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說客
「雪神回來了!」
「回來了啊???」
半夜11點多,正是電競俱樂部最活躍的時間——通常來講,這是第一頓夜宵將要開始組織的時間點,電子競技沒有早晨,大部分電競選手都是晚上三四點睡,中午十一二點醒,吃完晚飯以後必須再找補一頓,早則十一點多,晚則淩晨一兩點都可以約出局來。
休賽期,俱樂部的管束比較鬆散,有人看二隊和青訓隊訓練,有人專心補直播,有人出去約會,還有人夜不歸宿但不是和女朋友約會,通常來說,這個點該出去的都已經出去了,訓練室留下來的多數都是在玩點別的遊戲放鬆,但今晚情況不同,雪中飛踏進訓練室就被包圍了,隊員們到得非常齊全,甚至連很多工作人員都沒走,想要打探的當然是新老闆的動向,「還以為不回來了呢。」
「雪神可以啊,飛上枝頭了啊!一見鍾情.avi!」
「密室會餐.avi!」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avi呢?分明是密室!」
一群年紀輕輕的男生,經理又不在,有什麼能阻擋他們對年紀輕輕又超級漂亮的白富美女老闆說騷話?雖然天秀平時低調,也不是什麼公眾人物,但她母親之前畢竟是部門主管,和管理層少不了要打交道的,之前多多少少也說過些自己的事情,林雪飛他們聚餐的時候,隊員們也沒閒著,在俱樂部內部群裡瘋狂八卦,還有人拉著李經理套話,倒也多少拼湊出了蘇天秀的履歷,「今年才20歲啊,在國外讀書的,聽說是老闆最受寵的小女兒,讀的音樂學校,好像是指揮系……」
國外讀書、音樂學校什麼的,轉述的人語氣也發虛,這些詞彙對他們的生活來說比較陌生,不過說到遊戲自信就來了,「之前真的沒玩過遊戲,什麼遊戲都沒玩過,最多也就是個俄羅斯方塊什麼的。」
「我敲,真的假的?」
「饅頭他們別吹牛呢吧?這合著不是他們自己的老闆就他.媽的擱那亂吹。」
帶大佬上分,這個對職業選手來說其實不罕見,什麼遊戲公司高層、贊助商高層、娛樂圈大咖小咖、知名網紅、網文作家什麼的,在遊戲裡全都兩個字:菜雞,自然有層層疊疊的社會關係轉托過來,「大家認識一下,你們帶著上兩把分。」——這種上分關係就好比帶妹,對職業選手來說不難,收益其實也和帶妹差不多豐厚,帶明星的,滿足虛榮心,而且也拓展人脈,沒准之後哪天就能收到豐厚的回報,帶別人怎麼也能拿個大紅包什麼的,當然很多人根本什麼都沒想,反正除了訓練賽,打排位怎麼都是虐菜,一拖幾到底拖的是誰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差別。
但,如果被帶的那個大佬本身的遊戲玩得比職業選手還好,這就不同了,剛才那傳說中的對局,因為老闆中途怒而退出的關係,對局錄影並不完整,可已經有好事者弄到看過了,大家一致的評價:這個娜拉蕾雅,說是青訓營的選手不為過,甚至如果你說技師是rnl一線隊伍的替補,也沒什麼不自然的地方。其實就算是一線打野,在開局這短短十分鐘,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短短半局錄影,看不出什麼更深入的東西,要挑毛病的話,就是娜拉蕾雅打得比較慫,有時候其實是可以配合隊友反殺的,但她走得毫不猶豫。不過結合一下技師的心態,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論如何,操作細節上是真的沒有出過一點錯——是真的可以說,已經初具職業水準了。這樣的一個表現,說是雪中飛打的,那沒什麼,但……說是一個隻接觸遊戲一星期的妹子打出來的……這……
「她打的是輔助吧?雪神,大家自己人,別吹了,說實話,她打的是輔助吧?」
「哎,不對啊,」也有人提出疑義,「孫武打得也挺好的,二技能用的很精髓,這也不像是一個新人能打出來的效果啊——」
「娜拉蕾雅就是她。」最後還是雪中飛權威認證,「我是孫武,沒有那麼無聊,在局內打字還玩cos。」
也是,以雪神的性格,哪會和第一次見面的老闆玩身份交換,眾人的好奇心稍稍得到滿足,但更多問題也隨之衍生,「她這次過來就是為了找你帶她上分?」
「有沒有說俱樂部會不會轉手啊?」
「不對啊,說是上分,這不也沒上分嗎?用的是雪神的小號啊。」
「她該不會是想要加入戰隊吧?」
這問題頓時引發了一陣哄笑——怎麼可能,電子競技一向讓女生走開,雖然在規則上沒有任何歧視性的條例,而且很多單人項目也有女選手的參與,但在摸ba電競這一塊,從來就沒有一個上rnl比賽的女選手,甚至連女教練都非常的罕見,老闆想當選手,這本身就已經匪夷所思,女老闆想要當選手那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是不是來勸你別轉會的啊?」有人輕輕地問了一句,雪中飛一怔,沒有回答,但眾人臉上的笑都隨之僵住了,快活的吹逼空氣慢慢散去,領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都幾點了?該睡覺得睡覺,該夜宵的夜宵啊,別太吵,要不隔壁保安又該投訴我們了。」
電競俱樂部很多都在創業園區,一群半大小夥聚在一起,能鬧到什麼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得到的,被投訴是家常便飯,eg當然也不能免俗,大家拿領隊的話剛好當下臺階,應了一聲,三三兩兩的散去,有人張羅著去吃夜宵,雪中飛不去,他剛吃完飯沒多久,「我打幾把排位吧。」
對這些電競宅男來說,休賽期,也就意味著少打幾盤訓練賽而已,遊戲肯定是要打的,每天都不能不打,甚至很多人休息久了還想念起訓練賽來,覺得排位打得沒勁。雪中飛的決定沒人覺得意外,都各自散了組局,李老炮本來也要去吃哥老官,但雪中飛給他使了個眼色,他就改了主意,「我……那個,我有點情況,我不去了。」
「這是又撩上哪個妹了?」大家也不在意,打趣幾句就走了,李老炮掏出煙,衝雪中飛亮了一下,「陪我抽一根?」
老一輩電競選手,很少有沒煙癮的,但年輕一代不一樣了,雪中飛就不抽煙,他還要說李老炮,「煙癮你自己也要注意,這版本時間拖太久了,bo7你煙癮犯了怎麼辦?」
「以後還能不能打上bo7還不知道呢。」李老炮杠他,夾著煙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白煙,20歲的人,語氣和40歲一樣滄桑。
rnl的賽制,常規賽是bo3,季後賽開始才打bo7,這是對之後打季後賽都不怎麼保有期待了。雪中飛一笑,「保級賽也是bo7啊——」
打不了季後賽,還是要打保級賽的,每個賽季,rnl都會有兩支隊伍掉級進入預選賽,要從預選賽的12支隊伍中打到前兩名才能重回rnl,和季後賽比,那是另一種類型的殘酷,甚至有人說,預選賽的難度不亞於rnl季後賽。
李老炮一縮脖子,「混著唄,真犯了再說。」
「就算不打bo7,有說法,下賽季常規賽要換打bo5了。」雪中飛沒生氣,還是叮囑他,「煙癮能控制就控制,為你自己好。」
「你虜擄 !崩罾嚇誆荒頭沉耍鸌叛袒郵鄭白咦咦擼任衣杌鼓苓脒叮夢野簿渤櫫暌桓絛脅恍校俊
說完了又有點傷感:這種話,雪中飛現在說,有點臨別叮囑的味道,馬上就要轉會了,他離隊幾乎已成定局,以後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現在才會多說這麼幾句。
「……那個女老闆,真是來勸你別轉會的?」他吐了口煙,情緒低落地問。
「嗯。」
這樣說,這是不打算賣隊,還想繼續做了?李老炮才冒起點希望,又掐滅了——看雪中飛的表現,他肯定沒答應。
「也算是她有眼光,」他笑了一下,有點苦澀地說,「要是你不走,那還能打,你走了,就真散了。」
eg創隊三年,人員當然有更替,但在隊時間最久的就是雪中飛,從他被eg發掘,在聯盟一鳴驚人到現在,eg已經走過了五個賽季,首發隊員和他或許並非都是交心好友,但在賽場上絕對服膺他的指揮和統治,或者,再說虛一點,也都受到他的精神感召。現在五首發,或是要轉會或是想退役,不能不說和雪中飛的決定有極大的關係,如果他留下,別人不敢說,李老炮肯定,自己也不會要求轉會,哪怕放棄漲薪的機會,也想和雪中飛一起再拼一個賽季。甚至他可以說,他們的輔助飛揚也有類似的想法,雪中飛不走,他們就都還能再拼。
「我走了也散不了的,一個俱樂部,哪會走了一個人就散了?」雪中飛說,他拿起老炮放在扶手上的打火機,若有所思地把玩著,「如果是以前,不好說,現在,她來了的話……」
「怎麼說?」李老炮頓時也來了興致,「你們不也就是今天剛見面,聊了幾小時——怎麼,還真看對眼了?也挺好啊,人家那麼漂亮,又有錢,你要不乾脆就留下來算了,做個小白臉也不虧——不過,真要看對眼了,你怎麼還要走呢?」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雪中飛對這種無窮無盡的玩笑已經有點厭倦了,「出去吃飯談的都是俱樂部的事情。」
「現在談的是俱樂部的事,將來可就不好說了。」李老炮賊兮兮的,「我們雪神一表人才,遊戲又打得好,就算是老闆也得動心啊嘿嘿嘿——哎喲!我煙掉了!」
煙頭落下來,燙了下他的褲子,李老炮趕緊抖灰,很心疼,「剛買的,你賠啊?好幾千塊呢——」
「說了勸你省點錢……」雪中飛一陣無語,「說正經的,別鬧了。」
「行行行。」李老炮也不鬧了,拍了拍褲子,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老闆那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她想幹嘛?」
俱樂部,對外是一支戰隊,一群人為了冠軍夢努力拼搏,但對內則是一間公司,隊員和工作人員遠說不上親密無間,就說雪中飛,他要轉會的消息已傳遍,但他要去哪裡,多少錢去,是否一定要走,這就不是人人清楚了,一般人也不會來問——這些問題都太**了,在一起打的時候嘻嘻哈哈,走了以後嘴上說著還是兄弟,實則慢慢淡去聯繫,這才是常態。像是他和李老炮這樣,真的關係確實是好的,才會彼此說點心底話,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暫時不便對外透露的內.幕消息。
「她還是想要做一下戰隊,不是現在轉手。」雪中飛說,「我感覺,她現在沒拿到什麼好的價格,有點不甘心——她想這賽季能把戰隊做保級,或者更好一點,做進季後賽,然後再轉手。」
那看起來至少是不會馬上跑路了……李老炮鬆了口氣,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其實就算是隊伍轉手,也影響不了隊員的收入,俱樂部在聯盟都有一筆保證金的,就是怕老闆跑路了,隊員拿不到工資,那就鬧大笑話了。而且,要說這幾年下來,對eg的管理沒有怨言,那也是假話,但人總是對未知有恐懼感,比起隨便轉手給不知道什麼成色的新東家,至少,現在這個老東家還是穩定點,大家都知根知底。
「等等。」想到這裡,他不禁說出口,「我都要轉會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和我說這些幹嘛?」
難道是想要勸他——可是雪中飛自己都——
這些話是不用說出口的,都寫在臉上了,雪中飛笑了笑,「我對她印象不錯,但是她想要做的是保級隊,我們想要的不一樣,她留不住我,說清楚了也沒勉強。」
確實,雪中飛想要的,其實俱樂部的人都清楚,他已有了名氣,有了眾人對實力的認可,有了可觀的收入,現在欠缺的,無非就是個冠軍而已。雖然和老闆『互相欣賞』,但想要的不一樣,他不可能留下。但李老炮就不同了,他漸漸也明白了雪中飛找他談天的用意,便沉默了下來,一邊盤算,一邊聽雪中飛說,「你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我走了以後,eg會多一個頂薪的名額,你想要轉會,除了想換個環境以外,也就是為了追求頂薪,現在,俱樂部來了新老闆,環境應該會和以前大不一樣,是好是壞我不敢說,但至少不是原來半死不活的狀態,以後,應該是會有人管了。」
「至於薪水的話……我和蘇小姐談過了,要是你肯留隊,薪水應該能接近我原來的數字——比我去stg拿得還多。」
夜深了,園區四周很安靜,只有遠處零星的池蛙,猶自在夏天的尾巴里堅持地叫著,李老炮年輕的臉龐有一半藏在陰影裡,一半在昏暗的光照下——雖然叫做李老炮,但他今年其實也不過就只有20歲,他靜靜地聽著雪中飛更安靜的分析。「你家裡的情況,都懂的,反正是為了錢,出去的話,別的俱樂部雖然許諾給你高薪,但誰知道到手能有多少,至少eg這裡,這點信用還是有的……」
與此同時,在蘇家寬敞的浴室裡,天秀泡在滿是白泡泡的浴缸中,安靜地回想著雪中飛的話。「adc和輔助都還想打,他們想轉會,主要是因為轉會能拿一筆分成,也可以漲薪,中單和上單,不好留,他們直播人氣高,平臺給開了很高的價格,還能開淘寶店賣肉鬆餅,擋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留下他們要花的代價,超過了他們能給戰隊帶來的戰略價值。」
他一定是個遊戲高手,甚至談論現實事物,也充滿了把控全域的冷靜,正是因為如此,天秀才相信他的判斷。「俱樂部都有工資帽上限,如果你想要留兩名頂薪選手,剩下三個首發的工資不可能開高,只能重新人中選拔,也很難在轉會市場上接觸頂級選手。想在轉會市場上再買一個的話,你就只能在adc和輔助之間選留一個,我建議你選adc,因為老炮更年輕,潛力更大,也更單純,更容易為你掌控。至於飛揚,他不是不好,但是……」
他的『但是』沒有說完,還帶了一絲保留,這也很正常,他們畢竟是第一天見面,談到這些已足夠深入,雪中飛換了個角度,「你可以把他的價格掛得稍微高一點,據我所知,他只是動心想要轉會,目前還沒有下家來接觸。價格較高的話,無法達成交易當然也只能選擇在這裡好好打。」
這樣的話,當然也就沒有談判升薪水的空間了,這是不那麼厚道的手腕,但俱樂部應該常用。天秀吹走了一點泡沫,雙手環抱膝蓋,思忖著雪中飛的性格:他是選手,卻這樣給她出謀劃策,某種程度來說,是不是對隊友不太厚道?
當然,他是站在她的立場為她籌畫,天秀不可能因此反而看不起他的為人什麼的,她只是覺得林雪飛和她認識的同齡人有些不太一樣,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大多都沉浸在熱血和中二里,兄弟情誼大過天,但林雪飛卻非常的務實,她覺得他的朋友一定不多,不過,說不定這正合他意。
是個怪人,她還不知道這個圈子裡的明星選手都是什麼樣子,但卻可以感覺到,林雪飛應該和大多數明星選手都不一樣——就像是她,她也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蘇天秀今年才剛剛20歲,正常的20歲少女遇到這麼大的事,手裡掌管著這麼一間俱樂部,或許都會不知所措,就算有繼續經營的念頭,也會患得患失、再三猶豫,畢竟,她手裡的財產可不算太多,要是一個處理不慎,不說傾家蕩產,至少身家也將遠不如前。在這個全然陌生的領域,把俱樂部低價出掉,似乎是最保險的選擇。
但她就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她也用不著別人的理解,她做決定就和遊戲裡決心開團一樣,無需瞻前顧後,也不用所有人都理解,覺得可以,天秀就會馬上去做,機會稍縱即逝,時間永遠不多,在遊戲裡,每一秒都很重要,其實在現實中也完全一樣,如果想要把俱樂部做起來,天秀知道,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小狼狗。」她撥通電話——也猜得到對方的反應,本來是想賣俱樂部的,怎麼去了基地一趟,就有了180度的大轉彎,甚至連具體的改造計畫都有了,這種決策的拍腦袋味道實在太重,習慣了慎重投資、反復調研的商界人士哪裡會支持她的決定。「給我介紹個經理唄?那個,俱樂部我現在先不想賣了,反正今年也休學了,我想再經營一個賽季再說。」
「什麼?!」電話那頭立刻叫起來,郎和怡的反應和她想得差不多。「你瘋了啊?shawn,你這是繼承了幾百億遺產啊還是怎麼回事啊——等等啊,就算是繼承了百億遺產,怎麼不上學反而要經營俱樂部……」
天秀把手機稍微拿開一點,很耐心地等著他說完——嘮叨是要聽他嘮叨的,畢竟需要他的幫忙,不過,一旦下了決心,考慮好後果,她的決定就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
一間大腿即將離開的俱樂部,25萬的工資帽,2萬的首發最低工資,空缺的4個首發位,留隊的adc會要求的薪水……
人事方面的思慮放到一邊,一個個數位流過腦海,就如同樂譜上高低不一的音符,也像是一道道複雜的數學題,人心、士氣,也都是設元量,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彈動了起來,百忙之中,天秀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未打完的那局高端遊戲——
究竟什麼樣的選手才是好選手,什麼樣的教練才是好教練呢?
這對別的俱樂部老闆來說,可能是個難題,因為他們並非都是遊戲高手,但在天秀來說,這問題好像又比較簡單,畢竟——
她心不在焉地想著:我的遊戲天賦,真的有林雪飛說得那麼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