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畝三分地
李滿囤知道於氏的意圖,但他以爲這五吊錢是他該得的––難得他爹對他公道一回,這是他爹和他的父子情分,他絕不會把錢主動地推回去。
秉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李滿囤領著王氏和紅棗出門去看他分到的地。
李家的水田十五畝是一片地,所以這挨村最近的兩畝地到底怎麽劃,是橫著劃,還是竪著劃,得等他爹李高地看定後栽荊條立界才算。所以李滿囤隻領著妻女來看旱地。
途經一片荒草地,李滿囤忽地停下脚步,告訴妻女:「以後,啊,我們將住這兒。」
紅棗......
這兒回頭看看來時的路,紅棗發現,離他們最近的人家都隔了有半里地。
「這麽荒啊!」紅棗忍不住感嘆。
「村裡地緊,」李滿囤則不以爲意:「這幾處,就這塊最近池塘。」
不愧是父子,李滿囤的看地的思路和他爹如出一轍。
順著他爹的手,紅棗果看到地西有一處凹下了。
走近一瞧,瞧見一個長寬有十來米,深也有十 五六尺,但蓄水,却還沒過膝的淺水窪地。其水質,瞧著還算清,紅棗可以清晰的看到水底深一鍬,淺一鍬的黑色淤泥以及樂在其中的大團孑孓。
下意識地,紅棗捂住了嘴鼻,即便她幷沒聞到什麽奇怪味道。
這也能算池塘如果這也算池塘,紅棗想,那她小學時念的「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是什麽
紅棗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她指控地看著他爹,結果却看到他爹一臉得意。
「當初,家裡之所以買這邊的旱地,就是看中這個池塘,比別處的都大。」
「這池塘大,存的水就多。莊稼就長得好。」
「自置了這地,這些年,每到冬天,你爺就領著我和你叔挖這塘,擔塘底的泥肥地。」
「你們看,這塘,比當年深了一倍還多。」
對比李滿囤修理地球的壯志豪情,紅棗悲傷得心裡泪流成河。
怎麽辦紅棗憂鬱地望著所謂的池塘,還沒搬來,我就已經在懷念細水河了––懷念她河水的清澈,懷念她河裡魚蝦,懷念她春日裡嘩啦啦的歌唱,也懷念她冬夜裡靜悄悄的沉默.....
啊,無奈的現實啊,楞是給紅棗這個前世的女漢子磨礪出了文藝範。
「而且,這池塘的水,雖說不够乾淨,不能喝。」
「但不能喝,好啊。」
「這也好」紅棗覺得她爹絕對是魔怔了。
「當然好!」
「這水不乾淨。那麽,就沒人來擔。」
「這先前留的路,便即沒有人走。時間長了,這草長得比人還高。」
「於是,村裡就默許了這邊挨著池塘的人家,可將路連著河岸打進院子。」
「據說,能多出三分地出來呢!」
看著李滿囤站在荒草圍中,臭水塘前還一副賺大發的樣子,紅棗頗覺無奈:這地都荒僻潦倒成這樣了––如果以前世都市的地段來做比較,那麽原先李家住的地方就是村裡的內環,現他們站的地就是村的外郊環,由內環上上隻角淪落到外郊環下下隻角,她爹,竟然還笑得這麽開懷。只能說,她爹,不是一般的好哄。
「多三分地啊!」一直隱形存在的王氏也高興得眼睛發亮:「這真是太好了!」
地是莊戶人的命。幾天來,因爲分家不公而暗氣暗憋的王氏總算有了點笑模樣。
果然是夫婦!同心同德。紅棗感覺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默默地待她爹娘高興過去,紅棗方提議:「爹,咱打口井吧。」
紅棗實在是受够了這世界冬天用水難的罪。村中央的井水倒是冬暖夏凉,但也因爲冬暖夏凉,用的人特別多––待細水河結了冰,但凡村裡沒井的人家,都得去村裡的公井擔水。以致紅棗每次跟王氏過來洗衣洗猪草,都要排很久很久的隊––露天排隊,西北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每每冷得紅棗的鼻涕都凍成了冰渣。
所以,每到冬天,紅棗就格外懷念前世的全自動洗衣機––那神器,洗衣不用人不算,就連機器洗衣之前都還要把水先加熱到三十度才洗。
打一口井,是村裡所有人的夢想,但村裡實際上做到的,也就那麽十來戶,而李氏一族,也隻族長家有井。
李家先也想過打井,甚至銀錢都準備好了––但在圍觀過其他人家打井的教訓後,終還是退了。
打井,首先要花銀錢。打一口井,少則三四吊,多則七八吊,甚至十吊都有可能。這對比一吊錢都能建間瓦房的消費水平,可謂是昂貴。其次是水質。井有咸井和甜井之分。所謂咸井,甜井,顧名思義,就是井出水的味道有鹹,甜。人人都喜甜井水,而鹹井水不止難喝,還不能澆園,即便用來洗衣,也比甜井水更易使衣服褪色。基本上,打出一口咸井,這錢基本就扔水裡了,咦,還真是將錢給扔水裡了,沒差。
打井師傅們能根據地形地貌判斷出打井方位,保證打出來的井一定出水,但不能保證甜鹹。這必得等水打出來後才能知道。有時候,甚至一塊地裡,會有好幾處出水。這時候,師傅就會問主家意見。可這師傅都不懂的事,一般人又如何能懂即便有那衝動的,做了選擇,結果也是甜鹹參半,沒有規律可摸。
一般莊戶人家,錢來得艱難,故花得也是小心。似這種花幾吊錢博個享受,本分的莊稼人都是不會做的––受凍、排隊、擔水,這都不是事,只有亂花錢才是大事。
李滿囤沒想到他女兒口氣這麽大,一出口就是打一口井,但想到女兒才剛六歲,便即又覺得情有可源。出生牛犢不怕虎嘛!
「咱家錢不够。」李滿囤耐心地與紅棗解釋,以免她以爲打井是件容易的事。
「不算材料,隻打井師傅,一天的工錢,就得一百文了。」
這確是不是一般的貴,一般的短工,農閒時一天就30文,農忙貴點,也才50文。紅棗明白了,想有井,還是得先掙錢才行。
沒錢打井,那便就先放著。揀眼下有錢幹的事關心吧。紅棗想得開。
「爹,咱房子建這裡吧!」便即指著宅地上最遠離黑泥塘的東南位置建議道。
紅棗實在不想住在那個黑泥塘邊––不說別的,只說這夏秋兩季,一般塘水裡生出來的蚊蟲,就足已讓紅棗望而生畏。何况,誰知道,水裡還有沒有其他蟲,比如蛇。
李滿囤見狀倒是點頭贊道:「不錯,就是這裡。」
宅地西側的路既然要連河岸已經打進圍墻,那麽便即只能在東南方開門建房。至於,其他地方,當然是種植了。
「這邊,到這邊,都是菜地。」
「塘邊這塊坡地,就種百合。」
看著李滿囤胸有成竹的規劃,紅棗明白:她爹,就是個種地控。
「還有,咱家這塊旱地盡頭那片林子在的山頭,因爲小,統共不到六畝,至今,還閒著。」
「我想買下來。雖然也得一兩銀,但咱們能種姜,種百合。」
「怎麽算,都不虧。」
何况,買地的一兩銀,就是賣薑得來的。
紅棗沒想到他爹沒錢打井,却有錢買地。正琢磨,怎麽繼續說服他爹打井,便即聽到他爹說:「這買地,可瞞不住爹。」
李滿囤老實了一輩子,實在不會撒謊,何况,還是要對他爹撒謊。
「但若不買,我又不甘心。」
「這麽好的生錢法子。」
紅棗理解他爹的糾結。好容易得來的掙錢門路,沒人想拱手讓人。何况,剛剛的分家,也傷了李滿囤的心。
這種時候,李滿囤還能糾結他對他爹的隱瞞,而內心不安。可見他爹,著實是個好人。
既然這樣,紅棗想,她還是成全他吧。再何况,俗話說的好,家有金子外有秤。自己家將來若真是發了財,但若沒得一個合理的來源,也不好拿出來使。
「爹,」紅棗决心徹底地推李滿囤一把:「咱家馬上蓋房。」
「房梁的木頭,你自己砍嗎?」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李滿囤隨即想到自家蓋房,少不得他爹和他兄弟幫忙。到時,他們一進林地就能看到薑。
除非,他把薑全部拔掉!
拔青苗毀田,那是莊稼人的大忌,即便連想,都是罪過。
李滿囤甩甩頭,似要甩出腦海裡魔鬼。他終是下定了决心––他爹雖然偏心,虧待了他,但他却不能因爲虧待,就變成魔鬼。這麽多年的苦都熬過來了,他不能趕現在犯錯,壞了一輩子的德行。
德行,可是一個人的根本。
李滿囤想明白了,再看女兒。却見紅棗好奇地東張西望,不停地問王氏:「娘,咱蓋房,得多少木頭」
「咱地裡的樹够嗎」
「不會砍我的果子樹吧?」
似乎,剛剛的一句,只是隨口之言。
呵,李滿囤自嘲自己剛想多了。瞧王氏一幅皺著眉頭隨口敷衍女兒的樣子,便即知道剛她雖聽懂自己的困擾,却還沒得應對之法。所以,剛,是凑巧,只是凑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