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加上上一回，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環顧空蕩蕩的衛生間，隨手將水杯擱在盥洗臺上，目光在洗漱鏡上停留了幾秒，而後移開：「一個可以自由出入我的地盤的陌生人，啊哈，這聽起來可真是刺激。」

　　「也許我該換個更安全的地方睡覺。」

　　男人一邊思索，一邊審視著衛生間裡的每一個角落。

　　幷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唐煜思考了一會兒，猶豫著走到馬桶旁邊，他掀開蓋子衝著裡面看了又看，表情漸漸變得詭异起來：「……難道那小子真是順著馬桶鑽進來的？讓我想想……下水道美人魚？浴室艷鬼？田螺姑娘？哦這個不對，那小變態是個男的。」

　　且不提某唐姓男士這邊越來越脫綫的奇妙腦洞，單說方自明一巴掌拍在鏡子上，整個人便囫圇撞進了鏡面裡，一陣天旋地轉，他便重新回到了鏡中界。

　　睜開眼後，方自明兩手撑著盥洗台急促喘息了一陣，而後一邊按捺住激動地情緒，一邊抬頭去看挂在水池上方的那面鏡子。

　　「１０２號房的鏡子連通了兩個世界，我可以通過它回到現實，也能通過它進入鏡中界。」他小心的撑著洗漱台，身體微微前傾，一眼便瞄見了鏡子另一端那個對著馬桶沉思的半裸男人：「我想我還需要再做幾次對比實驗。不過不是現在，得找個１０２的屋主人不在的時候，我必須盡快摸清這面鏡子的使用規則。 」

　　在確定了１０２的鏡子確實可以返回現實後，青年自來到鏡中界後就一直緊緊綳著的神經，終於徹底鬆開了。

　　他抬手摀著雙眼，忍住大笑的衝動，轉身走出衛生間，然後將自己整個兒摔進柔軟的沙發墊子裡。

　　「呵呵……呵……哈哈哈……」

　　「世界沒有拋棄我。」他喃喃道。

　　不一會兒，堆叠的墊子裡漸漸傳出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方自明秒睡了。

　　×××××××××××××

　　「潮汐」的最後一天，方自明在１０２號房中安然度過。

　　自他在鏡中界醒來一直到現在，這十來天的時間裡，方自明時常會感覺到不安與焦灼。他還沒有粗神經到在異世界都能隨遇而安的那種地步，對這個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鏡像世界也始終心存戒備，尤其當夜晚降臨時，城市中的街道和連片的房屋一點一點被黑暗籠罩，這個世界便顯得格外詭譎恐怖。

　　每當他站在窗口，凝視那些路燈照不到的地方，腦子裡便不受控制的開始幻想。

　　他常想，在樓下的門面房裡、在街道兩側的陰影角落、亦或是隔壁家屬樓的某個房間裡，是不是正有什麽可怕的鬼怪妖魔，也在偷偷的觀察著他。

　　正因為有這種對未知危險的恐慌感存在著，方自明幾乎沒睡過一天好覺，他平均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每每起床後還要檢查睡前在房間內設下的陷阱，以確定真的沒人進入過這間所謂的安全屋。即使鏡中人曾說過，１０１號房間在這個世界是絕對安全的，方自明仍然害怕那些未知的危險會在睡夢中悄然而至。

　　他在這個無人的世界裡沒有可以依靠的夥伴，光是難耐的寂寞就能消磨一個正常人的意志，方自明自認心理承受能力還算可以，但也絕不敢妄言能在鏡中界生存很久。

　　而現在，知道１０２的鏡子可以返回現實，縈繞在方自明胸中的焦慮頓時卸去了一大半。

　　他甚至都沒留意到外面游蕩呼嚎的影鬼，這一覺整整睡了二十個小時。再醒來時，房間裡仍然伸手不見五指，方自明頭昏腦漲地爬起來，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待。

　　但沒多久，他就被外面的异動驚得回過神來。

　　等等，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他茫然的從地板上撿起掉落的手機，摁亮屏幕看了眼時間。

　　「淩晨……十二點零三……」方自明猛地清醒過來：「等等，'潮汐'要結束了！」

　　他飛快站起身朝著窗戶的方向奔去，也不管這麽做會不會再把影鬼們招過來，青年雙手扯住窗簾邊角，猛地向兩側拉開，窗外臨近街道上的幽暗路燈頓時穿透玻璃照進客廳歷來。

　　方自明定定的看向外面的世界。

　　此時的鏡中界，或者說是整座陽平市，正在上演一齣極其震撼的壯觀景象。

　　--在陽平市區的東北方向，一道白色光柱衝天而起，數以萬計的影鬼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拉扯著離開地面，它們在空中擺動纖長的四肢，哀嚎著，被生拉硬拽的向著那道連接天地的光柱飛快地聚攏過去。

　　藏在暗處的影子們簡直無處遁形，即使偶有幾個鑽進下水道或是地下室的，也都被那力量捏住要害，一個接一個拎了出來。方自明倒是幷沒感覺到那股神秘的吸力，它大概隻針對影鬼，但即使如此，眼見著天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畸形人影」越聚越多，直有如黑雲壓城一般，方自明還是被駭得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鶏皮疙瘩。

　　「臥槽……臥槽……」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舉起手機，將鏡頭調整爲視頻錄製模式，一邊怔怔地看著窗外，一邊自言自語道：「這也太嚇人了吧。這種畫面，我以前都只在電影院的巨幕上才見識過的。」

　　那道光柱想必就是這次「潮汐」所開啓的蟲洞，方自明猜測光柱的落點應該是城市中的某面鏡子，他看著眼前這氣勢浩大的恢弘場面，胸中驀地涌動起一股莫名衝動。他突然很想去光柱所在的地方，去近距離的看一看，看看那個傳說中的蟲洞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當然，下一秒他便止住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大膽想法。

　　淩晨０點３０分，最後一波影鬼被捲入白光，夜幕中那道極其醒目的光柱又在陽平市停留了將近十秒時間，隨後緩緩消失。

　　至此，持續了整整三天時間的「潮汐」現象，終於完全結束了。

　　方自明在窗邊又站了一會兒，對於自然之力的敬畏令他久久無法回神，青年自顧自發了半天待，後來乾脆盤腿坐在地板上，拿著手機反復觀看剛剛拍攝的視頻。

　　說實話，拍得幷不很清晰，也沒有親身體驗的震撼感，不過好在該入鏡的都拍到了。方自明打算找機會把這段錄像播給方程看，用來證明自己幷沒有的什麽奇奇怪怪的妄想症。

　　「這真是……我這都是什麽經歷啊，這也太瘋狂了。」他低聲說：「在一個沒有人的世界裡，觀看了一場特殊的'巨幕電影'，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不過，真的好想也讓方程看看這個啊。」

　　一個人欣賞風景，終歸還是太寂寞了。

　　方自明在心中默默想：等天亮了再去衛生間裡做做實驗，順便把視頻發給老哥，看他還說不說他弟是個神經病。

　　只希望這回別被屋主抓住，不然真要被他打死了。

　　當然，這次的行動需要在１０２屋主不在家的時候偷偷進行，最好的時段是九點以後，除非那傢夥是個沒有工作的無業游民，一般上班族這個鐘點基本都已經出門了。

　　此時仍是深夜，左右已經睡不著覺，方自明乾脆返回１０１，琢磨著再找找那只傳說中能够當做武器使用的雙面鏡。

　　「潮汐」已經退去，方自明這回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把１０２房間裡的所有大燈全部打開，且不用擔心窗戶外面會不會時刻趴著一堆想要撕碎他的影鬼。

　　走出１０２，走廊裡的影鬼果然全都消失了。方自明沒有多做停留，徑自打開對面１０１的大門，他仍然保留了幾分謹慎，小心翼翼地慢慢走了進去。

　　這間出租房因爲「潮汐」結束，便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被影鬼撞裂的玻璃窗重新恢復原狀，門口墻壁上那些開裂的紋路也統統不翼而飛，屋子裡所有被破壞過的痕迹都不見了，似乎全部退回到了三天前的狀態。

　　這些小細節暫且放在一邊，方自明在屋裡檢查一圈，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那面擺在他客廳角落裡，落了十幾天灰的落地鏡，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巴掌大小的銀色小鏡子，它就這麼突兀的躺在原本擺放落地鏡的那一塊地板上，安靜且囂張的對此間唯一住客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方自明：「……」

　　「等等，這可就有點嚇人了啊。」他咽了咽口水：「不是說１０１是絕對安全的嗎？我現在……對這句話的真實性馬上就要産生質疑了。」

　　小小的化妝鏡在燈光下折射出不容忽視的銀白色金屬光澤，方自明躊躇不前，權衡幾秒後，他轉過身將之前丟在門口的晾衣杆重新撿了回來，然後原路返回，站在距離鏡子一米開外的地方，舉著長杆戳了戳它的金屬外殼。

　　戳完他又覺得有點兒丟人：「……我這到底是在幹嘛啊。」

　　「很好。」他自言自語道：「我現在覺得自己真的可能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