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一幫IT狂人在KTV包廂裡又是胡吃海喝又是鬼哭狼嚎，散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公司附近的地鐵站已經關了，計程車不好叫，好不容易攔到幾輛也都讓給了家裡離著遠的同事。郭明遠和夏辰東租的閣樓離這裡不算太遠，所以他們決定先徒步走到稍微遠一點的公交月臺，想看看那裡有沒有末車。

　　午夜的帝都街道上，是一片難得的安靜。一月的北京城差不多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但今天晚上卻意外地沒什麼風，人在外面走也不覺得難耐，橘黃的路燈照亮了石板鋪成的長街，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雪花，星星點點的，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耀如鑽石的碎屑。

　　郭明遠一路插著口袋低頭走，將嘴巴埋在圍巾裡不說話，修長的影子被路燈拖在身後，隨著步伐而在燈光下搖晃。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夏辰東在他旁邊，兩人一前一後地沉默走路，之間只錯開大約半個人的距離。

　　「喂，你想笑就笑出來吧，別憋壞了。」終於，夏辰東斜斜地瞥了郭明遠一眼，冷哼道。

　　郭明遠身體微顫，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最後再也忍不住了，悶聲大笑起來。

　　「有那麼好笑？」夏辰東眯起眼睛，「我唱歌……不好聽？」

　　郭明遠此時滿腦袋都是那句「我夾著尾巴跑掉了」，他掩飾地咳嗽了一下，好不容易把笑意忍回去，回頭一看夏辰東，嘴角還是忍不住向上揚。「沒有，唱得……嗯，挺好的。」

　　「郭明遠，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說謊。」夏辰東將目光從郭明遠身上移開，微微揚起頭，高傲的姿態愈發襯托出那幾分難以掩飾的帶著孩子氣的鬱悶。

　　郭明遠的確不擅長說謊，他之所以笑，倒不是真的笑話夏辰東唱歌走音，只是覺得，一個人竟然能在眾人驚呆的目光中，淡定自若氣場全開地將一個音都不在調上的歌旁若無人地完整唱到最後……要是不聽聲音只看人，絕對會以為對方是天籟之音。

　　「我看過一部電影，剛剛想到其中的一個情節。」郭明遠忽然說。

　　「哦？什麼情節？」夏辰東聲音冷淡，垂著眼睫快速掃了郭明遠一眼。

　　「一個人的女朋友要學小提琴，每次都讓他陪著，幾次以後那個人實在受不了了，就去租了一個隔音室。後來，他女朋友練琴的時候他都讓她站在隔音室裡，然後他透過落地的隔音玻璃看她，身邊放著名家名曲的小提琴磁帶，表情很陶醉……」

　　夏辰東越聽臉色越不好看，還不等郭明遠說完，一下撲上去用胳膊狠狠勒住他的脖子，陰森森威脅道：「郭明遠，你這是在諷刺我，是麼？嗯？」

　　郭明遠再次大笑起來，用手去掰夏辰東的手，以防自己被他勒死，居然還能騰出空來繼續道：「沒有，我只是覺得，要是有那麼一間隔音室，你在裡面唱歌一定挺……嗯，挺好看……」說著他側過頭，剛好與夏辰東對視，那雙慣常溫和平淡的眸子裡，此刻竟帶著促狹的笑意。

　　夏辰東愣了一下，放開郭明遠，不爽地撇開頭，「我只是不喜歡唱歌而已。」

　　「人無完人嘛，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彈琴彈得那麼好，怎麼唱歌會……」

　　「你再敢提那個詞，我今天晚上就強奸你。」

　　郭明遠無奈地舉手求饒：「好，不說，我不說。」

　　兩人走到車站，郭明遠過去看了看公交站牌，再看看時間，立刻苦下臉：「末車好像剛走，怎麼辦？」他回頭去徵求夏辰東的意見，卻見對方正低頭按著手機。

　　一陣熟悉的旋律從夏辰東的手機裡傳出，小提琴前奏和鋼琴的和音在這落雪的靜夜裡悠揚飄蕩，郭明遠仔細聽，神色微變。

　　「這首曲子是……一步之遙？」

　　夏辰東抬起頭深深地看他一眼，「你還記得？」

　　「當然，那時候你在食堂裡彈過。」郭明遠走過來，看了眼夏辰東的手機，又說：「你彈得比這個版本好聽。」

　　夏辰東唇角動了動，然後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郭明遠的手，另一手摟住他的腰。

　　郭明遠身體一僵，突如其來的靠近讓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驚得心跳都加快。

　　「這是一首探戈舞曲，旋律的魅力在於舞步，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想跳舞麼？我教你。」夏辰東的聲音低低地在耳畔響起，和這冰天雪地的氛圍很稱。

　　「在這裡？不是吧夏辰東……」郭明遠感覺了一下兩人的姿勢和位置，覺得自己好像在跳女步，有點崩潰。

　　「這裡怎麼不行？」夏辰東長眼一眯，聲音裡透著威脅，將郭明遠的另一隻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後不容分說地向前邁了一步，逼著他退後。

　　「喂，夏辰東……」郭明遠微微皺眉，下意識想把人推開。

　　「噓，別浪費了好音樂。」夏辰東靠近郭明遠，閉上眼睛，「還有這麼好的環境。」

　　郭明遠看著夏辰東，眼中有遲疑，卻來不及多想，被夏辰東引領著，在漫天的碎雪飄揚中，隨著音樂邁出了腳步。

　　一步之遙，你退我進，我退你進，你我之間只隔著一步，那是最親密的距離，卻也永遠無法逾越。

　　手機被夏辰東握在手裡，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正放在郭明遠的後腰上，音波輕微的震動再加上手機的發熱，雖然隔著大衣，卻還是讓郭明遠有種後脊樑發麻的不自在感。

　　「別總是看腳下，否則會很難看。」夏辰東命令，滿意地看著郭明遠有點尷尬的表情，不安好心地笑起來，「跳錯了步子不要緊，只要繼續跳下去就好了。」

　　「這是你喜歡的那句臺詞？《聞香識女人》裡面的那句？」漸漸適應了和一個男的跳舞，郭明遠最初的那份排斥倒也放下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總覺得夏辰東放在他腰間的手越來越往下滑。

　　「你怎麼知道？」夏辰東趁郭明遠不注意，用力將人往後一推，來了個探戈裡經典的動作，就是女方上半身後仰，男方攬住女伴的腰俯視。

　　「你說過。」郭明遠吃了一虧，忙站穩腳，他知道夏辰東是故意的，卻沒有發作。

　　「是麼，你的記憶力什麼時候又變好了？」

　　「嗯？什麼意思？」郭明遠抓住那隻要往他屁股上滑的爪子，面不改色地慢慢拿到身前，播放音樂的手機也因此被舉到兩人之間。

　　舞曲還在繼續，可是舞步卻停了。

　　「沒什麼。」夏辰東隨意地掙開郭明遠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手機上的按鍵，原本要進行到高潮的音樂戛然而止。夏辰東遺憾地撇撇嘴，「你看，本來很好的舞曲，被我們糟蹋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太會跳舞。」

　　「沒關係，人無完人嘛。」夏辰東輕描淡寫地說，修長的手繼續擺弄著手機，「就比如我了，雖然喜歡跳舞，卻不喜歡唱歌。」

　　郭明遠愣了一下，發現夏辰東一直在反復強調他不喜歡唱歌，稍微一琢磨，忽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敢情這人因為被嘲笑五音不全，想用別的來找場子來了。至於麼，一個大男人也會為這麼點小事斤斤計較？

　　郭明遠當然不會理解某隻狐狸那脆弱的想要在喜歡的人面前維持完美形象的的心思，可他是個體貼的人，發現了夏辰東的「真正意圖」後，心情驟然放鬆下來，倒是對自己的神經質自嘲起來。真是的，就算對方喜歡男的，也沒必要這麼草木皆兵，緊張什麼呢。

　　「那我再陪你跳一次？」為了配合夏辰東縫補他破碎的自尊心，郭明遠這回主動問。

　　夏辰東揚了揚眉，挑著細長的眼狐疑地看郭明遠。

　　郭明遠賠笑著說：「你不是說你喜歡跳舞麼，剛好你可以教教我，不過……」

　　「不過什麼？」

　　「你還是讓我跳男步吧，我以後和別人跳也不能跳女步，你說對吧？」

　　夏辰東掂量地看了郭明遠一會，漆黑的眼中看不出情緒，最後終於點了點那高貴的頭，「好啊，那你跳男步好了。」

　　這回換郭明遠摟住夏辰東的腰，音樂再次響起，天地隨之旋轉。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大衣，潔白的雪花落在彼此的肩頭，沒有立即融化，堆了薄薄的一層，像銀白的肩章。寂寞的長街之上，高懸的路燈仿佛舞臺的聚光燈，投射出一片狹小的安寧世界，將兩個共舞的男人籠罩進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違和感。

　　郭明遠這是第一次和別人跳舞，總會踩錯步子。

　　「對不起。」當不知道第幾次踩到夏辰東的腳時，郭明遠終於過意不去，抱歉地說。

　　「沒事。」夏辰東微微一笑，凝視郭明遠的眼眸黑得仿佛有吸引人的力量，那種全世界除你之外皆不能入我眼的專注，足以讓任何人動容，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就連他說的話，也仿佛咒語般，帶有蠱惑的味道，「你不要想該如何跳，不要想如何邁步，不要看別的地方。只要聽音樂，只跟著我，只看著我，看著我一個人，和我保持一樣的步伐，一樣的節奏，握著我的手，不要放開，無論何時，無論到哪裡，都不要放手……」

　　郭明遠握著夏辰東的手，感覺到他的手冰涼。以前聽家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說過，手涼的人心狠，但也聽她們說，手涼的人沒人疼。

　　一陣強光從街角拐彎處橫掃過來，舞曲到了尾聲，夏辰東的咒語似乎起了作用，郭明遠抓著他的手，攬住他的腰，很久沒有放開，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結束，仍著魔地般地看著他，微微出神。

　　「郭明遠，車來了。」夏辰東勾起唇角，好像勝利的笑容。

　　公車隆隆的引擎聲讓郭明遠清醒過來，立刻鬆開手，說：「謝謝，我大概學會了。」

　　「嗯，下次記得，音樂結束後要及時鬆開女伴的手。不然別人會以為你想耍流氓。」

　　郭明遠想到剛剛自己的失態，有點不好意思，公車駛入月臺，上車前郭明遠突然回頭問：「明天就是除夕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問完了想想，又不確定地看向夏辰東：「你回家吧？」

　　夏辰東點點頭：「嗯，回家。」

　　「哦。」郭明遠莫名有點失望。

　　「所以你別往回領人，我想在自己的家裡過個安靜的年。」

　　「嗯……嗯？」郭明遠登上公交，刷了卡，一聽這話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說，別往家裡領人。」夏辰東緊跟著上了車，丟了兩個硬幣，看著郭明遠，笑得像隻陰謀得逞的狐狸，「因為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