的文案有四人，技術客服也有四人。前者多數是原本業務嫻熟的女寫手，後者則是剛入行的菜鳥攻城獅。

　　接下來就是繁忙的工作了。目前未來科技公司內的工作流程是這樣的：林舒規劃了每週推出模組的流程，杜思彤配合安排好每週要改編和推出的劇情模組，然後把具體工作分配到幾位文案手中。文案姑娘們負責校正，修飾和梳理劇情，並按照荊和設計好的模組創建流程圖將台詞，選項和觸發條件一一輸入引擎程序。這個過程之中，由白苗聯繫畫手，預定人設畫稿和背景圖。整個模組完成之後，則由技術客服在沒有客服通話的時候進行測試和BUG檢查，最後上傳平台。

　　一切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直到這一天，杜思彤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晉江官方表示之前無論如何都談不下版權費用的那部作品，作者本人表示有授權改編的意向，希望再進行一次三方商談。

　　杜思彤聽了，很快就和對方商議定了約談時間。於是不久之後，杜思彤就和洛櫻和原作者一起進入了一個電話會議的房間。

　　杜思彤十分中意的這篇小說題目就叫作《煙雨暗千家》，是一部不管人物還是主線都非常有特色的古代穿越朝斗文。女生裡面寫這種題材的本來就不算太多，寫得好的按照比例來說自然也不可能太多，但是這部小說的作者欲飲卻一直在這類題材上發揮得相當不錯，這部《煙雨暗千家》更是眾多作品之中拔尖的存在，連載期間在網站一直是風頭無兩，對於時代的刻畫以及人物的速寫都十分生動。

　　但是和那乾淨爽落的文風不同，作者本人的性格卻十分軟萌。開場彼此介紹過之後，女聲就比較溫柔羞澀地說道：「你們的遊戲我玩過，特別特別好玩。我玩的時候就覺得，你們那個系統特別適合用來做像我的《煙雨》這類的遊戲。」

　　杜思彤立刻回答道：「我也是這麼覺得。說句實話，我每次玩《三國理想》的時候，就覺得這個系統如果用來做《煙雨》肯定會特別有味道。因為裡面的很多設定都特別適合《煙雨》的劇情，比如『強辯』這個技能，就特別用來做女主角的主要攻擊技能。」

　　欲飲說道：「確實是這樣沒錯。」

　　話題打開了就輕鬆許多了。接下來雙方便和諧友好地進入了溝通狀態。

　　杜思彤問道：「所以欲飲你是有意向想要授權製作單機遊戲的對吧？不過你們提出的授權費用實在是有點……」

　　卻聽欲飲說道：「我選擇第二種授權方式，但是希望改成商業化的收費分成模式。」

　　杜思彤愣了一愣，才明白她說的是一開始提供給晉江的免費授權、不做商業用途的同人性質授權模式。

　　但是欲飲卻又說要改成收費分成模式，杜思彤便問道：「收費分成模式是說要在收費之後按照分成的模式進行版權使用費的交納？」

　　欲飲說道：「大概是這個意思。其實就是像是你們網站上那種自主上傳的遊戲的收費分成方式。分成就按照正常的原創遊戲比率分成好了……我記得和晉江一樣，也是40%對吧？不過做好的遊戲要先給我試玩過才能上架，如果我覺得質量不過關，有權利要求進行改動。另外我對具體的遊戲細節有一些想法，也希望你們在製作過程之中盡量實現。」

　　杜思彤聽了，卻是很快明白了欲飲的意思。她說道：「遊戲如何製作，我們自然有自己的考量。當然，作為製作公司，我們肯定是希望把遊戲盡量做好的。如果欲飲你有什麼想法，到時候可以提出來，我們會作為參考，但如果要一定做好，卻是不可能的。畢竟我們才是專業的遊戲製作者，我們會考慮哪些設定能不能達成，哪些設定適不適合添加……如果被強行干涉，很可能最後會做出個四不像，那對你對我都不是好事。」

　　欲飲耐心地聽完了，才說道：「唔，我不會提出十分難以達成的要求，如果是不可實現的設定，你們到時候可以拒絕。我們可以把這一條寫進合同裡面。不過除此之外，有些想法，我希望你們聽過了我的想法再討論是否能實現，可以嗎？」

　　杜思彤想了想，微微笑了笑，說道：「這當然是可以的。」然後她說道，「不過如果要按照平台上玩家原創遊戲的分成方式，我們這邊的製作費用必須要另外收取——平台上上傳的原創遊戲大多數都是玩家自主製作，而要做《煙雨》的話，我們這邊的製作成本怎麼算？」

　　說道這一點，卻是輪到洛櫻出場了。她說道：「關於這一點，欲飲本人是人氣作者，《煙雨》也是人氣作品。她的作品要是在未來遊戲上架，本身附帶的人氣……」

　　杜思彤卻表示：「晉江的讀者就那麼多，我們已經買下那麼多作品或者人設的改編權，其中肯定有不少讀者群是和《煙雨》重合的……」

　　兩人爭執了許久，各自為了自己代表公司的利益據理力爭，最後終於彼此妥協，各退一步，確立了整個合同的細則。

　　杜思彤敲了敲自己的肩背，覺得整個人都僵了。然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和洛櫻吵了那麼久，過程中竟然沒有怯場，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她頓時失笑——這也算是被鍛煉出來了吧。這幾個月，明明杜思彤才工作不久，卻已經被磨練著做了許多原來絕對做不到的事情。林舒把她推到這個位置上，她一開始並沒有覺得自己能做好，但事實上，也許是屁股決定腦袋，又也許是她所處的位置讓她不好意思再繼續羞怯下去，不知不覺，杜思彤發現自己就有了改變。

　　她想：真是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