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京城變（四）

A-

A+

這一天既是情人節又是元宵節，窗外的街市熱熱鬧鬧的，坐在家裡，宋煜還能隱隱約約聽到街上有人唱歌。宋煜坐在沙發上沒精打采地看著元宵晚會。房間裡的燈都關上了，電視上播地喜慶，台上的演員台下的觀眾都笑地樂呵呵的，屏幕上不斷變幻的光影投射映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出一種異樣的頹廢來。雖有電視裡的歡聲笑語，可是宋煜總覺得這一房間還是冷冷清清的。

突然，「啪——」的一聲，整間房子亮了起來，一個明朗的聲音驚訝道：「啊呀，姐姐，你沒出去玩兒？」

宋煜抬眼一看，是宋炎。大冷天的，又是假期，他出去瘋玩了一個晚上，臉凍的通紅，睫毛上還掛了霜，但是眼睛裡卻透著暖暖的歡樂。

宋炎走過來，和宋煜一起並排坐在地上，他拍了拍沙發的內芯，擺弄好形狀，舒服地陷進了軟綿綿的沙發裡。他一遍拖過移動小茶几抓取盤裡的果凍，一遍看著屏幕裡說相聲的演員哈哈大笑。

但是不一會兒，他就覺得不對勁了，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傻樂的聲音，他轉頭看著宋煜。雖然她的眼光是直視前面的電視屏幕的，但是顯然她的視線焦點並不在上面。

宋炎蹙著眉，湊過去拉拉宋煜的袖子：「姐姐？」

「嗯？」宋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陡然一驚，直起身子看著宋炎，「怎麼了？」

宋炎小心翼翼地看著宋煜即使在暖氣房子裡也雪白一片的膚色，斟酌著用詞：「你不會是失戀了吧？」

宋煜臉色一變：「你怎麼這麼說？」

宋炎驚訝了：「真的啊，你談戀愛我怎麼不知道？不對，你前段時間一回家都是趴在電腦上——難道你是網戀？」宋炎露出了欽佩之色，開玩笑道：「佩服佩服，連我都知道網戀不靠譜，沒想到姐姐你居然...」

宋煜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表現的很明顯麼？」

宋炎仔細想了想，肯定的說道：「當然明顯，我同桌小武追求他的女神失敗，就是一連幾個星期這個樣子。」他感興趣地追問：「你們怎麼認識的？叫什麼名字？談了多久？失戀多久啊我想想，好像春節回老家的時候你就看上去一直很憂鬱...」他在宋煜的瞪視下逐漸微弱的聲音，最後幾個字被他卡在了喉嚨裡。

宋煜摸了摸宋炎的頭，勉強笑笑：「沒什麼的，網戀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宋炎鬆口氣，拍拍宋煜的肩膀，假裝成熟道：「誒呀，就是這樣，男人最懂男人了，他肯定是覺得配不上姐姐你的啦，這種男人沒了更好，沒啥的啦。」

宋煜哭笑不得，看著宋炎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和連胡茬都沒長出來的光滑下巴：「就你？也算男人？」

宋炎不高興道：「我早就長大了，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事，站起來「蹬蹬蹬」跑進臥室，不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捧著個玫瑰造型的鐵盒子，遞給宋煜。有點羞澀的說：「這個給你，可以證明我是男人了吧——證明我是很體貼的。」最後一句話是他轉過腦袋看向一旁的時候說的。

宋煜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小堆巧克力，上面放了張灑金紙，上面寫著「願你與愛人一生相伴，永不分離。」

宋炎覷著宋煜的神色說道：「我是年前買的，當時不知道...」他很快換了個話頭，「反正祝願你以後也可以。對吧...」他有些不安地說道。

宋煜覺得眼眶有些濕潤，她身子向前探，環著宋炎的肩，抱著他喃喃說道：「可以，當然可以。」

「誒呀，房裡還有暖氣，很，很熱的。」

宋煜的臥房一片昏暗，她正懨懨地躺在床上，這大半個月過去，每當她控制不住想打開電腦的時候，總是趴在床上強迫自己想一想洛伽對自己做的事情，咀嚼一番對洛伽的惱恨，每每煎熬到凌晨才能睡去。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方法越來越不管用了。

事實上，只有開頭的那幾天，宋煜會只要一想到洛伽在她身上的暴虐就忍不住紅眼，剩下的日子，她反而越來越回憶起在真相抖露前，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日子。

那大概是她過的最幸福開心的時候了。洛伽的體貼、洛伽的溫柔、洛伽的忠貞，總是那麼沁人心脾。他將她小心翼翼地呵護在手心裡，他從來不違背宋煜的意願，宋煜對他笑一笑他都能開心好久。

宋煜總逼迫自己想起洛伽當日的惡形惡狀，可是漸漸的他那雙泛著悲哀的的眸子卻越來越深刻地烙在她的心上。他當日惡狠狠的詰問還迴響在她的耳畔。

是我錯了麼？宋煜無數次這麼問自己。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事情的發展總是不盡如人意的，如果不是洛伽那麼對她，如果她不是後來也愛上了洛伽，她也許反而不會在真相上面遮遮掩掩——可是誰又能想到明明只是個數據的洛伽居然能察覺這一切！

可是已經到這地步了，要不要回去向他認錯？

宋煜立馬在心裡「呸」了自己一聲，罵道難不成你是個抖M，還要送上去讓洛伽再來一遍麼？

宋煜的視線落在床頭櫃上的那個玫瑰小盒上，它剛剛好放在電腦邊，一側的玫瑰上折射出刺眼銀白的光。

她還記得那小盒裡放了什麼紙條，「願你與愛人一生相伴，永不分離」，宋煜嗤笑一聲，從開始到現在，她從來都知道那不能實現，只能是個妄想，但她就是飲鴆止渴選擇了一次次進去見洛伽。

的確是我的錯。宋煜茫然又痛苦地想著，明明知道沒有結果還繼續在虛幻裡欺騙自己欺騙別人，明知不可為卻偏偏為之，還有比她更蠢的麼？因為她的愚蠢、固執和自私，甚至還搭上了一個洛伽。

她翻身坐起來，膝行到電腦前，猶豫了會，還是將光標移到了圖標上，「嗒」的一聲輕響，點開了遊戲。

宋煜給自己打氣，不管之前誰對誰錯，這一場感情不是遊戲，她得回去面對，必須回去面對，就算最終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

宋煜重新站在了石宮的大廳裡，這正是當初她逃脫的地方。

她忐忑地想著，不知道洛伽，還在不在？

「煜...」黑暗深處傳來洛伽微弱而遲疑的聲音。

宋煜點起火折子，瞇著眼睛看向發聲的地方，驟然一驚，連忙奔上去：「你怎麼這個樣子了？」

洛伽已經完全不復他昔日的美麗了，他躺在地上，已經退回了魚身，尾部的鱗片由於乾枯支楞著，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原先的一頭秀髮此時此刻看上去卻更像一堆風乾的雜草，他的臉消瘦了不少，細薄的嘴唇上卻是微小的乾皮。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雙眼，雖然他的腦袋已經轉向了她，但是眼睛卻始終沒有落在她的臉上，宋煜在他面前揮了揮手，他已失去明亮的綠色眼珠已經不再轉動。

但是此刻，他的臉龐卻如同發出了異樣的光芒一樣，臉色亮了起來，他「望」著宋煜的方向，仍然是難以置信地問道：「煜，是你，對不對？」他開心地笑起來，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會回來的。」

宋煜怔怔地跪坐下去，她抱起洛伽，扶著他的臉頰靠在自己胸口，伸手撫摸他乾枯打結的頭髮，閉上眼忍住了要噴薄而出的淚水，這讓她的雙眼脹痛不止，她深吸了一口氣，吞回即將嗚咽出口的哭泣，艱難地說道：「是我，你怎麼...怎麼這個樣子了？」

洛伽有些驚慌地抬起頭，失焦的眼睛看著她，宋煜能看見他碧綠色的眼珠不安地抖動著：「我現在特別醜是不是？」

宋煜用力地抱緊洛伽，他的手虛弱地環住宋煜的脖子：「沒有，你，」宋煜吸了吸鼻子，「你依舊那麼美。」

她沒有說謊，洛伽即使憔悴成這樣，她依然覺得洛伽那麼好看，只是比起往日裡他明艷動人，攝人心魄的容貌，他現在的美就像一朵行將凋零的花。

洛伽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知道自己，你不要再騙我了，即使只是安慰，我也不想再聽到你哄我了。」

宋煜心裡一痛：「對不起，我以前不是...」她一時語塞，她此時該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是單薄無力的。她的腦袋在他耳邊蹭了蹭，「我說的是真的，」宋煜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我愛你，在我眼裡沒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洛伽笑吟吟地「看」著她：「真的？」

「真的，」宋煜急忙翻開她的袖袋，尋找補氣凝神的丹藥，翻出一粒放到洛伽唇邊，「你是不是因為在這裡呆太久了，來，吃下去你就會好了。」

誰料，洛伽一轉頭，避開了那枚丹藥。

「洛伽！」宋煜著急地不滿叫道。

洛伽把臉埋在宋煜胸前的豐盈裡，他小聲說道：「那日...」他頓了頓，緊緊皺著眉頭，半響才開口，那天於他而言，實在是最為痛苦不堪的記憶，「對不住。」

宋煜著急說道：「不說那個，來，你先吃下去。」

洛伽死死地抿著嘴唇，用力抬起身體，顫抖著把腦袋放在宋煜地肩膀上才開口說話：「我不吃，除非你原諒我。」

洛伽「看」著虛無的前方開口繼續說道：「你不要鄙視我，用自己的生命來威脅你，」他的嗓子沙啞了，「我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一切都是我的妄念。那樣傷害你不是我的本意，我早就知錯了。」

他舔了舔自己乾枯的嘴唇，「我很怕，真的。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能回來，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宋煜終於忍不住跌落眼眶的淚水，她哽咽地說道：「我原諒你，我原諒你，我原你...」她也說不出別的話了，只有眼淚一滴滴地灑在洛伽臉上頭上，浸潤他乾燥的臉頰，滲進他的髮絲。

洛伽羞澀地笑起來，一如初遇時那樣單純清澈：「我愛你，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