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驀地，青年胸腔中的心臟怦怦跳起來。

　　咚！咚！咚！

　　他嗚咽了一聲，攥在手中的油性筆掉在地上，骨碌碌滾進了墻角縫隙裡。還未等他摸一摸自己愈發急促的心跳，右掌下那塊兒冰凉的鏡面便在無聲無息間消失了。

　　驟然失去了支撑物，方自明的身體跟著慣性向前傾斜，他只覺得自己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薄的屏障，而後猛地栽進了半身鏡之中。

　　砰！

　　又是熟悉的落地方式，黑髮青年在地上左滾右滾，捂著被摔扁的鼻子，小聲道：「唔……疼……疼疼疼疼……」

　　廁所裡沒人，嗯，非常好。

　　方自明快速爬起來，他忍著鼻梁處傳來的劇痛，屏住呼吸蹲在地上，側耳小心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磨砂門的另一邊寂靜無聲，看來屋主已經睡了。他在心中暗暗慶幸。

　　厠所燈肯定是不能開的，爲防止撞到東西發出聲音，方自明將手機屏幕點亮，藉著微弱光綫回過身，仔細打量身後那面對他而言已經頗爲熟悉的半身鏡。

　　鏡子裡倒映出大半個衛生間的景象，這其中有兩點异常最爲詭异，第一就是鏡中沒有方自明的影像--一般的鏡子照不到他，這件事從他進入鏡中界後就一直存在了--而第二點异常麽，鏡子裡的磨砂門上有個巨大且清晰的黑色圓圈，而現實世界裡當然是什麽也沒有的。

　　方自明定睛去看身後的門，復又回過頭來瞅了瞅鏡子裡的那扇，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

　　「契機果然是這面鏡子啊。」他後退幾步，脫力一般靠在磨砂門上，語無倫次地說：「不是偶然，也不是夢，我真的出來了……我真的……」

　　然而還沒等方自明抒發完滿腔的情緒，哢擦一聲，磨砂門被人從外面擰開了。

　　方自明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頓時仰面倒進外面那人寬闊的胸膛裡。

　　方自明：「？」

　　背脊處抵著的胸肌裹挾了一股熾熱的、攻擊力十足的陌生氣息，方自明楞了一下，本能轉頭朝後看了一眼。

　　１０２號房間的屋主人，那名身材不錯的高大男人此時正一手撑墻堵在門口，在手機屏幕若有似無的微弱光芒下，這人微微低著頭，與方自明看過來的目光堪堪撞在了一處。

　　方自明被這一眼看得動彈不得。

　　兩個人挨得非常近，青年簡直都能感覺到對方噴在自己臉頰上的溫熱鼻息。

　　啪的一聲，男人把厠所燈摁開了。

　　狹小的衛生間裡驟然敞亮起來，方自明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趕忙抬手遮了遮臉。

　　「唔，真是沒想到，咱們這麽快就又見面了。」唐煜低頭看著還靠在他胸前，眼尾被强光刺得微微泛紅的青年，他挑起眉毛，撑著門框吹了聲口哨：「你這是改變心意，又摸回來準備偷我內褲的嗎？」

　　「……」方自明原本還在因爲「回歸現實」而心潮澎湃，結果這人僅僅只用兩句話，立刻就讓他冷靜下來了。

　　等意識到這傢夥話裡的戲謔，他不止冷靜了，還很有些尷尬的意思。

　　方自明放下擋光的手，仰著頭，咳了兩聲：「你，你走路怎麼沒有聲音？」

　　唐煜沒答話，反而一把拽住懷裡的青年，他僅憑一隻手臂，便將眼前這名身高一米八一的年輕人拎了起來。

　　方自明：「？！」

　　方自明被嚇了一跳：「你幹嘛？」

　　男人拎著他走進廁所，隨手帶上門，然後將人按坐在馬桶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輕輕哼道：「我走路要是有聲音，你不早就畏罪潜逃了？」

　　他微微彎下腰，就這麽像堵墻一樣攔在方自明面前，將這名可疑的入侵者完全納入自己的「包圍圈」，同時也令他無所遁逃。

　　方自明偷偷觀察男人的肌肉，幷在心中飛快計算了一下兩人的武力值，最後遺憾的發現：他應該是打不過這傢夥的，正面硬剛很可能會光榮犧牲，還是想想怎麽跑路吧。

　　「說吧。」唐煜彎下腰，一隻手捏住青年的脖子：「來，說說你怎麼進來的。」

　　方自明瞬間回神，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你能不能，咳，先把衣服穿上？」

　　男人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平角內褲，還是那種土得要死的深綠色，方自明一邊在內心瘋狂吐槽他的穿衣品味，一邊又被這撲面而來的雄性荷爾蒙嗆得呼吸困難，險些癱在馬桶蓋上。

　　此時不管兩人關係是好是壞，方自明都不能不贊上一句：這傢夥的身材是真的好到爆了。

　　唐煜見他滿臉不自然，那小眼神兒時不時往自己的八塊腹肌上瞟來瞟去，不由大感興趣，口中揶揄道：「我睡覺得時候從來不穿衣服。怎麼，看見裸男還會流鼻血？你果然是來偷內褲的小變態啊。」

　　方自明咳嗽起來，他有心要爲自己辯解兩句，但也不能真跟人家說他是從鏡子裡滾出來的，而且這個答案百分之八百沒人會相信。

　　唐煜歪頭看看他，語氣變得輕柔了些：「別緊張，誰還沒點兒小愛好呢，不就是喜歡內褲嗎，喜歡這個又不犯法。不過，鬼鬼祟祟的跑別人家裡偷，那可就是你不對了。」

　　「我不是，我沒有。」方自明舉起雙手，感覺自己百口莫辯：「我對你的內褲真的沒興趣！」

　　唐煜哦了一聲，捏著他脖子的那隻手突然使力，將青年仰面按在馬桶水箱上，低聲問：「內褲的事兒我其實不太計較。咱們可以先來聊一聊，你到底是怎麽進來我家的？」

　　男人的眼神依舊非常溫和，方自明被迫仰起頭，眼睛直直撞入對方幽潭般的黑眸裡，却莫名覺得背脊發寒。他掙扎著去掰脖子上那隻手，一邊咳嗽一邊道：「咳，放手！我……」要喘不過氣了！

　　唐煜凑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臉上劃來劃去：「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兩次潜入，都挑了我在家的時間，這應該不是一個慣偷會犯的錯誤吧。我假設你幷不想從我的屋子裡偷點兒什麽東西出去，你也許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那很好，我現在確實注意到你了。」

　　方自明：「咳……咳咳……鬆……鬆手！」

　　唐煜：「來，說說你的理由吧，我可以給你兩分鐘的時間為自己辯護。」

　　方自明猛力拍打脖子上的那隻大手：「我要--被你--掐死了--！」

　　唐煜盯著他越來越紅的眼角看了兩秒，終於慢慢鬆開手。

　　嘖，還挺好看的。他在心中輕輕吹了聲口哨。

　　方自明可不知道這傢夥此時腦子裡正想著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只是抬起脚，費力的將籠罩在上方的男人踹離自己，然後劇烈喘息著，一邊摸著自己的脖子坐直了身體。

　　「我不認識你，也不准備引起你的注意。」他瞪著男人，邊咳邊說：「你，你就當我是夢游進來的。私闖民宅確實是我不對，但我剛剛都快被你掐死了，哥們兒你能別這麽衝動嗎！」

　　唐煜聳聳肩，理所當然道：「明知道有人要害我，我還要主動給罪犯遞把刀不成？」

　　「最後再聲明一遍，我不是犯罪分子，也不想謀財害命。」嗓子難受得要命，方自明聲音沙啞地說：「我也不想總出現在你家厠所裡，弄得我跟變態偷窺狂似的，這真的只是個誤會。」

　　唐煜：「誤會你大爺，你以為老子是弱智嗎？你他媽都囂張到站在我面前了，還能隻蹭蹭不進來？」

　　「…… 」方自明險些被他嗆死。這是什麼奇形怪狀的比喻方式？？！

　　唐煜半點兒沒覺得這話有什麼歧義，他雙手抱臂，後退一步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好整以暇道：「來吧，只有兩分鐘哦，請開始你的表演。」

　　「演個屁，我被你掐得，咳，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方自明扶著脖子，痛苦的皺起眉毛：「勞駕，能先施捨給傷員一杯水嗎。我的嗓子真的要裂了，咳咳咳咳……」

　　唐煜見他一副下一秒差不多就能當場去世的模樣，口中嘖了一聲，不耐道：「屁事兒這麼多。」

　　他轉身出了厠所，想了想又退回幾步，扭頭衝方自明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小變態，乖乖待在原地不許動，敢跑你就死定了。懂？」

　　方自明：「我能跑去哪兒啊……咳咳……咳咳咳咳……」

　　方自明氣息奄奄的咳了半天，眼看那人轉身走出厠所，且非常謹慎的從外面將門反鎖起來，青年幾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撫摸脖子的雙手，他從兜裡掏出手機，劈裡啪啦 給自己大哥發了條微信。

　　【我又進入鏡中界了，你先回去，我會找機會再和你聯繫的。不用擔心，我很安全。】

　　眼見訊息發送成功，他噌的一下從馬桶蓋上站起來，兩步便躥到洗漱台前，再一次將右手拍在那面幷不怎麽乾淨的洗漱鏡上。

　　「魔鏡啊魔鏡，趕緊送我回去，快！ＧＯＧＯＧＯ！！！」

　　於是，等唐煜端著水杯重新打開厠所門，邁步進來的一瞬間，立刻發現原本坐在馬桶蓋上的奇怪小賊再次脚底抹油，原地消失了。

　　唐煜：「……」

　　很好，果然夠膽。

　　他仰頭將杯子裡的水一口悶了，喉嚨裡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