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第二章

　　容煜很少有在外人面前特別失態的時候，冷漠的禮貌，是他待人接物的方式。

　　他家境優越，從小就收到過很多注視，愛慕的，敬仰的，奉承的，他早就習慣了萬眾矚目的感覺，看到喬如姮的瞬間卻難以形容她的目光，他竟然覺得難過。

　　可這種情緒的產生很莫名，甚至根本就不應該出現。

　　容煜眸光深沉，盯著喬如姮，他猛然覺得，昨天夜裡那些壓制不住的煩躁，難以忍耐的怒意和總是縈繞在心尖上的那點疼，好像一下找到了源頭。

　　楊淺跟了容煜這麼久，對於各種各樣粉絲的反應都見識過，他自動把喬如姮這種行為理解為是粉絲見面偶像過於激動所致，心下覺得有些無語。

　　這女人頭次見面的時候還挺正常的，不會一開始拍戲就準備作妖了吧。

　　實在是不能怪楊淺多想，有太多纏著容煜送上門的奇葩，層出不窮地需要他身邊的人時刻警惕。

　　瘋了。

　　喬如姮明明很清楚知道自己現在不正常，情緒起伏有問題，她當下應該做的最妥善的方式是收回目光，然後回去繼續化妝，等秦導叫了自己再過去。

　　可是容煜的眼睛像是有奇特的吸引力，她一看過去就覺得整個人都陷了進去，那種帶著苦楚的心酸之意接連翻湧上來，直到容煜和她的對視過久，引起了他身邊秦楓的注意，她才察覺到這樣很失態，很無禮。

　　喬如姮連忙收回目光，回過神躲開秦楓的注視，小聲對楊淺道：「不好意思。」隨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她格外混亂的像逃命一樣離開了現場。

　　喬如姮沒有回化妝棚，她找人問了洗手間，躲在裡面平復心情。

　　她臉上還帶著妝，也不能隨意擦拭，喬如姮掏出紙小心翼翼撚去臉上的水痕，她發覺心裡那種充滿悲傷的情緒還沒有消散，這個和昨天晚上有關係嗎？為什麼會一直這樣？？

　　可是時間不允許她想太久，舒曉涼過來找她了。

　　「你怎麼在這裡呀，化妝師剛剛說回去沒看見你，怎麼了嗎？」

　　「曉涼，我...」

　　喬如姮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但是又怕舒曉涼比她更驚慌失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候，她把話吞了回去，扯扯嘴角，「沒事，眼睛剛剛迷了點東西，進來洗一下。」

　　「哪裡啊，我看看。」舒曉涼連忙關心湊過來拉著她看了半天。

　　喬如姮敷衍著把舒曉涼應付過去，被她拽回去繼續讓化妝師化妝，這次造型師和副導演也來了，幾個人圍著她轉了好一會兒，才東補補西補補的給她整了個造型。

　　喬如姮心事重重，等徹底被裝扮好了副導演和造型師都滿意的看著她，她才正式看了眼現在的這個造型。

　　一看又愣住了。

　　這個形象明明和剛剛沒有太大的區別，可是忽然間孟清漁那種被危險纏繞的沉重感就上來了，她分不清是造型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眉宇間纏繞的鬱結。

　　「蠻好的呀，去找秦導吧，他剛讓我跟你說弄完了去找他，今天的戲大概要跟你過一遍。」副導演笑道。

　　喬如姮立刻收斂心神道謝，收拾了下手裡的劇本，領著舒曉涼走出去，順著指示找到了已經在現場跟打光師交代事宜的秦楓。

　　「啊，快來快來。」秦楓一見到她就立刻把她招了過去，「容煜化妝去了，一會兒過來了我給你們倆走戲。」

　　「今天要拍三個場景，昨天也跟你說了的，第一場戲先拍兩個人見面，我們在室內搭了個藥房....」

　　秦楓對於演員演戲的態度問題很看重，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很敬業的人，要求演員業務水準也比較高，他講起戲來又快又准，一下切中了這場戲的重要幾個點，要求喬如姮著重往這幾個點上靠。

　　秦楓講得非常仔細，可能是覺得她經驗不夠，就連小地方該怎麼處理都有細緻入微的講解，喬如姮那些莫名的心思瞬間被壓了下去，一下就被秦楓的講解帶入了情景裡。

　　「首先你現在要活命，其次你覺得這個人雖然來歷不明，但是他很厲害，所以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應該怎麼表達情緒比較好。」喬如姮不知道別的導演講戲是不是這樣，反正她就只有一次演戲的經驗也全部來自於秦楓，秦楓講戲就喜歡引到演員自己理解角色，每次都會讓她再次重複一遍任務內心。

　　「緊張惶恐，這是第一層情緒。」她答道，「第二層情緒裡要有一點點好奇。」

　　「嗯。」秦楓拍了拍她肩膀，接著他對喬如姮身後招招手，「來，容煜過來。」

　　喬如姮一僵，可能是兩個人討論地比較投入，她也沒想到容煜能這麼快就化好妝。

　　她作為後輩，跟前輩搭戲除了禮貌和謙遜，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知趣。

　　她跟著秦楓動作轉過身，容煜穿得衣服很破，造型比較髒，但是因為五官俊朗氣質出眾，所以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一點沒有軟化，反而結合他這種奇異造型增加了一種別樣的痞氣。

　　明明就是劇中本來應該有的裝扮，但是喬如姮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非常熟悉，而且她發現那種好不容易被她暫時忘掉的那些奇怪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容煜氣場很強，一步一步向他們走過來的時候，喬如姮腦子裡好像晃現出了些畫面，可是這些畫面轉瞬即逝，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仔細想想就消失了。

　　要是場合不對，她都想錘自己兩下讓自己清醒，喬如姮緊緊用指甲掐住了手心，為了避免剛剛那種極度失態的場面再次出現，她迫使自己不那麼慌張的移開了目光，容煜走進以後，她將存在感放到最低的叫了聲：「容老師好。」

　　她不知道容煜在想什麼，反正她一直能感覺到容煜的目光停住在她身上，對她這聲稱呼似乎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秦楓不甚在意，「別緊張，你容老師高冷歸高冷，不隨便發脾氣。」說著他很不客氣對容煜擺了擺手，「先走一遍戲。「

　　喬如姮跟著秦楓走到他們室內搭的醫院佈景裡，秦楓親自帶著她過了幾遍等下的走位，然後又讓他們兩個拿著劇本對臺詞對臺詞，和沒有劇本對臺詞，如此反復好多遍。

　　喬如姮先前還不覺得，眼下這真槍實彈要演起戲來，才發覺容煜的臺詞功底真的是好，很簡單的幾句話被他念出來，忽然就帶入到了那個真實的場景裡，她之前還一直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接不住容煜的戲，眼下卻發現也被他帶動起了情緒。

　　秦楓聽了幾遍，嗯了一聲，又叮囑了喬如姮容煜幾句，招呼著清場和攝影師燈光師準備。

　　末世裡的天永遠都是灰沉沉的，選擇清早就直接開始拍也是想給他們倆找感覺。

　　「準備好了吧。」秦楓坐到監視器前，喊了開始，第一場戲正式開拍了。

　　喬如姮先出場，她緊繃著神經，手裡拿著根鐵棍，緊張的踏進這長廊裡，她臉色灰白，顯得髒兮兮，面頰上都是虛汗，頭髮被汗濕貼在鬢角，因為緊張，她渾身緊繃，手臂有些抖。

　　可是因為同伴的身體原因，所以她必須要進醫院找到藥物，這是她目前僅存的朋友了，她一定不會放棄掉這個朋友。

　　順利找進藥房，她開始迅速翻找可以用的藥物。

　　目前世界末日了三個月，很多東西還沒有達到完全不能用的地步，雖然醫院已經被翻成了一團亂，滿地的狼藉，可大概率還是可以找到退燒之類的藥品。

　　喬如姮很精妙地把孟清漁焦急又迫切的狀態演繹了出來，她呼吸急促，又要時不時回頭去看周圍會不會又冒出來的變異生物，藥房裡還沒有燈，全靠外面透出來的微光照亮，忽然，周圍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喬如姮如驚弓之鳥一般立刻站直了身子，舉起手中的鐵棍，捏著手裡的藥，似乎連呼吸都止住了。

　　容煜從陰影裡走出來，神色委頓沉重，他一隻手扶著牆，一隻手扶著腦袋，眼見到喬如姮，似乎有些疑惑。

　　昏暗的房間，陌生的男人，逼仄的氣氛。

　　喬如姮猛然覺得腦子炸了一下，無數片段相繼浮現，可都和先前一樣，快到驚人，她抓不住任何一個畫面。

　　「停！」秦楓大聲打斷了他們兩個，秦楓皺了皺眉，對喬如姮招招手，「小如，你過來看看你這段。」

　　喬如姮怔然回神，驚覺自己竟然又在盯著容煜看，她立刻收回目光，應了聲趕過去和秦楓一起看監視器。

　　「你自己剛剛說的，驚恐和惶恐，現在這個階段沒有好奇，你的眼神有些...」

　　後半句沒說出來的詞是纏綿。

　　但是他多少年人精，知道這種有些敏感的詞沒有必要說出來。

　　喬如姮立刻給秦楓和容煜道歉，知道是自己分心的緣故，她拍了拍臉，深呼吸調整狀態。

　　「從容煜出來那段開始重來。」秦楓要求馬上重新開始第二條。

　　喬如姮叮囑自己不要分心，千萬別分心，可是她只要一看到容煜，就會不受控制的緊張。

　　這種狀態她不可能馬上入戲，她相繼又被斃掉了好幾條，要求重來。

　　喬如姮覺得很羞愧也很著急，整個場子這麼多人，如果她不能過，所有人都要等著她。

　　她不想一開始就這麼不順利，秦楓看起來也有些不滿意，秦楓選角都是經過層層篩選和考量的，他這麼大膽選擇喬如姮這種小糊星主要一是外形條件符合，二是她在他手底下演過戲，覺得可塑性也不錯。

　　可是現在這種狀況，確實令他有些意外了。

　　說實話儲昊和孟清漁這條線在這劇裡是很重要的一條線，特意單獨等容煜檔期時間排空了也要讓他演這個角色的原因就是如此，這條線一旦穿在主線裡演好了，整部劇檔次都會提升上去。

　　「很緊張嗎？」容煜倒是沒有責備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之意，他站在一旁看著喬如姮自我調節，忽然出聲。

　　緊張，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容煜就緊張，具體體現就是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就會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於此同時總覺得心裡漲漲的。

　　喬如姮小聲說對不起，她躲開容煜的目光。

　　容煜若有所思，他頓了一下才道：「是因為看見我緊張，還是演戲緊張。」

　　喬如姮一驚，沒想到一下被他看出來了，可是同時她又有些想吐槽。

　　要是知道為什麼還會這樣失態嗎...

　　說來奇怪，因為這劇她之前跟容煜碰面過兩次，之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感覺跟中邪了一樣。

　　喬如姮在心裡這樣說，可是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她低頭避開這個問題，「不好意思，我馬上調整一下。」

　　舒曉涼在旁邊看著也有些意外，她走進去問喬如姮到底怎麼了，喬如姮搖搖頭，坐在旁邊做了好幾組深呼吸，強行遮罩掉這種怪異的感覺，讓自己投入到劇本裡去，感覺自己差不多快進入狀態了，就跟秦楓說可以再次開始。

　　喬如姮不敢說把狀態完全調整好了，因為她剛剛給自己洗腦成功不要去在意容煜的視線接觸，馬上就因為被容煜攔住去路抓住了手腕而身體僵硬。

　　「停。」秦楓不知道第幾次喊了停，他皺著眉頭把喬如姮叫到了監視器前，「你到底在緊張什麼？」

　　喬如姮羞愧難當，只能不停地說對不起。

　　秦楓嘖了一聲，把容煜也叫了過來對她說，「你現在要把他當成儲昊，你是孟清漁。」

　　「是。」喬如姮低著頭挨批。

　　「要是這個鏡頭現在不拍一會兒天就亮了，你知道下一個場景是什麼吧。」

　　「是。」

　　下一個場景迅速轉場，是儲昊和孟清漁達成協議後一起踏上征途，儲昊和孟清漁進入了曖昧期，他們去超市搜刮食物，孟清漁卻矛盾覺得儲昊身體情況危險，為了自保想跟他分道揚鑣。

　　這個場景裡儲昊和孟清漁有很多肢體接觸和眼神交流，比目前這場要難演很多。

　　「先演第一次見面就是想讓你們磨合一下，如果這個都不能磨合，後面怎麼拍？」秦楓看起來有點生氣了，「這樣，你先跟容煜對下第二個場景的臺詞。」

　　喬如姮一愣，下意識看了眼容煜，容煜沒什麼反應。

　　她連忙說好。

　　容煜都沒有疑議，她哪敢有疑議。

　　不得不說容煜專業素養真的很高，即便是馬上切換場景對臺詞，他也完全沒有問題，對著對著臺詞，喬如姮的感覺又被找回了了一點。

　　秦楓一直在旁邊聽，接著他讓兩個人丟掉劇本，直接再演一遍這個場景。

　　扔掉劇本講臺詞的時候還好，後面有一下儲昊要抱住孟清漁，喬如姮就又不行了，她現在連跟容煜對視都會產生奇怪的想法，更別說是擁抱。

　　正當她要推拒著說對不起重來的時候，容煜忽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進了懷裡。

　　容煜的擁抱和他這個人一樣，極具侵略性，容煜眸光深沉，看著她的眼睛，聲音低啞，「就那麼想離開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除了儲昊的不甘心之外，還帶了一絲傷痛和壓抑著的痛苦。

　　喬如姮覺得心臟被人用針紮了，一下，這疼不是一次性的，是間斷性的，她忽然很難過看到容煜這種神情，內心湧出無限的情愫，明明知道這是臺詞，可她幾乎是下意識放軟了身體道：「我不會離開你。」

　　她這話一出，她和容煜都愣住了。

　　「嘖，自己還亂改詞。」秦楓揮了揮手，「但是這個狀態是對的，不要排斥和儲昊接觸，你現在是孟清漁，代入感強一點。」

　　容煜反應更快，他瞬間鬆開了喬如姮，收回那副表情，神色間又恢復了淡漠。

　　喬如姮應下，咬著下唇克制住洶湧而出的情感，轉身回到了片場。

　　有了剛剛那個插曲，喬如姮好像真的就沒有那麼緊張了，這場戲通順地演了一遍，秦楓喊了卡放過了他們，然後開始補拍細節鏡頭，一直拍到天完全放亮這個場景才算過。

　　中途轉場休息，副導演招呼眾人收拾東西，他們要馬上再來演後面剛剛跟容煜排練的那個場景。

　　「小如，你還好吧，我覺得你好像很不對勁誒...」舒曉涼也看出了喬如姮的異樣，抱著水杯衝上去給她潤喉。

　　喬如姮有些煩躁和羞愧，她一想到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就覺得羞恥，可是於此同時，她又覺得好像她真的說過這句話，這種感覺太強烈太真實了，她擺擺手，說想先一個人靜一下。

　　她趁著大家轉場的空隙，一個人在這影視城裡轉悠，找了塊無人的角落，懊惱的抓著頭髮啊啊啊了好幾下，然後用力錘了錘牆壁。

　　到底怎麼回事啊！！！！為什麼第一天就這麼不順利！！！

　　「我得病了嗎？？」

　　喬如姮不是小孩子，她清楚知道一個成人年對另一個成年人臉紅心跳是什麼原因，但是實在是不應該，她之前明明也見過容煜的，為什麼會這一次才產生這種情緒呢？？

　　這種想法很危險，非常危險，喬如姮直起身子告誡自己。

　　不能在同一件事情上跌倒兩次。

　　「堅決不可以喜歡當紅男明星，切記切記。」

　　喬如姮把這話擺心裡默念了十幾遍，當做靜心咒，她已經被易艦那事坑了兩年了，現在可千萬不能再出亂子了。

　　容煜站在遠處看著對著牆壁碎碎念的喬如姮，他挑了挑眉，神色莫辨。

　　「容哥，這個女演員可能也不是很老實，你注意點吧。」楊淺先前對喬如姮沒有什麼偏見，但是從她一上午異常的表現來看，他不禁產生了懷疑，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容煜。

　　容煜收回目光冷漠的瞥了眼楊淺，楊淺立刻噤聲。

　　容煜從昨天晚上開始就覺得事情不對，他很熟悉那種從劇本裡回來後的感覺，可是由於腦子裡一片空白，所以他又開始產生懷疑是否真的進入過劇本，一晚上就在焦躁和煩悶中渡過，直到今天見到了喬如姮。

　　只要一看到她，就覺得心中酸楚難紓解，其中還糾纏著不明的情愫和怒意。

　　在和她對戲的途中，腦子裡迅速有閃現出一些畫面，雖然無法捕捉，但是確實存在過，他甚至會因此而悵然若失和心疼。

　　他總會不由自主的去關注她，好幾次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就發現目光已經在她身上停駐了許久。

　　因為關注，所以容煜很快感知到不止是他在受到這些情緒的困擾，喬如姮也是，可是她似乎比自己更不知道原因所在，更加的迷茫和糾結。

　　事已至此，容煜現在可以確定兩件事。

　　一，他確實從劇本裡剛回來，二，喬如姮約莫也和回劇本的事情有關係，但顯然她不知情。

　　畢竟這次的劇情比較特殊，他這個角色主打就是感情戲在支撐，若是和對手戲女演員一同穿越進去也不是不可能，更有甚者，種種跡象表明，他似乎是和這個人還產生了一些感情糾葛，不然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他甚至都不敢細究為什麼那一刻會抱住她，以及喬如姮脫口而出的那句我不會離開你其中的深意。

　　所以現在關鍵問題來了。

　　容煜走到秦楓身邊，看著監視器裡剛剛拍好的片段，將目光鎖定在螢幕裡喬如姮那張漂亮的臉蛋上。

　　到底要不要找回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