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11事件
研究所內,總是嘈雜的,無時無刻都在運轉的儀器以及鍵盤敲擊聲,讓這裡無法陷入徹底的平靜。但此刻,似乎那些嘈雜聲都隨著謝依雲的話遠去了,將他們周邊勾勒出一個無比寧靜又無比沉重的世界。
這個世界裡,徜徉著某些與死亡緊密相關的東西,讓旁觀者斂目,讓參與者無法言語。
袁老打破了這個氛圍,他恍若沒聽見謝依雲話裡代表的意思般,一板一眼的繼續問道:「你看到的具體情况,形狀,色澤……」
謝依雲從那股難言的情緒中回過神,她看了眼抱起瓜子的小倉鼠,他充滿活力,看不出一絲一毫她所見的痛苦。
她皺起眉,却沒有對此多說什麽,而是認真回答起了袁老的問題。
「所以,這個人影上有攀附性生物?」袁老筆下不停,進一步詢問道。
「沒錯,那個看起來讓我感覺很不好。」謝依雲猶豫了下,形容道:「就好像在吸收著他的生命力,維持著它們的生長……」
「袁老,這是什麽?」謝依雲下意識的求助對方。
「關於你看到的東西,我們之前從沒有涉及過這方面,還需要更多數據來確定你所看到的人影上的東西究竟代表什麽。」袁老一如既往的一絲不苟,在沒有確切的實驗數據佐證的情况下,不做出主觀的判斷。
「那他當初爲什麽會一直維持在完全獸化的狀態上?」謝依雲換了個問法,她有些自己的判斷:「或者有沒有可能導致他完全獸化的原因,也是導致他的狀態形成這個模樣的原因?」
袁老看了眼謝依雲,渾濁不清的眼神裡沒有透出任何情緒,但謝依雲莫名覺得對方此刻的目光裡有些過於沉重的東西,混合著她讀不懂的情緒,沉甸甸的壓在她身上。
她預感到自己會聽到什麽超出意料的東西。
袁老輕描淡寫的開口道:「他當時還在部隊,511事件發生後,他隨部隊出發,在平定混亂中,遭到數個引導者攻擊,爲了保護百姓,他在攻擊下堅持了一個小時,最後發現的時候,已經進入了完全獸化狀態。」
511事件這個名詞在謝依雲耳中出現過很多次,但從沒人跟她解釋過,當然謝依雲也一直沒問,就好似不知道,它就不存在一般。
它聽起來就帶著沉重又血淋淋的過往,不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情,反而像是一個巨大的傷疤,橫亘在曾經經歷過的人們之間,每次提起都會讓它重新流淌出新的鮮血。
謝依雲避開了這個名詞,轉而疑惑起其中存在的問題:「引導者能攻擊擬獸嗎?」
「曾經是可以的。」袁老將本子遞給白大褂,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著他走。
他朝實驗室外走去:「但在511事件後,我們對擬獸和引導者的瞭解更加深入,也針對這種情况作出了各種措施,通過加强擬獸和同調對象的默契,來穩定擬獸的精神狀態,不至於輕易陷入其他引導者的引導中。」
他們走過走廊,袁老推開一旁的門,帶著謝依雲進入了他的辦公室。
「所以他們的攻擊是……」謝依雲對此有些猜測,又不敢貿然說出口。
袁老做到辦公桌後,示意她做到對面,繼續道:「針對擬獸在同調度上對引導者缺乏反抗能力,進行惡意引導。」
他停頓了下,拿著杯子去飲水機旁給謝依雲倒了杯白開水:「511事件不止對我們國家造成了重大損失,也對擬獸和引導者之間的信任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嚴重破壞。」
他轉身將茶杯放到謝依雲面前,似乎是察覺到謝依雲情緒緊綳的有些過度了,對她笑了笑道:「所以,這就是爲什麽我說,擬獸和引導者不需要綁定的原因。」
「擬獸好歹還有生理素質的增强,對國家有益,但引導者,趴在擬獸身上的吸血蟲,除去能安撫擬獸外,毫無用處。」
袁老似乎幷沒有緩和現場氣氛的意思,雖然笑了笑,但語氣却比之前更嚴厲了起來,幾乎稱的上劈頭蓋臉:「而與他們對社會的貢獻相比,他們要求的更多。」
謝依雲拿著茶杯,低頭喝了一口,在袁老情緒稍稍穩定了幾分後,忽而開口:「這是511事件的起因嗎?」
「沒錯。」袁老語氣平靜了幾分:「當時一切才剛邁入正軌,關於對待擬獸和引導者的方針,才初步開始實施,平等引導者和擬獸的關係,儘量讓他們融入普通人的群體中,但引導者對他們驟然變化的待遇,十分不滿,他們再三要求,在曾經的革命中做出巨大貢獻的他們,理應和上個時代一般,享有不一樣的英雄待遇……」
說道這裡,袁老嘲諷的笑道:「而這個所謂的巨大貢獻,與其說是引導者這個群體的貢獻,倒不如說是,擬獸的貢獻。當然對上個世紀的殘餘們來說,擬獸的貢獻就是他們的貢獻,這是理所應當的邏輯。」
「但世紀不一樣了,國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切都在重新開始,未來的道路尚未確定,那些過去的殘餘思想,沒有得到肯定。」袁老不急不緩道:「相反,我們提倡平等公正自由民主,提倡以自己的勞動換取應有的報酬,沒有任何人能有特權。」
「他們對此很不滿,對突然變化的待遇,也充滿了抱怨,不止一次的找組織投訴,提出要求。」
袁老看向謝依雲,她捧著茶杯低頭慢吞吞喝茶,察覺到袁老的目光,有些疑惑的看他。
袁老回過神來,結束了自己長篇大論的譴責:「所以,最後發生了511事件,在此之後,如何對擬獸和引導者的方針就確立了下來,削弱引導者在這段關係中的强勢地位,增加擬獸的主觀能動性,都是爲了確保511事件不會再次發生。」
謝依雲放下杯子,神情看不出什麽變化,仰頭將話題轉回了最初:「所以,小倉鼠的引導者呢?」她的手指輕輕點著杯壁,讓杯子內的水面從最中間泛起一圈圈漣漪,最終抵達杯壁。
「她也是軍人。」袁老用這句話回答了謝依雲的問題。
謝依雲緘默了幾秒,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所以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東西……」謝依雲看著水面的動蕩,總結道:「跟導致他完全獸化的原因沒有直接關係。」
「這個需要進一步研究分析才能確定。」
氣氛有些沉重,但也沒有到凝滯的地步。
謝依雲收回手,看著那些漣漪緩緩平息,再度恢復了平靜,才打破了沉默道:「那我回去繼續測試了?」
袁老看了她半晌,沒得到她應有的反應,嚴肅的表情微微變化了幾下,開口問道:「你知道我爲什麽要跟你說這些嗎?」
謝依雲遲疑了下:「爲了證明你的觀點?」她揚起頭看袁老,聲音輕到出口就散去了:「我記得您跟校長對擬獸和引導者的看法是對立的。」
「沒錯,我才是正確的。」袁老毫不客氣道:「而且我覺得,比起老錢來,你更傾向我的想法。」袁老篤定道:「讓擬獸和引導者變得兩個不同的個體,擬獸不需要引導者,引導者也不需要擬獸。」
「我沒想那麽多。」謝依雲語氣平靜:「我只是想爲被困在完全獸化狀態中的擬獸做些什麽,如果我的能力允許的話。」
「至於其他的……」謝依雲看著毫無波瀾的杯中水,輕聲道:「我覺得我沒有資格去决定他們應該走上什麽道路。」
袁老恍若未聞,徑直道:「而這其中存在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擬獸是必然需要引導者的,如果想將他們割裂成兩個獨立個體,那麽首先,我們必須找到引導者的替代品。」
「科技在進步,這個研究出來只是時間問題。」袁老對這一點十分確信:「只要我們仍走在這條路上,那麽終究會實現我們的理想。」
謝依雲朝身後緊閉的門看了眼。
「而你的出現,大大縮短了這個過程。」袁老無視了她肢體語言的暗示,繼續道:「我需要你的配合。」
「我以爲我已經足够配合了?」看來袁老沒有得到答案是不會放她走了,謝依雲意識到這一點,轉頭看向袁老,疑惑不解:「您沒必要跟我說的這麽詳細,畢竟研究是你們在進行,我充其量只是一個具有價值的小白鼠。」
「因爲這個配合遠遠還不够深入。」袁老理直氣壯:「僅僅是兩天來一次,還遠遠不够……」他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研究所裡可以給你單獨準備一個房間,你要是嫌這裡太壓抑的話,就在研究所後院還能再給你新建個房子……」
謝依雲眨了眨眼,對對方仍未死心的努力有些無奈:「袁老……」
「篤篤篤」門被敲了三下。
謝依雲飛快起身開了門。
戈言停在門口,看了眼辦公室內的情况:「袁老,下一項測試馬上就開始了……我先帶她去做測試。」
袁老重新板起臉,沒說話,戈言便拽著謝依雲離開了辦公室。
走出走廊後,他却沒帶著她走回實驗室,而是脚下一轉,到了樓梯口的死角處,身體一側,將監視器攔得結結實實,才問謝依雲道:「袁老跟你說了什麽?」
看來今天我有點忙。
謝依雲生出這個明悟,才慢騰騰道:「我覺得你應該猜的到。」
「他有提起袁隨軍嗎?」
「袁隨軍?」
「就是那隻小倉鼠。」
「哦,他提了下511事件。」
戈言眉峰攏起幾分,似乎有所猜測:「不管他說了什麽,那都是……」
「假的?」謝依雲接茬。
「那都是……一個失去親人的老人有所偏激的描述。」戈言看了她一眼:「袁老是當事人,也是經歷者,沒有撒謊的必要。」
「哦……」謝依雲慢吞吞的看著他道:「所以,你想强調的是偏激?」
「我想强調的是,不要隨便做選擇。」戈言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就是最好的選擇。」他沒多解釋什麽的意思,說完這句話,就推著謝依雲朝實驗室走去。
不做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覺得你在驢我,謝依雲重新回到了實驗室,繼續下一步的測試,但她的思緒仍停留在戈言說的話中,這句話聽起來意味深長,充滿了各種讓人遐想的意味。
好似做錯了選擇就會招致嚴重的後果一樣。
謝依雲充滿了樂觀,覺得她接觸的人都十分值得信賴,於是等戈言送他們回學校後,謝依雲就將這個疑惑問出了口。
杜宇飛動作一頓,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學校,脚下一頓,帶著謝依雲在校門外散起了步。
「我們不回宿舍?」謝依雲有些疑惑。
「校長在學校。」杜宇飛沒走多遠,在學校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停下了脚步,對露出疑惑表情的謝依雲解釋道:「校長的聽力很好。」
……?
謝依雲盯著杜宇飛,迷惑的「啊」了一聲。
「雲雲不是問我,戈老師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嗎?」杜宇飛却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奇怪的:「這種討論讓校長聽見不太好吧?」
「你是說?整個學校,校長都聽的見?」謝依雲反應過來:「所以,這是一件校長聽見會不太好的事情嗎?」
她看起來壓根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杜宇飛這樣想著,放輕了聲音:「不是不太好,是沒有必要。」
我覺得我跟你們好像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先是經歷了袁老的科普和誘拐,又經歷了戈言的警告,最後面對拉著她在山頭上對話的杜宇飛。
這一天對謝依雲來說可真是太不同尋常了。
「他們都是值得信任的。」杜宇飛先定下了基調,才繼續道:「但這不代表,他們代表的不同勢力也是值得信任的。」
……?
「袁老是研究所所長,校長是學校的校長。」杜宇飛看著疑惑的謝依雲,問道:「你不會以爲他們就只是所長和校長吧?」
他的問題宛若在侮辱謝依雲的智商,謝依雲憤而甩開了他的手,氣哼哼的强調道:「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止是這個身份,但是……」她停頓了下,忽而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
她皺起臉,整張臉都擰巴成一團,才帶著一種奇异的語調道:「你是在告訴我,他們還屬不同的勢力?」等等,我記得之前我還覺得這個世界跟我之前的世界綫相比只是稍稍有些走歪,但現在怎麽變得這麽魔幻了?
謝依雲動起了自己智慧的大腦,試圖思考這短短一段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世界綫瘋狂偏離。
「雲雲?」杜宇飛爲她明顯有些走神的表情喊了一聲,在謝依雲表情複雜的看向他時,先悄咪咪伸手重新握住謝依雲的手,才繼續道:「嚴格來說,也不能這麽說。」
他彎了彎眼,流露出謝依雲熟悉的柔軟笑容:「畢竟用勢力來形容太……」他停頓了下,斟酌了下詞:「奇怪了。」
「我也這麽覺得,這種說法讓我有種穿越到了裡的錯覺。」謝依雲吐槽了一句,又忍不住陷入深思,擬獸的存在,本身就很奇幻,很了……
「準確的形容應該說是……」杜宇飛語氣輕鬆道:「他們代表著彙聚在不同理念下的人們心中的旗幟。」
「嗯?」
「哪怕他們不想這麽做,但圍繞著、跟隨著他們理念的人們也會推動著他們去實現自己的理念。」杜宇飛頭頭是道:「尤其是這些跟隨著他們的人們,本身也幷不是毫無存在感的普通人。」
「啊?」
「袁老和錢老,實驗室和學校。」杜宇飛朝從剛才到現在都一臉迷茫的謝依雲眨了眨眼:「都是需要國家政策支持以及撥款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謝依雲總算是回過神了:「跟袁老站在同一陣營,打算把引導者和擬獸分割成兩個個體的其他人,可能跟袁老在怎麽對待我的事情上,有些小小的差异?」
「同理,校長那邊也是。」杜宇飛停下脚步,伸手摘了朵開的正好的小花,遞給了謝依雲:「所以,倒不如僵持在現在這個狀態,至少在這種情况下,你是最安全的。」
小花開的正好,層層叠叠的花瓣讓它看起來極爲艶麗,謝依雲接過花,轉了轉枝幹,語氣裡冒出了幾分疑惑:「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覺得這還挺顯而易見的……?」杜宇飛不太確定的回答她。
謝依雲眯起眼看他,露出懷疑的表情:「你是不是在說我智商低?」
「沒有沒有,我怎麽會有這個意思呢?」杜宇飛慌忙擺手,求生欲十分頑强:「雲雲只是沒注意,對吧?」
謝依雲氣呼呼的哼了一聲,揉.搓著花瓣,手邊染上了些痕迹,她才轉身朝學校走去。
「雲雲?」杜宇飛慌張的跟了上去,在謝依雲身後喊她的名字:「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謝依雲停下脚步,她方才走出了一長段路,從學校旁的小山頭走到了更偏一些的空地上,旁邊稀疏的樹木高大但幷不密集,不會讓人産生過度的壓抑感,也不會阻攔他們看向別處的視綫。
杜宇飛跟著停下脚步,他沒留神周圍環境的改變,只想讓謝依雲消氣:「雲雲,我……」他臉上流露出幾分委屈,少年顯得愈發柔軟:「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所以,這個是誰告訴你的?」謝依雲恢復了平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杜宇飛的表情一頓,軟綿綿的模樣裡透出幾分迷茫:「雲雲……」
謝依雲盯著他渾然天成的表情,抿了抿唇,唇上蔓延出一層白,以至於她的話語更像是不容置喙的篤定:「撒謊?」
她的神情幷不算嚴肅,但她的語氣却堪稱嚴厲,是杜宇飛從未從她身上感受到過的。
杜宇飛閉上了嘴,表情中的柔軟和迷茫褪去,以至於謝依雲才發覺,在不知不覺中,對方已經愈發像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男孩。
就好似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時候,對方悄然變化成了更靠譜、更值得信賴的存在。
「雲雲,」杜宇飛眉間露出幾分褶痕,放緩了語速,斟酌著道:「你的意思是……?」
「王老師?」謝依雲自己否定了這個答案:「不對,是戈老師。」
杜宇飛默然。
「他告訴你這些做什麽?」謝依雲看著他,換了個問題:「或者說,我該問,他什麽時候說服你站在他那邊的?」
「我沒有……」杜宇飛忍不住開口反駁:「我沒有站在他那邊。」他深邃的瞳孔倒映著謝依雲的模樣,一如往昔:「我隻站在雲雲這邊,從始至終。」
他看了眼謝依雲毫無反應的模樣,猶豫道:「只是,他說的有些道理,我就……」
「什麽時候?」謝依雲對他解釋的話幷不感興趣,她猜都能猜到杜宇飛是怎麽想的,無外乎是,保護她,悄悄讓一切好起來這種。
但是對杜宇飛來說,謝依雲如此冷漠,又如此决斷的打斷他話的模樣,讓他得出錯誤的信號。
雲雲不喜歡這樣嗎?
雲雲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雲雲……
各種繁雜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四處亂竄,將被突然戳破了這一切的杜宇飛推向更焦躁無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