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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您跪下》第42章
第42章 面談

  沈僕射生辰宴上鬧的這一出是件實打實的大事,沈辭柔當著前來的人面前說出了「我是要嫁給他的」這種話,且李時和幷未反駁,看樣子是真的上心。空置後宮七年的皇帝疑似看中了沈僕射的獨女,按理說能在長安城裡傳得風風雨雨,却一點風聲都沒有,哪家夫人好事些,略一開口,就能被夫君懟回去。

  不敢說歸不敢說,心裡總還要挂念著,長安城裡的權貴世家猜來猜去,猜得心思恍惚,李時和却遲遲沒有動作,大明宮裡也沒傳出準備迎皇后的消息。

  到了十二月中旬,壓了將近一月的案子總算是判了。天生痴傻的府尹自然是擼下來,范陽盧氏再罰,和盧氏搭邊的也按律罰金貶職。受牽連的多半是地方官,各地的官員變動頗大,朝中也隱隱有些迹象,盧氏出身的好幾位都不露頭,其他幾家被順勢一擊,這個年恐怕是過得不太好。

  葉二郎判的是腰斬,畢竟是多年不用的重刑,血腥得很,葉太傅年事已高,受不了這個打擊,自請乞骸骨。李時和准奏,賜金。

  葉家自開國時從江南遷來,就一直就扎根在長安,提及時也是說長安葉氏,哪兒有什麽骸骨可乞,百姓稱皇帝聖德,權貴世家却知道葉太傅是不得不退,不過是全個臉面,雙方都能好看些。自此葉家真正的掌權人成了葉遠綏,恰巧是皇帝年少時就賞識的人。

  這一擊實在是漂亮,常見雨露不見雷霆的皇帝突然翻臉,朝中就是風雲變幻,又恰逢過年,一向以脊骨直爲傲的言官都不敢多說,只想好好過個年。

  宮裡遲遲沒有動靜,朝上李時和也不多說什麽,臨近過年,照例一家家賞下去,輪到沈僕射也沒有多賜什麽。沈僕射摸不准李時和是什麽意思,心裡急如火灼,但總不能上書去問,上朝裝作無事發生,下朝面對著一樣急得要命的宋氏,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父母急得眉毛都要掉下來,沈辭柔反而不急了。先前宋氏說的禁足自然而然解了,十一月底起她就和往常一樣出去玩,約的還是以往玩得好的娘子郎君。等到十二月中旬,正式進了年,她收起心,著手準備和宋瑤談一談。

  宋瑤做的事情她心知肚明,只是還沒和宋氏說。宋氏向來喜歡這個侄女,沈辭柔也無意離間。經過這麽一遭,她算是想清楚了,說起來總好像母女感情淡薄,但終究是宋氏歸宋氏,她歸她。

  沈辭柔特意和醫女再三確認,等宋瑤身子大好,才去她院子裡。她挑的是午後,宋瑤在書房裡,沈辭柔一進屋,撲面而來的墨香裡混著淡淡的藥味,嗅著有點苦。

  進門後她幷不和宋瑤說話,只在桌邊坐下,開口讓屋裡伺候的燕兒出去。宋瑤微微一怔,不知沈辭柔怎麽會這時候來,猶豫片刻,停筆,坐到沈辭柔對面,抬手替她斟茶。

  畢竟是服毒落胎,宋瑤的身子本就不算强健,又來這麽一遭,她倒茶時手尚且有些抖,冬天衣服穿得厚重,越發顯得手臂纖細,手腕恐怕一握還要餘得多。見她這個樣子,若是以前,沈辭柔定然捨不得,但她這回狠下心,端正地坐著,等著宋瑤把茶注入杯中。

  清澈微燙的茶倒了八分滿,宋瑤放下茶壺,將杯子推過去:「怎麽這會兒過來了?」

  沈辭柔看都不看茶杯,從袖中摸出那支書簽放在桌上,指尖仍按著朝向自己的一端:「我向來不喜歡猜啞謎,從小到大,論這個,我也猜不過你。乾脆直說了吧。」

  她抬眼,直視面前的人,眉眼肅殺冷冽:「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看見書簽,宋瑤心裡一緊,本來本能地想解釋,但再撞上沈辭柔凜冽的眼神,她心口一沉,肩都不自覺地輕顫起來,人反倒冷靜了。她緩緩坐回去,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輕輕地說:「阿柔,你和我有什麽不同呢?」

  沈辭柔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只看著宋瑤,幷不說話。

  「我與方二郎是私會,難道你不是麽?爲什麽我落到這個地步,你却還能這麽開心?」宋瑤也不在意沈辭柔說不說,自顧自說下去,「當日那些信是寄到我這裡的,我一開始想著給你,後來便煩了。我想與其這麽拖著,不如回一封信,讓他來見你。」

  「來見我?」沈辭柔壓住怒氣,「挑在我阿耶的壽宴上,讓所有人都知道?」

  「是啊,來見你。我把你留在信中所約的地方,然後去找了紅珠,教她怎麽說,讓她去報信。如此,你的事情就會讓他們知道。沒想到最後是這麽回事,反倒是我鬧了一場,白叫你撿了個便宜。」宋瑤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纖瘦過分的手,輕聲嘆息,「天命如此,想想也真是不公。」

  自己推測是一回事,親耳聽見又是另一回事,沈辭柔看著宋瑤,只覺得又怒又痛,一時恨不得上前打她,一時又覺得悲凉得想落泪。她强行把翻涌的情緒吞回去:「有什麽不公的?」

  「我自幼沒了父母,姑姑把我帶到沈府,和你同吃同住。我知道我寄人籬下,生怕惹姑父姑姑不高興,拼命地學,就怕我做的不好。」宋瑤抬眼去看沈辭柔,「可你會做什麽呢?」

  「你從小就調皮,不愛學,隻愛玩,琴棋書畫、刺綉雅歌,你沒有一個學得好的。哪怕是做支書簽來玩,你都沒有耐心。你知道長安城裡的郎君有多怕你麽?」宋瑤伸手,輕輕撫過書簽的中段,她的指尖像是分界,一半精雕細琢,一半粗糙敷衍。她再度收回手,盯著沈辭柔,一字一頓,「阿柔,憑什麽你這麽好命?」

  「好命?」沈辭柔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反而笑了一下,「你居然覺得我是好命?」

  「不是麽?你什麽都不會,偏偏遇上陛下;我那麽努力地學,只想好好活著,却遭人欺騙。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我沒有阿耶阿娘,便被你壓了一頭,旁人都看不見我,難道是我做得不比你好麽?」宋瑤輕輕地說,「爲什麽遇見方二郎的反而是我?」

  沈辭柔握住茶杯,强忍住把茶潑到宋瑤臉上的衝動,捏得骨節泛白,她死死盯著宋瑤:「照這麽說,你是覺得,倘若遇見方二郎的是我,我會和今日的你一樣麽?」

  宋瑤看著沈辭柔,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點笑:「不,當然不。你是沈僕射的獨女,是沈府的娘子,他怎麽會欺負你?恐怕是得求著你,把你娶回去。」

  她說:「除此以外,我們有什麽不同呢?」

  「你錯了。」沈辭柔說,「我只會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讓他滾。」

  宋瑤一楞,再度垂眼:「是嗎。」

  到這裡也沒什麽可糾纏的了,沈辭柔懶得再多說,起身:「我來這裡也不是來和你吵架的。現下我只問你,他寄來的信呢?還在你這裡麽?」

  「在桌上。」事已至此,扣著信也沒意思,宋瑤說,「你自己拿吧。」

  沈辭柔不再看宋瑤一眼,自顧自找到那些拆開的信,小心地叠在一起。她拿著信往外走,開門時忽然頓住脚步,也不回頭:「瑤瑤,今日我才知道,我和你是真的不一樣。」

  「哦?」宋瑤說,「你現下說這個,是嘲笑我麽?」

  「不。遇人不淑、被人欺騙不是你的過錯,最多只能說你是識人不清,」沈辭柔抿抿嘴唇,「但因你受了傷,回頭來害我,這就是你的錯。」

  宋瑤沉默片刻,忽然笑笑:「你如今自然可以這麽說,但若是當時,陛下要如何,你難道還能拒絕麽?」

  「爲什麽不能?我不願意的事,他又怎麽能强迫我?」沈辭柔還是沒回頭,「此外,我的眼光比你好太多了。」

  她推開門,看著院子裡枯敗的樹:「你的親事,我會和阿娘說的。不用擔心我害你,你出嫁的時候必定風風光光。」

  沈辭柔邁出去,反手關上門,都不和外邊侯著的燕兒說一聲,徑直出了院門。

  等她出去,燕兒感覺不對,連忙推門進去,快步走到宋瑤身邊:「娘子,這是……怎麽了?」

  宋瑤還坐在桌邊,臉色蒼白,她看了燕兒一眼,輕輕地說:「你說,這家裡的人,對我好麽?」

  燕兒八歲被賣進沈府,自然知道宋瑤的來歷,略略一怔,揣測著宋瑤的神色,斟酌著說:「這……自然是好的。夫人待娘子如親女,沈娘子和您……也不見有齟齬。前兩日還托秋葉姐姐送東西來呢。」

  「不過是些東西罷了。誰都有,她送給婢女,也送給我。」宋瑤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我在她眼裡,和婢女有什麽兩樣?」

  這話背後含著的意思讓燕兒後背發毛,她哪兒知道該怎麽辦,直接往地上一跪,頭壓得低低的:「娘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所以你也別往外說。」宋瑤放下手,「有些事情,我是要爲自己爭一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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