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中午的時候孩子們被驅趕去睡午覺，林舒他們拒絕了阿姨的好意，沒有一起跑去跟一群小傢伙擠，而是趁著這段時間召喚了冉叔，離開了福利院一段時間。

　　三人找了家店喝茶，居銘豐把聽到的內容跟林舒說了，林舒頓時陷入了沉思，說道：「奇怪，他們怎麼會缺衣服？」

　　居銘豐頓時無奈：「你重點是不是錯了？」

　　林舒說道：「小孩子的小心思而已。各個階層有各個階層的生活智慧。福利院這種機構，一般都有一套對付捐贈者的手段，不算什麼新聞。我們學校面臨領導蒞臨還要拉個橫幅排個方隊呢，人家這也就是基本禮儀，有什麼奇怪的？你以為那些孩子對我們為什麼這麼熱情？肯定是因為大人跟他們說了——『要陪哥哥姐姐們玩得開心，哥哥姐姐們會帶好東西來給你們』……」

　　葉青蝶聽得呆住。

　　被林舒這麼一說，她才知道，原來不是他們在哄孩子，而是孩子們在哄他們。

　　林舒托腮望著葉青蝶，笑問道：「怎麼了？受到了打擊？」

　　葉青蝶老實回答道：「有點。」

　　林舒說道：「我跟你說這個，好像太殘酷了一點。」

　　葉青蝶搖了搖頭，說道：「不，我覺得……其實還是可以理解的。說起來我們都是陌生人而已，我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才不會管這些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聽到這些，我反而覺得有點心酸。」

　　不過她沉默了一下，還是說道：「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覺得那男生有權利說那種話。林舒你明明很用心了，心意是不能用錢來衡量的。」

　　林舒笑笑。

　　其實他覺得挺無所謂的。

　　居銘豐是很難理解的，葉青蝶年齡太小，也不一定會理解。衣食缺乏的時候，有時候真的很難維持「良心」這種東西。

　　宗教故事有那麼一段，說是富人上得天堂時，天堂必然會鳴樂以相迎，因為窮人為善容易，富人為善不易。林舒覺得這是他見過最扯談的故事，因為現實中，分明是窮苦更難讓人維持本心。

　　衣食缺乏的時候，連基本生存都無法保障的時候，這種時候，人是沒有能力考慮善惡，只能先依據本能生存下去。這是沒有選擇性的人生。

　　說到底，林舒其實不覺得男孩做得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的眼界太小了，費盡心思謀奪的就只是幾件舊衣服，也實在讓人恨不起來。

　　他沒把這事當回事兒，只打算靜觀其變。結果下午發生的事情果然證明了這一點。林舒和居銘豐他們回去的時候，就見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和人玩鬧，倒退著撞上了林舒，急忙想要避開卻一個不穩啪嘰一聲撲倒在了地上。

　　林舒那一瞬間的第一反應就是碰瓷，結果卻見男孩一咕嚕爬了起來，一點事兒都沒有。

　　李雨生跛著腳跑了過來，林舒還以為他要發難，結果卻見他對一群打鬧的孩子訓斥道：「別鬧了！你們還鬧！？把衣服弄髒了，是我洗還是你們洗！？」

　　葉青蝶張大了眼睛，驚愕地望向了林舒。

　　林舒也有訝然。聽李雨生的說法，他平常在院裡還要幫忙洗衣服？

　　而李雨生這樣喊過了之後，才到了戲肉部分。卻見少年四下環顧了一圈，找到了之前後退撞上林舒的大男孩，說道：「小白，你的褲子——」

　　林舒轉頭，發現了被叫小白的男孩褲子上被磨破了一塊。

　　李雨生演技逼真，完全不見表演痕跡，又氣又惱地說道：「你知不知道這個大小的褲子這是最後一條沒有洞的了！？你一年弄破的衣服比小草從小到大弄破掉的還要多！？你怎麼不去死！」

　　李雨生說話說得過分，小白卻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任他責罵。

　　葉青蝶愣了一愣，固然懷疑他是在做戲，卻還是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林舒和居銘豐倒是終於知道了這少年玩的什麼把戲，頓時彼此對視，都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他們兩人站在那裡沒有反應，也沒有任何表示。李雨生用眼角掃了一眼，頓時有點著急，卻是拉住了小白，猛然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說道：「我看你以後穿什麼！你就配一輩子穿破爛衣服！」

　　他這樣叫著，又打了小白一下，這會兒是真的用了力氣，小白疼得忍不住就嗷嗚一聲，往旁邊躲了一躲。

　　結果卻見李安安扯著院裡的阿姨跑了過來，然後阿姨說道：「李雨生，夠了！」

　　李雨生看著李安安，頓時又氣又惱。

　　李安安咬了咬嘴唇。

　　林舒很自然地走到一邊，開口問阿姨：「阿姨，你們院裡缺衣服嗎？我看新聞說，一般的捐助活動，大家都不是很喜歡被捐助衣服之類的東西。因為衣服消耗得慢，而且我們市裡好像也有專門的捐助站，你們不會收到捐助的衣服嗎？」

　　福利院的阿姨愣了一愣，顯然也意識到林舒已經知道什麼了。李雨生聽林舒這麼說，臉色卻是一陣青一陣紅，也無法判斷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把戲。

　　阿姨便讓李安安把他帶走。

　　等他走了之後，阿姨才走過來，拉著林舒一起在院子裡坐了下來，說道：「沒有，院裡不缺衣服。我們會定期收到捐助的衣服，不過尺寸都比較小。大件一點的衣服往山區去的比較多，不過偶爾會有附近的居民也會直接把孩子穿不下了的舊衣服捐贈過來，這邊的孩子是不缺舊衣服的。」

　　林舒點了點頭，但還是露出了些許疑問。

　　阿姨繼續說道：「不過你們……啊，你是哪所學校的？南慧？啟明？朝陽？」

　　林舒回答道：「我們都是南慧中學的。」

　　阿姨笑了笑，說道：「院裡的孩子不缺衣服穿，不過大部分也沒可能挑揀就是了。其實就算真的衣服不夠用了，我們也會去商場挑些季末降價處理的衣服，不會讓他們凍著冷著的。沒有你們那些同學們帶來的好而已。上周你們同學帶過來不少舊衣服，質量和樣式都特別好，孩子們大多都眼饞。雨生這孩子……他其實是個好孩子，就是有點護短。他大概就是看你們穿得好看，想騙你們的同情心，激你們給小白他們多捐兩件衣服罷了。」她嘆了口氣，「阿姨會讓他不要這麼做了的，你也別放在心上。」

　　葉青蝶暫且不說，林舒和居銘豐現在穿的衣服，都是好料子的定制——這群孩子倒是有點眼光。

　　因為發生了這麼一件事，林舒等幾人下午未免過得有點無趣。

　　林舒也不是不願意給福利院捐衣服，他只是想過來先看看情況，想要瞭解情況之後再決定做點什麼而已，卻不料第一天來就遇上了這種事情。

　　下午葉青蝶給孩子們教畫畫時的神態也有些無精打采，林舒知道她是被現實衝撞了一下，一時之間還沒恢復過來。但事實上，也不能說沒有收穫。

　　真正的社會其實往往就是這麼複雜而現實，而他們今天遭遇到的只是社會的一個小小縮影。葉青蝶他們年紀還小，還不需要為著衣食住行而奔波，所以還能天真無邪，但是事實上，一旦到了自力更生，為生存奔波的年齡，能夠純真無邪，不耍心機，不違背本心的……真的只是很少數的一部分人。

　　林舒給孩子們說著故事的時候，就見叫小白的男孩跑了過來，拉住他說道，一副急得快哭出來的樣子，說道：「林舒哥哥，你不要生氣，也別跟學校告狀好嗎——我不是要故意騙你的，因為雨生哥說我什麼也不用說……他說他要給我變個魔法，能讓林舒哥哥和青蝶姐姐更喜歡我——」

　　男孩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但是青蝶卻開始躊躇遲疑——她無法分辨男孩這一次說的是不是實話。

　　男孩見兩人不說話，眼淚就滾了出來。他伸手趕緊擦開了，哭著說道：「我喜歡彈珠，也喜歡聽林舒哥哥講故事。我沒有說謊……」

　　卻見李安安隨後走了過來。她天生弱聽，所以說話也一直緩慢而口音古怪，林舒聽她說道：「馬阿姨說，雨生哥說謊騙人，會讓別人覺得我們院裡都是不值得同情的騙子小孩。如果你們跟學校告狀，也許以後就不會有人過來捐獻和做義工了……我替雨生哥跟你們道歉，你們不要跟學校告狀好嗎？我們以後不會再這麼做了。」

　　女孩聲音一直是輕輕緩緩的，字句連接之間甚至還有艱澀，所以顯得慢吞吞。不過林舒並沒有不耐煩，耐下性子聽完了她長長的，缺乏語調起伏的一段話，然後說道：「我不會去告狀的。不過你們以後也真的不要再這麼做了。如果有人發現自己幫助的人在故意騙他們，也是會很傷心的。」

　　這種事對於林舒來說也許無所謂，因為他原本就世故而狡詐，明瞭各種好的不好的社會法則。但是對於熱情洋溢，想要幫助到別人的同學們來說，那可能就會是很嚴重的打擊，會摧毀一個人最初的那顆善良的心。

　　李安安聽了，緩慢而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謝謝你們。還有對不起。」她笨拙地學著電視裡的場景，給林舒等人鞠了一個不那麼標準的躬。

　　然後在李安安剛鞠完躬之後，李雨生就猛然推開了門一步一跛地從屋裡跑了出來，然後跑到林舒他們面前，猛然雙膝一彎跪了下去，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故意慫恿他們裝可憐的是我，你們要是覺得被騙了，揍我就行了。其他人包括小白都是無辜的，是我騙他們的，說謊精什麼的，跟他們沒關係！」

　　福利院的阿姨隨後追了出來，卻因為這一幕而頭疼不已。她只是在嚇唬李雨生和李小白他們，卻不料小孩子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