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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39章
39、第三十九章

  待趙蕎撐起身靠坐在床頭,發覺天已黑了。

  外間點了燈燭,有幾縷溫暖的光從屏風縫隙中斜斜透進來。

  既不過於明亮擾人清夢,又能讓人在初初醒來時不因滿目黑暗而驚慌無措。

  這場景似曾相識,讓她心中升騰起難以名狀的恍惚感,心房甜暖,眼眶微燙。

  當初從溯回城返京後,她忙於整頓歸音堂的事務,很少回王府,從冬末到盛春,一連兩三個月都在柳條巷的宅子裡忙碌著。

  那時賀淵從溯回城一路緊跟著她回京,每逢不當值就往柳條巷跑,說是仍舊不能相信她的承諾,總擔心她會將溯回城那樁秘密透露出去,得盯著她才安心。

  她當然不會傻到相信這漏洞百出的說辭。

  奈何趙蕎以往與賀淵性情不對盤,兩人在溯回城的經歷也不算愉快,那時又忙得焦頭爛額,瞧著那冰冰冷臉就越看越不順眼,每次都只顧發火攆人。

  那時她並未認真深想,甚至沒有心平氣和問一句,你成天莫名其妙往我跟前戳,到底是想做什麼?

  那段日子她忙得抓耳撓腮、日夜顛倒,就沒怎麼正經睡過覺。累極時便直接在書房屏風後的美人榻上,和衣躺一兩個時辰打發過去。

  時常醒來所見,就是此刻這般景象。

  此刻趙蕎安靜地看著那透光的屏風,回想往事,忽然懂了賀淵當時青澀又莽撞的心思。

  大約在那時,他就已經有些喜歡她了吧?

  他那性子,想也知是不懂該如何向一位姑娘親近示好的--

  況且對像還是她這種油鹽不進的小潑皮。

  鎬京城很大的,在溯回城「不打不相識」之前,兩人同處一城多年,兜兜轉轉也有不少共同熟識的人,卻也能做到毫無私交。

  若當初賀淵沒那麼做,兩人從溯回城抵京後就會又像從前一樣,許多年裡都只在旁人的議論中聽到對方的名字。

  最多,偶爾在某場宮宴時遙遙對望一眼,不鹹不淡扯出點假笑,連寒暄問候都嫌突兀。

  他心動在前,不願捨棄那古怪又奇妙的緣起,又不知該如何接近,所以一次次繃著冷臉強硬闖進她的地盤。

  在她睡著後惡霸似地將旁人趕出去,獨自在屏風另一面翻著書冊坐到天黑,以「盯梢」為名,笨拙而彆扭地捍衛著為她點亮燭火的機會。

  她現在才知,曾經那個賀淵待她,遠比她一直以為的還要溫柔。

  那熒熒燭光分明是無聲的訊號。

  隔著一扇屏風半堵牆,讓她知道:天黑了也不用怕,我在。

  *****

  趙蕎穿戴齊整後出來,徑自走向角落放著銅盆的架子。

  銅盆中已盛了半盆清水。

  她怔忪片刻,順手扯下架上的洗臉巾子浸進去。

  想是這水已備了好一會兒,此刻觸指微涼。

  原本坐在圓桌旁發呆的賀淵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趙蕎擰了巾子擦過臉,回頭笑覷他:「其實我沒那麼嬌氣,出門在外能將就的。擦把臉而已,不必你再跑一趟去給我換熱的。」

  賀淵不自在地撇開臉:「我沒說要……」

  「那你別一臉心疼的樣子啊。」趙蕎眨眨眼,笑得吊兒郎當。

  最近她真的是越來越愛在口頭上調戲他了。一天不惹他面紅耳赤幾回,她吃飯都不香。

  「閉嘴,你若再胡說八道……」賀淵半晌沒憋出什麼狠話,舉步往門口走,「總之不許再胡說。去吃飯了。」

  趙蕎哈哈笑著跟上他,邊走邊小聲問:「我瞧著你將被子抱出去了,晚上是打算在外間睡長凳?」

  「那不然呢?」賀淵淡淡斜睨她,「我睡床,你到外間睡長凳?」

  「呵,想得倒挺美,」趙蕎笑嗤,「隨你了。若半夜冷死在外間,我是不會爬起來收屍的。」

  她下午那會兒可是斟酌許久,雖很彆扭,還是特意將外側半張床給他留出來的。他自己不肯領情,這就怨不得她了。

  *****

  翌日清早,韓靈向店小二打聽了此地藥材最齊全的一家醫館,便與趙蕎、賀淵及阮結香一同前往。

  出客棧門時,昨日那幾條「尾巴」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尾隨上來。

  賀淵步履從容地落後兩步與韓靈並肩,趙蕎則興致勃勃挽著阮結香走在前頭。

  醫館離折柳客棧約莫五六個街口的距離,門前就是人來人往的街市。

  旁邊巷道有個賣時令果子的小攤,攤主是對夫妻,身旁有個約莫三四歲的胖娃娃坐在長凳上,捧著顆碩大的冬棗啃著玩。

  趙蕎打量了醫館與巷口的距離,轉頭對賀淵揮揮手:「你隨韓靈進醫館去吧。我和結香在這外頭任意逛逛,不走遠。」

  「他自己去就行,」賀淵不動聲色瞥了瞥身後不遠處,「你別瞎胡鬧。」

  趙蕎呿了一聲,壓著嗓道:「你才別瞎胡鬧。我要找人套近乎,你冷冰冰在旁邊杵著,小娃娃怕要嚇得抓起棗核丟你一臉。」

  如此歪理,賀淵竟無法反駁。

  見他啞口無言卻還堅持要跟,趙蕎忍不住想送他對白眼:「滿大街都是人,他們不至於多倡狂。況且我們在船上雖有破綻,卻沒真落下把柄,他們背後的人對我們的懷疑只是慣例警惕罷了。若無必要,他們比我們更不想鬧出什麼事來。即便真有事,結香也能撐到你從醫館出來。就這幾步路,你那麼厲害,絕對能嗖地一聲趕來英雄救美,對吧?」

  這話賀淵沒法接。只能赧然紅面地哼了一聲,轉身隨韓靈進醫館去。

  好在韓靈行家出手,不耽誤工夫,沒一炷香時間就將需用的大部分藥材挑好。

  「……'鳳羽草'就實在沒法子了。葉城附近不長這玩意兒,最近的產地就只有鬆原郡那頭的崔巍山裡,」醫館夥計抱歉地解釋,「往年都會有藥材商販從鬆原郡收購了運過來倒手賣,這一年也不知怎麼就少見了。我們也時常缺這味藥,只能用旁的代替。您那個方子若非得用這味藥不可,只能到市集上碰碰運氣,偶爾會有山中農戶帶些來,零散擺攤賣。」

  韓靈謝過醫館夥計,與賀淵一道出來後,小聲嘀咕:「這黃家,將崔巍山封得夠緊啊。」

  賀淵邊走便以目光找尋趙蕎的身影,同時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見趙蕎正半蹲在水果攤處與那小娃娃有說有笑,他才放下心,口中漫不經心道:「還有人能零散帶出些來賣,說明並未封到水洩不通的地步。」

  韓靈被點醒:「還真是!崔巍山那麼大,零星的原住山民們必定有許多官家不知的小徑通路。咱們找找,看市集上有沒有鬆原過來擺攤的山民。」

  若能打聽到這樣的隱秘小徑,就能進山去一探究竟了!

  說著話,兩人就走到了那水果攤前站定。阮結香挑了些果子正在付錢,隻轉頭對二人笑笑。

  趙蕎沒察覺背後多了人,一面逗著那胖娃娃,一面與她父母熱絡搭著話。

  女攤主笑道:「……驚蟄雷鳴後,管姻緣的桃花神就醒了。沒成親的姑娘小夥先去求個緣分,轉頭瞧瞧會上哪個覺得合適就去搭話,若雙方都樂意,那就是桃花神給的緣分,將自己的面具給對方戴上就行。」

  「難怪'成親的戴面具,沒成親的就不戴'呢!合著戴面具就表示這人有主了?那,戴上面具又做什麼?直接鑽林子去?」

  女攤主調侃地朝她擠眼笑:「你這姑娘倒是急性子。那總得大家牽牽小手,逛逛攤子什麼的吧?哪有一上來就鑽林子的?」

  趙蕎伸手撓著胖娃娃的下巴,哈哈大笑:「這不您說的邊地人性子豪烈爽直麼?看來一般般,沒我爽直。」

  她默了片刻,又疑惑嘀咕:「欸,可倆人鑽進林子後又能幹嘛呢?驚蟄天,林子裡怕是有蛇哦?」

  站在她背後的賀淵有一種伸手摀住她的嘴,直接摁懷裡拎走的衝動。

  這小流氓,明明什麼都不懂,偏又什麼都敢說!

  他以腳尖碰了碰她的腳後跟:「走了。有一味藥沒買到,要在市集裡找找。」

  趙蕎回頭看他一眼,站起身來,又對攤主夫婦擠出無奈苦笑:「冤家找來了,我算是白問那麼多。」

  攤主夫婦被她逗樂,對賀淵好一番誇讚。

  胖娃娃不太明白大人們在笑什麼,左右看看後,歪身從身旁的大竹筐裡抓起兩顆果子,一手捏一個,高高舉起手臂。

  「給我的呀?」趙蕎笑彎眉眼伸出手去接。

  哪知小娃娃一頓猛搖頭,咧嘴對她身後的賀淵笑出滿口米粒小乳牙:「給!」

  「你這娃娃沒良心,我白陪你玩這半晌了!」趙蕎佯怒地捏了捏她的臉頰,讓到一邊。

  轉頭從阮結香懷中拿過先前買好的那一大包果子,又用肩膀抵了抵賀淵,酸不溜丟地哼哼道:「快,給你的。吃了她的果子,你就是她的人了!」

  攤主夫婦笑到捧腹起哄,小娃娃又滿臉熱切執拗,支棱著小短手堅持要送那兩顆果子。

  賀淵沉吟片刻,伸手接下,又從趙蕎手中芋荷葉包著的果子裡挑出兩顆大的塞回給小娃娃。

  如此交換很公道,也很友好,小娃娃滿意地點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離了水果攤後,韓靈與阮結香走在前頭,目光專注地逡巡著兩旁的小地攤,尋找有無從鬆原過來賣「鳳羽草」的山民。

  趙蕎拿起一顆果子剛要送到唇邊,卻被賀淵搶走。

  她側頭怒目:「你……唔!」

  賀淵將小娃娃給的那顆果子過去堵住她的嘴,若無其事地目視前方,腳不停步,動作斯文地咬了一口從她手裡搶來的那顆。

  趙蕎從口中拿開被硬塞的那顆果子,小聲對前面的韓靈嚷道:「韓靈韓靈,快看看你二當家還有救沒救了?瘋兮兮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賀淵沉默撇開臉,一副「懶得理你」的模樣,

  片刻後,他看了眼手中那顆隻咬了一口的果子。像被燙著似地,飛速移開目光,滿臉正氣地認真逡巡兩側的小地攤。

  他什麼都沒想。

  尤其沒有想什麼「吃了誰的果子就是誰的人」這種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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