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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您跪下》第8章
第8章 琴師

  相處的時間留給情侶,單身十七年的沈辭柔攏著袖子在葉府後宅裡逛,逛著逛著就到了後池,在橫跨池子的九曲橋上看見個人。

  九曲橋上的人穿了一身玄色的交領廣袖,沿著欄杆緩緩地走,像是在看水裡的錦鯉。

  沈辭柔上前幾步,看清是誰時提起襦裙小跑過去:「無憂!」

  橋上的人一楞,立即捉住袖口的刺金龍紋掩在手裡,朝著跑過來的女孩笑笑:「……這倒是巧。」

  「是巧。」沈辭柔放下裙邊,「我聽人說今日宴上的厨師是從近水樓請來的,那你是被人叫來彈琴的嗎?」

  無憂還在想該怎麽解釋,一聽沈辭柔的理由,立馬應了:「嗯,是這樣。不過現在還沒叫人,我出來想想琴譜。」

  「喝酒的時候肯定得互相捧來捧去,沒法認真聽琴的。」沈辭柔仔細看了看無憂,真心實意地誇獎,「這身衣服好看。」

  無憂低頭看了看刺著雲紋的衣擺,倒是沒覺得身上的衣服怎麽樣,再抬頭時只看見對面的女孩纖細窈窕,顧盼神飛,襦裙上染的月光仿佛要漫到白膩的胸口。

  無憂一窒,微微偏頭移開視綫:「你這身衣裳也好看,很配你。」

  「我這個?我很少穿這身啦……想想還是穿的素些好。」沈辭柔完全沒發現無憂的异樣,被葉遠思誇好看時她毫無感覺,甚至想笑話一下,但這句誇獎從無憂嘴裡說出來,她居然有點微妙的害羞,低了低頭遮掩。

  沈辭柔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什麽,無憂也一樣,順著對方的話捋出個話題來:「我先前在……在後邊等的時候,瞧著今天來赴宴的娘子都打扮得挺艶麗的,你倒好,怎麽想著穿素的?」

  「省得被人發現嘛。那些娘子打扮得那麽漂亮,也許是想讓皇帝陛下看見。我又不想讓他看見。」沈辭柔皺了皺眉,想到堂妹時又補了一句,「另外有些娘子打扮,是爲了讓心上人看呀。」

  「照這麽說,你沒有心上人?」話自己流出了口,無憂才覺得不妥,斟酌著說,「冒犯了。我只是問問,不方便答就算了。」

  「沒什麽不方便的。」沈辭柔笑得相當自然,「沒有就是沒有嘛,這又不丟人。」

  「緣分未至,確實沒什麽丟人的。」無憂想想,又試探著問,「你剛才說……不想讓陛下看見?」

  「是啊。」沈辭柔大大方方地應了,小心地轉頭看了看邊上,確定整座九曲橋以及附近只有她和無憂兩個人,這才小心地凑近一點壓低聲音,「我就是不想讓他看見。」

  「爲什麽?」無憂皺眉,「你討厭……」

  「這話不能說!」沈辭柔立即打斷,她和交好的人隨便歸隨便,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不會啊,我都沒見過,哪有什麽好惡。」

  「那你爲什麽不願見?」

  「其實我先前也看見他們了,盛裝打扮,熱得要命,又不能好好吃飯,只是爲了求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的機會。」沈辭柔本來就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在無憂面前更有種异樣的放鬆,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了心裡的想法,「就算能因爲今天的宴會被看上,然後封嬪封妃,哪怕是入主中宮,哪裡又能保證以後盛寵不衰?或者說根本求不到一心一意吧。」

  無憂揣摩了一下沈辭柔的話,接著問:「那你是討厭那些娘子?」

  「不會,這沒什麽可討厭的。她們想走這條路,是自己的選擇,既沒有妨害朝政,也沒有礙著我。」沈辭柔想想那些盛裝的美麗女孩,忽然有些狡黠地笑笑,「也許想走這條路的人,彼此會看不順眼吧。」

  無憂點點頭:「既然目的一樣,倘若要討同一個人的歡心,難免會生出齟齬。」

  「所以我才不樂意和一群人爭來搶去,把自己押在一個人身上,猜著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最後變成和原來的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我是爲自己活著的,不是爲討別人的喜歡。」說著說著沈辭柔又有點不好意思,抬手撓了撓臉頰,「這話說得好像陛下能看上我一樣。你可別笑我胡思亂想啊,我就是想著不起眼一點,也省得被人拉著比來比去。」

  無憂看著女孩自己和自己著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焉知看不上你?」

  沈辭柔立馬反駁:「這怎麽可能嘛!」

  「你怎麽就咬定了不可能?」無憂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接著問了一句,「萬一,我是說萬一,今日他就是看中了你呢?」

  「那我,那我……」沈辭柔一臉苦相,「那我就只好實說我不願意了。聽聞陛下賢明聖德,總不至於爲這麽點事要我的命吧。」

  「這倒……是不至於。」

  「再說,我這個人吧,既不溫柔貼心又不賢良淑德,應該不太符合陛下的需求吧。」沈辭柔想想,又凑近一點,輕輕咳了一聲,「還有啊,我是這麽覺得的,陛下空置後宮這麽多年,保不准是不喜歡女子呢……前朝也不是沒有類似的,對不對?」

  好,剛才還一臉正經,連「討厭」這個詞都不能說出口,這會兒倒是直接編排起來了。

  無憂磨了磨犬齒,呼出一口氣平緩一下心緒:「我想應當不太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姑且就算他還是喜歡女子的吧。」

  「……不要用姑且這個詞,你可以說得肯定一點。」

  「你分得這麽清幹什麽,我又沒說你。」沈辭柔莫名其妙,想想和人說這種事確實不太好,趕忙拉了個話題來,「你在這兒想琴譜,是有點緊張嗎?」

  這個話題比剛才那個舒服多了,無憂不動聲色扯謊:「是,我還是頭回來這種地方。今日來的都是貴客,難免擔心彈得不合貴客心意,或者錯手了該怎麽辦。」

  「其實不會啦,宴會上沒多少人會仔細聽,稍稍錯一錯也沒事;至於不合心意……誰會在生辰的大好日子亂說這種話。」沈辭柔說,「放心吧,等著收賞錢就好了。」

  無憂失笑:「那要是沒給賞錢呢?」

  沈辭柔被問住了,憋了一會兒從腕上褪下個白玉鐲塞到無憂手裡:「那我提前給。」

  「……你倒是大方。」無憂撫了撫鐲子,白玉上帶著些微體溫,「女兒家的東西,這麽隨便給我?」

  「當然給你了呀。」沈辭柔說,「一個鐲子而已,又沒有刻我的名字,安心拿著吧。」

  無憂本來已經想好了說辭還回去,轉念又動了動心神,將鐲子收進了袖中:「那就謝賞了。」

  沈辭柔見他收了鐲子,頓時十分開心:「我出來也有段時間了,這就回去啦。」

  無憂點頭:「好。我再想想琴譜。」

  **

  崔慕欒坐在席上,面上含著堪稱溫潤如玉的標準笑容,實則如坐針氈。

  大約兩刻鐘前宴會廳裡就進入了推杯換盞的環節,觥籌交錯間必定互相吹捧,十分虛情假意。不能喝酒的幾個郎君稍稍一抿就藉口不勝酒力溜了,包括主家的葉遠思,連座上的皇帝都尋這個由頭往外跑。

  可恨他崔慕欒天生好酒量,宴上這幾杯酒灌下去臉色都不變一變,想說自己不勝酒力都不行。

  崔慕欒越想越悲傷,看到對面的楊澈一樣如坐針氈,心裡才算平衡了一點。

  又過了一刻鐘,喝酒的環節差不多可以歇了,還拿起酒杯的就是真喜歡喝酒了。

  溜出去的幾個郎君陸續回來,最後回來的是一身玄衣的皇帝陛下,一落座也不動筷子,隻略有些懶散地支著下頜。

  這時有個丫鬟上前和崔慕欒右手邊的人悄悄說了點什麽,聲音壓得很低,崔慕欒沒聽清,只看見座上的人站起來,向著上座的李時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又向著葉太傅行了一禮:「陛下見諒,葉太傅見諒,小女無儀,染病不能出席,壽禮此刻才差人送來。」

  這人站起來,崔慕欒才看清是誰。

  范陽盧氏,戶部尚書,盧文弘。

  崔慕欒心說果然來了,只是沒想到盧文弘居然把寶壓在根本沒來的女兒身上。

  「無妨。」李時和淡淡地說,「今日是葉太傅生辰宴,禮也是贈給葉太傅的,朕不會多說什麽。」

  皇帝都這麽說了,葉太傅當然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願意,和藹一笑,順便給盧文弘遞了個臺階:「無妨無妨,令愛有心了。既是此時來的,也是正巧,盧尚書可願讓老夫看看?」

  盧文弘等的就是這個臺階,立馬登了上去,連一貫的推辭都不演了:「那就獻醜了。不過字畫而已,葉太傅聊作趣玩。」

  一卷宣紙緩緩展開,畫的是鬆齡鶴壽,一開始沒什麽稀奇,等到全數展開,平常愛字畫的幾位已經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鬆齡鶴壽幷不稀奇,稀奇的是作畫之人運筆有度,濃淡得宜,背景是大片的山林,岩邊生長的松樹風骨凜然;近處的鶴畫得極其柔軟,遠處的鶴只是淡淡幾筆抹出個形,合在一起却格外生動,仿佛隔著畫卷都能聽見鬆濤鶴唳。

  誇獎聲此起彼伏,盧文弘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投在上座的皇帝身上,等著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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