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按摩
壽王夫婦二人陪陳皇后用過膳後,便告辭出宮。沒有假別人的手, 佟錦素親自推著輪椅, 後面跟著一衆侍衛和宮人。
行至御花園處, 却見一宮裝妙齡少女款款行來。少女的手上, 還牽著一位略小的姑娘,瞧著像是一對姐妹。
兩女衣著華貴, 身後跟著一大群的太監宮女, 好不尊貴。不消說, 定是連貴妃所出的清陽公主和月城公主。
闔宮上下,除陳皇后與連貴妃有所出外,再無妃嬪有子女。後宮陰私,外人即便不知,也能從陛下子嗣單薄中窺得一二。
連貴妃獨寵後宮,育有兩子兩女。其餘嬪妃, 寵愛不及連氏,就連兒女緣分也是薄弱得可憐。縱是有過身孕的, 也沒生下來。有幸生下來的,也都不幸夭折了。
皇后若不是嫡妻, 只怕也不會有機會産下皇子。二皇子幼年就被送去夏國爲質, 歸來後又是如今的光景。可見連貴妃手段之高,已將陛下的心緊緊抓住。正是因爲如此,後宮衆人無人敢直面連氏的光芒,皆避著躲著,不敢與其爭鋒。
清陽公主今年十四, 長得像連貴妃多些,眉宇間還有一些神似大皇子妃。月城公主才八歲,模樣稍顯遜色,偏向明帝一些。兩位公主都是極得聖寵的,說是萬千寵愛都不爲過。
平日裡,公主們養在深宮,金枝玉葉,旁人難見一二。佟錦素進出宮內有幾次,都未能見過。不想今天碰上了,還真是巧得緊。
清陽公主拉著月城公主上前,倒是未見驕縱,規矩地行了禮,問了安。對著佟錦素,兩人面上瞧不出什麽來。
月城公主年紀小些,臉上不太藏事,可能是對越千邑的輪椅好奇,多看了好幾眼,連佟錦素都注意到了。
清陽公主頻頻用眼神暗示,月城公主都像是沒看到似的。
「二皇兄這椅子好生特別,城兒好奇得緊,不知二皇嫂可否讓城兒試試」略帶天真的稚聲,還真讓人無法拒絕。
越千邑面具下的鳳眸先是一沉,緊接著轉爲幽深。修長的食指在輪椅扶手處輕敲兩下,不知爲何佟錦素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著月城公主這樣的小孩子,她的語氣不自覺放輕柔了一些,「自是可以的。」
月城公主得了應允,極爲高興,立馬歡喜地掙脫清陽公主的手跑了過來。凑到佟錦素的身邊,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城兒,休得無理。」清陽公主也走了過來,一臉的愧色,對越千邑道:「二皇兄,城兒年幼不知輕重,不敢驚擾二皇兄,清陽這就帶她走。」
「不嘛,皇姐,皇嫂都同意了。是不是皇嫂」月城公了仰著臉,問佟錦素。
佟錦素笑道:「城兒一片赤誠,有愛護兄長之心,我與王爺心中歡喜得很。」
清陽這才緩了臉色,道:「那便打擾二皇兄了。」
月城公主這才高興起來,接了佟錦素的手。輪椅不重,見被推動了,月城公主臉上現出喜色,得意地朝清陽公主揚眉,一臉的歡喜。
清陽公主滿目寵溺,略有些無奈,「皇嫂,城兒調皮得緊。往日裡母妃與父皇也不拘著她,縱得她膽子越發的大了。」
月城公主是明帝最小的一個孩子,父母愛幼子,她自是比其他人都要得寵。加上宮中孩子少,就顯得更是金貴。
推了一段路,看起來似乎無事。
不想拐彎處變故橫生,路中有個石子硌了一下輪子,月城一個踉蹌。身邊的宮女想拉她,沒拉住,反而朝右邊倒去。偏她死死拉著輪椅不放開,連帶著輪椅也一起往右邊側翻。
侍衛們趕扶不及,越千邑被跌在地上。
佟錦素心一驚,忙撲了上去。也不管什麽男女有別,生怕他難堪,趕緊用毯子蓋好他的腿,身體擋著別人的視綫。
兩人貼得極近,清鬱的香氣一入鼻,越千邑瞳孔幽深。她定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像一隻護雛的母鶏。
嬌好的面容近在咫尺,皮膚好到吹彈可破。仿佛一伸手,就能將這一抹絕色攬入懷中,肆意碾壓,直至零散。
他不自覺垂了眼眸,蓋住那汹涌的情緒。
清陽動作慢了一會,只能去扶月城公主。
侍衛們已將越千邑扶回了輪椅,替他重新蓋上了薄毯。動作太快,別人都未看清。他一言不發,一手按在腿上,似乎有些難受。
「王爺,你怎麽樣了」佟錦素焦急地問著。
月城公主似乎嚇到了,被清陽公主拉著,一副作錯事的模樣。「二皇兄,對不起,是城兒不小心…」
「二皇兄,您沒事嗎城兒力氣小沒扶住您…也不知是哪個偷懶的宮人,連路上的石子都沒有清掃乾淨,我定禀告母妃,讓她好生細查,重重懲罰,一定替二皇兄出氣。」
越千邑擺了一下手,「我無事。」
月城公主小臉有些白,顯然是愧疚難當,鼻腔都帶了濃音,「二皇兄,您要不要緊我讓人去請太醫,您讓太醫看一下再走吧。都是城兒不懂事,您千萬不要怪城兒。嗚……城兒就是想替二皇兄做點什麽…」
月城公主這一哭,清陽公主立馬制止她。她哽咽著,一副害怕又委屈的樣子。
佟錦素心裡嘆一口氣,這都是什麽事。偏偏一個兩個都是金枝玉葉,說不得駡不得,更別說打了。
「王爺,您還好嗎」她問。
「不用,我們回府。」他的手還按在腿上,聲音低沉,像是隱忍。
清陽公主很不放心,再三追問,「二皇兄,您真的沒事嗎」
佟錦素無奈地安慰兩位公主,「王爺說了沒事,定是沒什麽大礙的。兩位公主,你們慢逛,我們這就要出宮了。」
說完,她推著輪椅,加快了脚步。
等出了宮門,這才輕聲問越千邑,「王爺,您真的沒事」
越千邑睨她一眼,語氣平靜,「自是有事的,回府後本王少不得要臥床休養,你這個王妃就該侍疾了。」
她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等回到王府後,喚了老太醫。老太醫進去後許久都沒出來,她開始有些擔心。難道剛才那一摔,加重了他的腿疾
約是半個時辰後,老太醫總算是出來了,臉上有些喜色,對她道:「禀王妃,王爺的腿有知覺了。微臣方才施了針,想來再佐以藥物活血調養,加上服侍的人日夜替王爺按摩腿。假以時日,王爺腿疾會愈也不無可能。」
她楞了一下,「毛太醫費心了,若是王爺腿疾痊愈,你居功至偉,我與王爺定當重謝。」
「不敢當,這是微臣的份內之事。王爺的腿疾若能好,老臣就心滿意足了。」
老太醫一臉期待地背著藥箱告辭,說是去配什麽藥。佟錦素自是不敢多留他,忙讓他走了,轉身進了了越千邑的房間。
越千邑靠坐在床上,身下蓋著錦被,面具仍在,頭微垂著,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王爺,方才毛太醫說你腿疾有治,妾身心裡歡喜。不知王爺眼下如何了,腿還疼嗎」她小心問著,人已到了床前。
他抬起頭,鳳眼微眯。想起她護著自己的樣子,心下一暖。世間女子有千萬種面孔,他見過許多的絕色美人,比她容貌更勝都也不乏少數。
不知爲何,只有她是特別的。她幷不算聰明,更別提知書達理。有時候會犯蠢,有時候又機靈過頭。看似魯莽,實則心細。
說起來,幷不過人之處,却難得合他的心意。自己每每破例,都是因爲她。她這般歡喜的樣子,難道之前介意自己是個廢人嗎
「若是本王腿疾不好,王妃會失望嗎」
她驀地覺得空氣有些寒意,連忙搖頭,「妾身早就做好了準備,以後和王爺夫妻一體。王爺腿脚不好,我就是王爺的腿。王爺想去哪裡,推王爺去。」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臉紅,沒辦法,保命要緊。
「且記好你說的話,你以後要是敢有二心想逃的話,本王就打斷你的腿。這樣你想去哪裡,本王就推你去,你看可好」
不好,這哪裡好了。
她心下毛骨悚然,立馬表態,「王爺放心,妾身哪裡也不去,就待在王爺的身邊。」
開什麽玩笑,這些皇家人,那可是說到做到的。像王爺這樣的人,腿脚不好,說不定心理多少也有些問題的。再者,她能去哪裡呢想想還是王府更好混些吧,至少有個王妃的名分,吃穿是不用愁的。
封都的女子,到底不能和驪城的女子相比。想要活成表姐那樣,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越千邑似乎有些滿意她的識相,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毛太醫說這腿疾要想好得快,得有人替本王按摩。本王不喜外人接觸,思來想去,唯有王妃最是合適。」
佟錦素的眼神順著他的話,看了過去。按摩她不在行啊,不過爲了討好金大腿,捏捏腿什麽的,也是可以的。
遂點頭,「王爺若不嫌弃,妾身自是願意的。」
越千邑唇一挑,自己掀開了被子,「如此,那就有勞王妃了。」
佟錦素坐到床尾,手朝那修長的腿伸了過去。一觸之下,暗自納悶,怎麽感覺硬梆梆的,絲毫不像是殘廢多年的樣子。
捏了捏,手感硬彈,好似常鍛煉的樣子。心裡越發的奇怪,王爺這腿疾到底是怎麽回事不像是肌無力,又沒有斷,怎麽就不良於行了
她細細地擰著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越千邑靜靜地看著她,鳳眸的主人唇角微勾,心裡泛起說不出來的愉悅。
纖細的手隔著布料捏著他的腿,力道時輕時重。那小手從膝蓋處一直到腿踝處,一點點地往下按。
他心裡泛起异樣,腿趾微蜷著,之前那種陌生的情緒又涌上來。一遍遍地衝刷著他的感官,明明是酥癢難當,偏生臉上還要裝出無波無瀾的樣子。
按了約一刻鐘,她的鼻間都冒出了細汗。這活看著輕省,實際上却幷不輕鬆。正欲用袖子擦拭額頭,不想一張白帕伸過來,替她擦汗。
她一楞,看向了他。他這個人還真難捉摸,有時候覺得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有時候又覺得他脾氣不好。總之,想要討好他,還得更用心些才是。
「多謝王爺。」
「不謝,本王的這條腿能不能好,就看王妃了。」
他語氣平述,却不像是說假的。她心下微疑,自己又不是專業的大夫,光這樣花架子的按摩兩下,他的腿就能好
「王爺說笑,都是太醫的功勞,妾身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人常說福禍相依,不想月城公主不小心一摔,竟是因禍得福了。改日進宮,妾身定然要好好感謝連貴妃。」
想到這個,她有些雀躍。不知道連貴妃知道王爺的腿竟是被月城公主一摔就摔好的,會不會慪得吐血想想還真是痛快,真想看到對方氣得冒烟的樣子。
越千邑冷哼,「自是要好好感謝一下連貴妃和月城妹妹。」
佟錦素從他的語氣中聽中了一些不一樣,笑了一下,「王爺您的腿好了,我想連貴妃定會激動得睡不好覺。」
「這裡沒有外人,你說話何必遮遮掩掩」
她聞言,笑了一下,「王爺說的是,是妾身拘謹了。」
嘴裡說著話,手下的動作沒停。一個沒留神,她手裡的勁沒有拿捏好,好像是一隻手指捏到了膝彎處,他的腿不自覺地一縮。
「王爺,您的腿剛才動了。」她驚喜地道。
他却是心下一惱,輕輕嗯了一聲。
且說壽王腿疾有治的消息連夜送到了宮中,明帝大驚之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自打邑兒出使夏國,午夜夢回之時,他也有過身爲父親的愧疚感。
這種愧疚感在聽到邑兒面毀身殘時,更是堆積深厚,偶有自責。
他欣慰的表情落在連貴妃的眼中,只覺心裡一個「咯噔」。那種不安的感覺又涌上心頭,後背陣陣發凉。
「陛下,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想必皇后娘娘知道,定是十分歡喜的。」
「沒錯,皇后自是高興。」
明帝想到了陳皇后,於是擺駕去了福禧宮。
他一離開,連貴妃癱坐下來,召了心腹進來細問。得知竟是白日裡月城那不小心一摔,越千邑的腿才有了知覺,她氣得砸碎了幾個瓶子。
一夜怒火攻心,晨起嘴裡起了燎泡。
越千域來請安時,臉都是陰著的。母子二人相互看著,一個愧疚,一個譴責。自打昨夜裡越千邑腿疾有治的消息傳出,越千域一夜都未合眼。
「母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不是跟你說過,讓你什麽都不要動,你爲何不聽若不是月城那一摔,他的腿怎麽會有知覺」
連貴妃的腸子都悔青了,事已至此,總不能打月城一頓。
「你這是在怪母妃」
「兒臣不是怪母妃,母妃難道不覺得最近的事都是在畫蛇添足嗎我告訴過母妃,我們什麽都不用做,順其自然就能得到最好的結果,爲什麽母妃不聽」
越千域手緊握著,死死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二皇弟身有殘疾,是不可能被立爲儲君的。他是大皇子,是名正言順的繼位人。爲什麽母妃和連家就是等不及,非要弄出一些事情來。偏偏事事不順心,前次山匪之事,已失了府尹的位置。這次更好,直接把二皇弟的腿摔好了。
連貴妃自己也是氣得肝痛,山匪那事沒有算計到越千邑,她表哥還丟了府尹一職,被貶到京外了。
這次本想探一下越千邑腿疾之事,却不想把他的腿摔好了。
「你以爲母妃不想等可是域兒,夜長則夢多。他一日活著,你就一日不能立爲太子。一日不立太子,母妃的心裡就不踏實。你以爲你父皇爲何不立儲君,那是因爲他的心裡還有越千邑這個嫡子。你說母妃能不急嗎越千邑一日不死,母妃就一日不得安穩。母妃懷疑他的腿根本就沒有真正廢掉,若不然哪有這麽巧的事,一摔竟然就摔好了。」
連貴妃慣於心計,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聯想到昨天越千邑說的那句話,或許對方是將計就計,趁此機會宣告腿疾將愈的事情。
真是這樣的話,她豈不是被人算計了。
而且更糟的是,一旦越千邑的腿好了,那麽她的域兒…
越千域或許也想到了這點,臉黑得嚇人。嫡皇子若是完好,還有他這個庶皇子什麽事他這麽多年,早已把自己當成隱形的太子。要是二皇弟的腿好了,他該如何自處
「不會的,他的腿就算是好了,一個毀容的皇子,也不可能成爲太子。」
連貴妃想得自是要遠得多,她喃喃著,「要是他的臉也治好了呢」
此話一出,母子二人俱是心驚不已,各自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驚懼與膽戰。如果越千邑腿好了,臉也好了,那還有他們母子什麽事
「母妃,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連貴妃一手扶著額頭,眼底漸漸冒起寒意。事到如今,已是懸崖半道,不可回頭。不是陳皇后母子死,就是他們母子亡。
「域兒,只有絕了後患,才能一勞永逸。」
越千域瞳孔一縮,隨後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