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女孩子大約是終於受不了她的辱駡, 崩潰大哭:「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
劉向惠冷笑:「你作死作活的嚇唬誰呢?」她鬆開了手:「你死一個給我看啊!有本事你就去死啊!」
胡玖發現女孩子頭頂死氣正在聚攏, 暗道不好,見她忽然之間衝向旁邊一位拎著籃子的大嬸, 那大嬸籃子裡放著做到一半的針綫活, 上面還有一把黃銅剪刀, 她的手都握住了剪子, 就要朝著自己的脖子直直戳下去,却被人忽然拉住了手腕。
拉住她手腕的女孩子正是胡玖, 她眼神與女孩子相接,凝視著她的眸子, 柔聲說:「把剪刀放下好不好?」
女孩子原本滿心憤懣欲死, 對上她的眼神, 不知怎的, 只覺得心中空茫茫一片, 羞憤絕望沒了,想死的念頭也沒了,只有說不出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只能機械的說:「好。」果然乖乖放下了剪刀。
崔靜香看的目瞪口呆。
劉向惠教訓女兒正在氣頭上, 沒想到胡玖出來攪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指著她破口大駡:「你跑來做什麽?狗仗人勢的東西,仗著巴上了有權勢的男人,便可以爲所欲爲是吧?」
胡玖近來修煉勤勉, 靈力漸漲,又識破了劉向惠的真面目,知道她不過就是個尋常世間婦人,就更不怕她了,皺著眉頭說:「你這個女人嘴巴真是髒,自己髒就算了,還非要覺得別人跟你一樣髒。」
劉向惠人到中年,婚姻解體,娘家不得力,與女兒相依爲命,偏偏女兒的模樣有五六分隨了她那個浪蕩成性的丈夫,每次看到女兒這張臉,便又恨又怨,丈夫跟人跑了,積攢的怨氣都朝著女兒發泄了,多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多狠的手都下得。
「你跟這個小娼婦難道是一夥的?有本事你也帶她走,讓她攀個有錢有本事的男人,吃香的喝辣的,別再用老娘辛苦賺來的錢了!」
小姑娘自從被胡玖奪下了剪刀,就好像對四周的聲音充耳不聞,對母親的污言穢語也聽不見,隻傻呆呆站在胡玖身邊,無悲無喜,無怒無怨,連哭似乎都忘了。
崔靜香小聲跟胡玖說:「她可凶了,你惹不起的。」
胡玖微微一笑:「我讓她自打嘴巴,你信不信?」
崔靜香:「……不可能吧?她打別人嘴巴還差不多!」看看她女兒一張臉蛋都被扇腫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胡玖眼神與劉向惠直視不過三秒,那凶悍的婦人忽然反手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圍觀衆人頓時都被嚇到。
「怎麽了?」
「她這是怎麽了?」
這條巷子裡的鄰居們時常見到她扇女兒嘴巴子,還從來沒見過她自己打自己的場景。
也有積年的老媽媽猜測:「她不會是得了失心瘋吧?」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劉向惠便木然的、狠狠的扇自己的嘴巴,一左一右的扇,很快她兩邊臉頰便腫了起來,嘴角破皮流血,却好像不知道疼一般。
崔靜香都看傻眼了,滿肚子疑惑,當著衆人的面又不敢說,拉著她就要走:「怪瘮人的,咱們趕緊走吧。」
她拉著胡玖出來,却發現胡玖手上還牽著一個人,正是老巫婆的女兒。
女孩子也是傻呆呆的模樣,只是被胡玖牽著機械的往前走。
崔靜香不解:「你帶著她去哪?要是老巫婆清醒過來,找過來怎麽辦?」
胡玖沒想到小施法術,靈力居然不見半點凝滯,滿心歡喜,對劉向惠更不可能害怕:「她下次要是找過來,還想欺負人,我就讓她喝糞湯子,你信不信?」
崔靜香雙眼放光:「阿玖,你還真的有神通啊?我以爲你哄我呢。這麽說……你以前說我有血光之灾是真的?」
「難道會是假的?上次你的血光之灾還是我擋的,我替你擋了一劫,身體不適在家養了好些日子。」
崔靜香想想,還真說的通。
譚燾是什麽人物!
如果不是遇上胡玖,連譚寶全都一幷栽了,譚家父子伏法,她哪裡還有如今的甜蜜生活?
最主要的是,她頭一次打照面,就說的極准。
她感激的緊緊抱了一下胡玖又鬆開,對胡玖的來歷好奇之極:「阿玖,外面都說你是孤兒,你這些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胡玖覺得是時候讓崔靜香感受一下她的來歷了:「你知道三清觀的伏延道長吧?」
崔家老太太就對伏延道長信服的不得了,當即會意:「原來你是伏延道長的弟子?」
「錯了。」胡玖笑的得意:「那是我徒弟。」
崔靜香半信半疑:「伏延道長是你的弟子?」年紀不相襯,也無法想像。
胡玖:「不信我帶你去三清觀討點藥,順便見見我徒弟。」
崔靜香莫名興奮,連未婚夫也忘在了腦後:「好啊好啊。」
兩人帶著劉向惠的女兒劉荔君去三清觀,路上還聊起劉向惠,崔靜香久居南城,知道的更多一點:「老巫婆娘家姓劉,聽說夫家也姓劉。丈夫模樣長的不錯,就是……女人緣太好,又會甜言蜜語哄女人開心,前些年哄了一個富家寡婦的開心,拋妻弃女跟著寡婦跑了,於是就留下她們母女倆相依爲命。我奶奶還說老巫婆端莊持重,家裡以前請來給我堂姐教鋼琴,我堂姐差點學不下去,被家裡人一頓聲討,只好繼續跟著她學鋼琴。」
胡玖對此深有同感:「我上了她一堂課就受不了,離家出走了。」
崔靜香不意還有此事,但見劉荔君傻呆呆充耳不聞的模樣,對兩人聊天的內容全不入心,聊的就更爲大膽了:「大帥府請了她給你教鋼琴課?聽說她的學費可不便宜。」
「駡人也不便宜。」
「你還真離家出走了呀?大帥沒生氣?」
胡玖更加得意了:「當然沒有!大帥跑去三清觀帶我回家,回來之後就把她駡了一頓,趕出了大帥府,於是我徹底解放了,再也不用學什麽鋼琴了!」她對崔靜香的堂姐很是欽佩:「你堂姐跟著她學了多久?」
崔靜香笑的不行:「我堂姐本來準備做個新時代的獨立女性,說婚姻是牢籠,不想跟家裡看中的男孩子結婚,結果跟著老巫婆學鋼琴不足一個月,催著家裡人要跟男孩子訂婚,三個月之內就出嫁了。爲了不跟她學鋼琴,連婚姻的牢籠都敢跳,你說好笑不好笑?」
「老巫婆之可怕,實不亞於猛虎也!」
胡玖也笑的打跌:「居然還有這一出?」
「更好笑的是,經過此事,我家裡人居然覺得老巫婆教導有方,你看才教了我堂姐不足一個月,她就乖的跟小綿羊似的,聽從家裡人安排火速出嫁了。」她心有餘悸:「原來還準備請來給我教的,虧得我讀的是女子教會學校,學校裡有鋼琴課,這才作罷。」
胡玖打個冷顫:「你家大人的想法真奇怪,還是大帥好,他聽說鋼琴課老師對我又打又駡,一點都沒客氣。」她當下就决定,回去好好親一口大帥,以示感謝。
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與崔靜香的堂姐相比,她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到了三清觀之後,伏延親自迎了上來:「師父,您老怎麽過來了?」
二狗子吃了大帥府裡送來的肉菜,小嘴巴可甜了,搬著小凳子就過來了:「師祖快坐。」
還有別的小徒孫倒了水過來招待她。
胡玖摸摸二狗子的禿瓢:「給崔姐姐也搬張凳子過來。」
崔靜香滿心複雜:「……」總感覺差了輩份,而且……差的還挺多。
伏延目送著一幫孩子們爲了幫師祖的朋友端茶倒水拿小板凳這一光榮的任務搶來搶去,好笑的喊了一嗓子:「還不趕緊的!」
一幫孩子們乖乖送了凳子跟茶水過來,還遠遠站著,二狗子膽大,笑嘻嘻說:「師祖,您上次讓人送來的肉菜可好吃了。」
「去去去,一邊兒玩去,別打擾我跟你們師祖說話。」
孩子們一哄而散,開開心心跑出去玩了。
伏延這才仔細看了劉荔君一眼:「師父,這位小姐好像入了迷障了。」
胡玖喝了一口野茶,只覺清甜可口,還有股蜜香味:「對啊,我布的迷障。你能解不?」
伏延躍躍欲試:「要不我試試?」
他轉頭去靜室取法器,崔靜香拉著胡玖的袖子不撒手,激動不已:「阿玖,你還真是……真是伏延道長的師父啊?真沒看出來!我奶奶特別信服伏延道長,你說要是她老人家知道我跟道長的師父是朋友,心裡怎麽想?」
胡玖:「大概覺得你在吹牛吧!」
崔靜香:「……聽起來是不太像。」不過親眼所見,她光想想就覺得刺激。
不多時,伏延取了朱砂符跟桃木劍來,又是揮劍又是燒符,總算是將劉荔君給喚醒了。
劉荔君清醒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崩潰大喊:「我死給你看!」一頭撞上了伏延的胸膛。
伏延毫無防備之下被撞的朝後退了好幾步:「師父,你這是從哪裡撿來的瘋子?」不過想到女孩子狼狽的模樣,還當她在外被男人欺辱,又不說話了。
劉荔君前一刻還志在尋死,周圍全都是看熱鬧的人群,而自己的親媽却極盡所能的侮辱她,後一刻睜開眼睛却在一個陌生的所在,撞完了伏延自己也傻了:「這是哪兒?怎麽回事?」
「我爲什麽在這裡?我……我媽呢?」如非必要,她都不願意叫出「媽」這個字眼。
胡玖指指面前的小凳子:「坐吧,我看你要尋死,你媽又駡的忒難聽,就把你帶過來了。」
劉荔君從前每次被劉向惠辱駡毆打,周圍鄰居們都聞聲而來,有勸說的也有看熱鬧的,她都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鑽進去,沒想到這次竟然成真了,而且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怎麽離開的。
她緊綳的神經徹底鬆懈,忽然之間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崔靜香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子毫不顧忌儀態,哭成這副模樣。
伏延更是修道之人,不近女色,對於安慰大哭的女孩子毫無經驗,只能轉而向胡玖求助:「師父,這可怎麽辦啊?」
胡玖撑著下巴點評:「哭的真難看。」再想起自己也大哭過,易大帥却極爲耐心的哄勸,轉而問起崔靜香:「難道我大哭起來也這樣難看?」
伏延:「……」師父您可靠譜點吧!
帶來的女孩子哭的地動山搖,哭聲都快把觀裡的房頂掀了,您還要討論自己哭的美不美?
崔靜香也是女孩子,眼神在劉荔君與胡玖身上掃來掃去,遲疑道:「你哭的……可能要比她美一點吧。」長的美的女孩子得天獨厚,劉荔君在普通女孩子裡算是長的不錯的,可是跟胡玖比起來就差太遠了。
她有點不確定:「要不……你哭一個我比比?」
胡玖拄著下巴側眸,一滴眼泪沿著眼尾緩緩流下,眼尾出一點桃粉色被泪水浸潤,平添幾分艶色,不止是崔靜香看待了,就連伏延也看待了。
崔靜香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話:「大帥趕走老巫婆,一點都不冤。」誰能抵抗得了這樣一張泪眼?
胡玖擦了眼泪,燦然一笑,如珠玉生輝,一哭一笑間渾然天成,切換自如,更令伏延與崔靜香折服。
伏延心臟狂跳了兩下,喃喃自語:「我忽然有點理解大帥了。」
崔靜香:「你還是別對著我笑了,我怕我要拋弃未婚夫,迷戀上你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