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果未曾相逢

　　時間倒推幾分鐘，回到謝依雲面對著數不勝數的碎片束手無措的時候。

　　謝依雲思考了許久，將方才那兩片碎片從黑白變成彩色的過程反復琢磨了幾遍，拋去它之所以變成彩色的直接原因——謝依雲的安撫以外，還有什麽共通之處？

　　謝依雲皺起了眉，大腦裡反復重複著方才那兩個場景。

　　畫面停頓……重新開始……反復重來……最後出現不同劇情……

　　有什麽東西猶猶豫豫的從她腦海裡一閃而過，謝依雲還沒來得及細思，蠢蠢欲動的碎片們已按捺不住，再一次重複了之前碰瓷的行爲。

　　她指尖亮起一道光，將碎片中縮小的場景飛快放大在她面前。

　　謝依雲匆匆抬眼看去，場景中心依舊是熟悉的臉，但與之前那兩個不同的是，幷不是在陌生的場景，而是她十分熟悉的臥室。

　　場景中的謝依雲在書桌前寫著些什麽，大門被打開，謝楊玉女士拎著東西走進了房間，她的臉仍舊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用熟悉的衣服分辨出身份，她似乎高喊了句什麽，臥室內的謝依雲放下筆，側頭朝外也喊了一句。

　　整個場景熟悉而又溫馨，除了沒有杜宇飛以外，一切都十分正常。

　　眼看場景要繼續推進下去，謝依雲想起方才飄過的那個念頭，乾脆往畫面中伸出了手——既然每一次她都是看完了不斷重複的劇情，才進入其中阻止劇情發展到不妙的結局，那唯一的不同點也許是她所選擇進入這段劇情的時間。

　　這一次她選擇在一切還未開始前，將一切扼殺在繈褓中。

　　眼前再度亮起時，她已身處熟悉的臥室內，模糊不清的家具清晰的提醒著謝依雲，這究竟是現實還是某個人的內心世界。

　　「……你聽見我說什麽了沒？」謝楊玉女士在外面高聲喊著什麽。

　　謝依雲低頭看了眼自己之前在寫的東西，日記？

　　不同於其他家具或裝飾品上模糊不清好似打了馬賽克的模樣，這本日記裡的字迹十分清晰，清晰得讓謝依雲順利解讀了它的內容。

　　「6.6號，天氣晴，馬上就要高考了，有點緊張，媽媽說隨便考，不要有壓力，但是我還是想努力一把，希望到時候成績出來，能上理想的大學。」

　　「6.9號，我覺得成績應該還行，估分的時候感覺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

　　「6.20號，填了那所大學的志願。」

　　「7.21號，志願錄取通知怎麽還沒來？」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謝依雲試著往前面翻了翻，6月6號之前的日記一片模糊，看不清字迹，她又翻到最後一頁，停留在7月21號這段話上，似乎是謝依雲方才剛寫的。

　　謝依雲緊皺著臉，一時不能確定這個場景裡杜宇飛的恐懼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怎麽半天都不說話？」臥室門被推開，謝楊玉女士掏出個信封來，朝她晃了晃：「寶貝女兒，你看這是什麽？錄取通知！」

　　她笑眯眯的走進臥室，將錄取通知單擺到桌上：「可以啊，你這次考試發揮的不錯，居然考上這麽好的大學了！」她拍了拍謝依雲的肩膀：「給媽媽爭氣了，等會我給你燒頓好吃的，犒勞犒勞你。」

　　謝依雲抽出錄取通知看了眼，對著她想都不敢想的學校名稱沉默了幾秒——這一看就不可能發生在現實裡，她就算是超常發揮，也考不上這麽好的大學。

　　「媽，我不是引導者嗎？」她仰頭問謝楊玉。

　　「咱們家什麽時候出過引導者？你做夢呢？」謝楊玉拍了下她的頭：「之前測試結果不是出來了？你不是引導者。」

　　很好，我想我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謝依雲將錄取通知塞回信封，語氣平靜的詢問謝楊玉：「對了，XX小區有個叫杜良的，媽你認識嗎？」

　　謝楊玉拿起錄取通知，美滋滋的看了又看：「沒聽說過。」

　　她翻著錄取通知的手一頓，抽空看了她一眼：「這誰啊？你什麽時候認識的？男的女的？同學還是朋友……」

　　謝依雲有些吃不消謝楊玉接踵而來的問話，將日記本合起往抽屜裡一塞，撒腿往門口跑去：「不重要，我出去玩，等會回來。」

　　「天氣這麽熱，你出去幹嘛？」謝楊玉在她身後提高了音量。

　　謝依雲跑出門外，還沒等她找找去杜宇飛家的路，眼前場景模糊了一瞬，她再定睛一看的時候，已經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杜宇飛他家門口。

　　謝依雲沉默了兩秒，心累的上前敲門。

　　牧雲打開門，有些疑惑的看她：「你好，你找誰？」

　　「我找杜宇飛。」

　　牧雲臉上的神情愈發疑惑：「宇飛已經去大學了，你不知道？」她打量了下謝依雲的模樣，不確定道：「你不是宇飛的同學？」

　　已經去大學了？

　　謝依雲回憶了下日記上的時間，7月21號，跟她之前來學校的時間一比，按照真實世界綫的邏輯，他們確實已經去學校了，但是……

　　謝依雲皺著眉，想，但這一次他跟誰一起去的學校？

　　她情緒有些微的起伏，出於某個她一直不敢深究的原因。

　　「杜宇飛考上哪個大學了？」謝依雲試圖回避掉那個猜測，進行正常的問話。

　　「華國特殊人才培養高級技術學校。」牧雲表情更疑惑了：「宇飛被保送了，你不清楚？」

　　「同學，你跟宇飛到底什麽關係？」

　　謝依雲沒回答她的問題，轉頭朝來時的道路走去。

　　所以，在這個場景中，她不是他的引導者？

　　我看這壓根不是他的恐懼，謝依雲憤然抬眼，却看到眼前的場景變成了熟悉的坑坑窪窪模樣。

　　謝依雲脚下一頓，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走——臥槽，這要是看到的杜宇飛跟他臆想的其他引導者在一起……她估摸著這次引導可以宣告徹底失敗了。

　　爲了他好，也爲了她好，最主要是爲了大家好，還是爲彼此保留一點距離吧。

　　謝依雲轉頭就走，再抬眼，沒有出現熟悉的風景，相反，坑坑窪窪似乎離她越來越近了……

　　她聽見了什麽聲音，挖土聲，對話聲，還有少女的聲音……

　　就在不遠處，她邁出下一步轉過這個彎的前方。

　　謝依雲抬起的腿生生停在了空中。但微微吹起的風仍將遠處的對話帶到了她耳邊。

　　是陌生且柔軟的少女聲：「宇飛哥，你休息下吧，現在天太熱了，我給你帶了飲料，你先喝點。」

　　聲音很好聽，聲音裡蘊含的澎湃感情幾乎要透過這個小小的轉角彌漫到謝依雲面前。

　　很好，謝依雲被氣笑了，他這是嫌弃她還是有什麽其他想法？在內心世界裡給自己換了一個深深愛慕著他的引導者？是想滿足他什麽傾向？

　　我看這個引導壓根沒必要進行下去了，人家過得美滋滋的，哪需要她這個妖怪來搗亂。

　　謝依雲雖然憤怒的如此想到，但抬起的脚十分誠實，懸在空中一動不動。

　　她聽見了喝水聲響起，片刻後，杜宇飛的聲音輕輕響起：「外面太陽熱，你回去吧。」

　　「我想幫你撑傘，這樣你就不會曬到了。」少女的聲音驀然甜蜜了起來，像是含著幾斤糖，太過膩人。

　　「沒事，我們對溫度沒什麽感覺。」

　　「可是我會心疼……」少女聲音低了幾分，似乎有些受傷：「宇飛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杜宇飛的聲音遲疑響起，又停頓了下來：「我只是……」

　　只是什麽？謝依雲冷笑一聲，脚下晃了晃，楞是撑住了。

　　「引導者和擬獸本來就是一對啊，宇飛哥。」少女委屈的道：「可是你總是讓我覺得你根本不喜歡我，是因爲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嗎？」

　　她似乎有些不解：「那你爲什麽不拒絕這個分配呢？」

　　「又不是我一定要和你成爲同調對象的。」她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哭腔：「既然你有喜歡的人，那你爲什麽要答應？」

　　杜宇飛的聲音停頓了許久，才不確定的響起：「你別哭了……」

　　「要是你沒有喜歡的人，那爲什麽一直對我這麽冷淡。」少女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我……不是……我……沒有……」杜宇飛似乎想解釋什麽，但磕磕絆絆的說了半天，也沒能表達他的意思，他停頓了許久，才輕聲道：「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這裡空落落的，像是有什麽銘刻在這裡的東西不見了。」

　　他指了指心臟，神情有些茫然：「但是我想不起來是什麽不見了，我找啊找，就是找不到……」

　　他停頓了下：「你已經很好了，是我的問題。」

　　「你失憶了嗎？宇飛哥？」少女猜測道：「你把你喜歡的人忘記了？」

　　「要是這樣，至少別人能告訴我，我究竟弄丟了什麽。」杜宇飛聲音低落了下去：「可是所有人都說，我什麽都沒有忘記，這一切本該如此發展。」

　　「可是，這裡跟我說，我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謝依雲是還想再聽一會，但她的脚不太同意，抬起的脚晃動了下，宣告了堅持不下去的徵兆，就果斷的落到了地面。

　　場景變換，她這一步瞬間跨出了拐角，出現在杜宇飛他們不遠處。

　　謝依雲終於看到了那個少女的模樣，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的清晰度比模糊不清高了一個級別，起碼得是高糊狀態，讓她勉强能看出對方跟她七八分的相似度……

　　少女撑著一把大大的遮陽傘，手抬得高高的，努力將杜宇飛遮擋在傘下。

　　杜宇飛蹲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手裡還捧著個飲料，神情低落，怔然的看著虛空中的某處，迷茫而又脆弱。

　　他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到來，仍在繼續對話。

　　「或許你只是不喜歡我。」少女委屈的道。

　　「沒有，你是一個好女孩。」杜宇飛笑了笑，將低落的情緒抹去，顯出平靜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不要想太多。」

　　爲什麽我覺得我聞到了他身上的渣男氣息？

　　謝依雲盯著眼前顯得格外陌生的男人看了幾秒，他與她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至少她不覺得他會說出，你是個好女孩，不要想太多這種標準的渣男用詞來。

　　相反他看向她時，永遠是眼裡含著璀璨星光，歡喜雀躍的像是個長不大的少年。

　　柔軟又容易激動，會輕易的爲她的一句話而激動不已，又會因爲她簡單的回應而紅了臉，飛快的跑掉……

　　眼前這個成熟穩重還拒人千里之外的傢伙是誰？

　　許是她凝視的目光存在感太强，杜宇飛終於側了側頭，看向突兀出現的另一個人。

　　他臉上平靜的神情凝固了。

　　女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謝依雲，付出幾分疑惑：「同學，你也是新生嗎？」她朝她身後看了看，沒看到其他人，有些不確定的道：「你的同調對象呢？」

　　杜宇飛凝固的表情在聽到這個「同調對象」詞後，微微一動。

　　他猛然從坑裡站起身，帶著一身灰塵飛快的朝謝依雲跑來，在縮短了距離後，又遲疑的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停在幾米開外，有些結結巴巴道：「你……你好。」

　　他喉結微動，想說些什麽。

　　女生磕磕絆絆的跟上了他，下意識的去牽他的手：「宇飛哥，你怎麽了？」

　　杜宇飛在她碰到前，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對方楞在原地，似乎終於明白過來現場的情况到底是怎麽回事，目光在謝依雲和杜宇飛之間徘徊：「你們……」

　　「我……」杜宇飛打斷了她的話，像是生怕謝依雲會消失般，飛快道：「我喜歡你，你願意成爲我的引導者嗎？以結婚爲前提的那種。」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熟悉。

　　謝依雲抿了抿唇，看向手足無措，似乎落下泪來的女生，她一把推開杜宇飛，跑遠了：「杜宇飛！你渣男！混蛋！我要告訴老師！」

　　……？

　　謝依雲盯著她邊哭邊跑遠的身影看了幾秒，回頭看絲毫沒被她的話觸動，依舊期待的緊盯著她的杜宇飛，冷漠的提醒他：「你的引導者跑了。」

　　「她不是我的引導者……」

　　「嗯」謝依雲揚起音調。

　　他委屈巴巴的低下頭：「你才是我的引導者……」

　　「嗯？」謝依雲聲音裡沒有什麽其他含義，單純的反問。

　　「我……」杜宇飛自己的內心場景把自己給繞了進去，以至於他「我」了幾聲後，特別無奈，特別委屈的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引導者，我的引導者只有一個人。」

　　他看謝依雲，長長的睫毛上有光滑過，一根根將它點亮：「只有你。」

　　「因爲我跟你的同調度更高？」謝依雲平靜的將埋在心底的問題問出了口。

　　「因爲我喜歡你。」杜宇飛鼓起勇氣，紅了臉，語速飛快：「我喜歡你，所以我想成爲你的同調對象。"

　　「我想讓你我之間牽連上無法切斷的聯繫，所有人提起你，就會提起我，提起我，就會提起你。」

　　「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和我之間的聯繫多麽緊密，無法切斷。」他微不可覺得停頓了下，又急急忙忙的道：「這樣別人就不會想插入到我們之間，奪走你了。」

　　他喉結微動，紅著臉，神情緊張了起來：「我知道這種想法很卑劣……」

　　謝依雲察覺到自己的臉上蔓延出極高的溫度，她挪開了注視著杜宇飛的目光，落到一旁的虛空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麽，飛快的打斷了他：「那個女生……」

　　「我不喜歡她，一點都不喜歡。」他飛快的接上話茬：「但是不知道爲什麽，所有人都說我們的同調度很高……」

　　他聲音低沉了下來，紅暈淺淺褪去，留下一層醞釀著複雜情緒的酒釀，極香又極爲醉人。

　　「我弄丟了你，雲雲。」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消失在我的生活裡，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沒有找到你；我問遍了所有人，他們都說沒有你這個人；沒有你的世界裡，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一個沒有心的怪物。」

　　謝依雲停頓許久，勉爲其難的伸出了手。

　　杜宇飛迷茫的看了眼謝依雲伸出的手，沒反應過來。

　　「硬幣。」謝依雲提醒他。

　　杜宇飛摸了摸口袋，沒摸到硬幣，似乎有些奇怪：「我記得我隨身帶了好幾個硬幣的，怎麽不見了……」他一邊找來找去，一邊還問謝依雲：「這句話也算情話嗎？我只是……」

　　他的聲音驀然定格，抬起頭看著謝依雲，嘴唇蠕動了下，似乎想說些什麽。

　　畫面以他爲中心，徐徐染上豐富的色彩，將黑白驅逐，渲染出讓人心安的畫面。

　　但與之前被立刻踹回到空間不同的是，謝依雲仍站在杜宇飛面前，仍停留在這個場景中，她預感到了什麽，仰頭看向天空，有一抹絢麗的彩霞從天邊游曳而出，朝著他們上方移動。

　　「雲雲……」杜宇飛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謝依雲身上，壓根沒顧及突然出現的彩霞，他的聲音透過重重屏障，陸陸續續的傳來：「我……喜歡……你……」

　　謝依雲將視綫從天空中蔓延開的彩色挪回到他臉上，這是仗著在這裡不用付硬幣，準備一次說個够？

　　「不管……你……看到……了……什麽……都……不是…我的…真實……想法。」

　　「對不起，我沒有早點發現……」

　　畫面碎裂，人影消失，黑暗褪去，光明重新回到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