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1

　　大半夜的在公寓裡砸門，郭明遠很快引來了周圍鄰居的不滿，樓下的公寓保安拿著警棍找上來，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提防地看著他。郭明遠費了好大力氣才讓保安相信自己和這屋裡的租戶是朋友，又出示了在讀學校的擔保和護照等身份證明，表示擔心朋友出事，申請讓公寓管理員用備用鑰匙將門打開。

　　一直折騰到淩晨兩點多，郭明遠才終於想辦法進入夏辰東的公寓。四處找了一圈，發現沒有人，只有臥室裡筆記型電腦還開著，已經進入休眠狀態。滑鼠動一動，郭明遠發現電腦介面還停留在QQ對話方塊上，登陸的正是那個叫哮天的狗名。

　　臥室裡沒有書桌，只有一張kingsize大床，筆記本扔在了床上，旁邊東倒西歪放著四五個空了的伏特加瓶子，羽絨被子團成一個團，被胡亂堆在一邊。郭明遠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幾乎可以想像夏辰東喝得爛醉趴在電腦前，眯著眼睛用一根手指一個鍵一個鍵戳著打字的樣子。接著似乎突然想到什麼，抓起那些酒瓶挨個看過去，等看到上面標注的酒精度數時，郭明遠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shit」，然後也不管對他表示不滿的管理員和保安們，直接黑著臉拿著車鑰匙奔了出去。

　　開著車在附近的街區走走停停，幾乎跑遍了每一家酒吧，就這樣一直找到天亮，卻連夏辰東的影子都沒見到。郭明遠頭髮蓬亂，臉色鐵青地坐在駕駛座上，叼著煙，眼神空洞，然後忽然發狠地在方向盤上猛力砸了幾下，手背指骨突起的地方很快刮出了紅痕，火辣辣的疼。

　　不遠處的一名清潔工被這抽風般的鳴笛聲嚇了一跳，回頭對郭明遠比了個中指。

　　郭明遠面無表情地看著清潔工，接著直挺挺一頭趴到方向盤上，身心俱疲。

　　真能作……

　　真他媽能作啊……

　　郭明遠喃喃地罵出了聲。

　　夏辰東，你就是一變態。

　　郭明遠被氣得肝兒疼，接連幾天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當然，自始至終他也沒見到夏辰東再出現。正對面的那間窗戶一直保持漆黑，再也看不到一清早就出現在那裡的只穿著圍裙的身影。

　　嗯，挺好的。

　　終於見不到那個人了，挺好。

　　郭明遠開始幾天總是這麼跟自己說，可是等一個星期之後，他開始忍不住擔心，甚至像個白癡那樣天天盯著電視新聞和報紙，查看上面是不是有什麼華人男青年橫死街頭的消息。後來他又去找夏辰東的公寓管理員，才得知夏辰東兩天前還給管理員通過消息，說是暫時住在郊外親戚家，並且委託他幫忙轉租還沒到期的公寓。

　　知道夏辰東要轉租公寓，郭明遠當天晚上就去酒吧裡喝得爛醉一場，甚至還在街上和酒鬼打了一架。

　　夏辰東，你最好永遠別再出現！不然見一次打你一次。

　　被員警抓去坐板凳的郭明遠，被酒精麻痹的大腦裡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可是這個念頭轉著轉著，卻只剩下一個名字，到最後就只剩下那雙細長的眼睛，深深地凝望過來，眼圈泛著微紅。

　　郭明遠，我愛你。

　　這六個字就像詛咒一樣快要把郭明遠逼瘋，偏偏卻找不到地方瀉火，只能一遍遍咬牙切齒在心裡默念著那個名字。

　　夏辰東，你最好別讓我再看見你……

　　郭明遠是被他的導師保釋出去的，導師是位很受人尊敬的老教授，在電腦語言方面有很深的造詣，他的每一篇學術論文甚至都可以影響到世界電腦語言研究課題的走向。讓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來到這裡，見到這樣的他，郭明遠覺得十分慚愧，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導師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溫和地拍了拍郭明遠的肩膀，清澈的藍色眼睛裡並無一絲譴責，反而很關切地問：「遠，你最近是不是因為課題研究壓力太大了？」

　　郭明遠搖搖頭，不停地對導師說抱歉。

　　「沒關係，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們總會想出解決的辦法。就像一個錯誤的指令，也許只是一個很小的問題，卻能導致整個系統的癱瘓。但只要耐心找到那個錯誤，改正過來，一切都會好的。」

　　「嗯，謝謝，我會的。」郭明遠和這位睿智而慈祥的老人擁抱，心存感激。

　　導師開車將郭明遠送回家，臨別前從口袋裡拿出兩張船票，對郭明遠說：「本來這個暑假我要和妻子一起坐遊船去墨西哥灣度假的，但是昨天忽然接到一個會議通知要我飛去洛杉磯，我們沒法去了。現在已經過了退票時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想把它送給你，你可以帶著朋友去放鬆一下。」

　　郭明遠看到船票上標注的是頭等艙，急忙推辭道：「不行，這太貴重了。」

　　「這也是我的朋友送給我的，我沒有花一分錢哦。」導師狡黠地衝郭明遠眨眨眼，「而且這或許是一次獲得快樂和幸福的機會，我沒辦法享受，卻不希望它被浪費掉。願上帝保佑，它會在你這裡實現真正的價值。」

　　郭明遠揣著兩張船票回到家，借著酒精的餘力倒在床上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醒來，他站在窗戶邊看著對面那棟公寓樓出了會兒神，然後終於下定決心，又跑到管理員那裡，去要夏辰東的聯繫地址。

　　「他來美國探親，租房需要擔保人，應該是現在寄住的親戚家吧？能把他們的地址給我嗎？」

　　「對不起，先生，這是客戶的私人資訊，我們不便透露。」管理員毫不客氣地回絕，對這個深更半夜跑來大發神經的亞裔男人全無好感。

　　郭明遠不論用什麼方法，管理員就是一個字都不肯透露，無奈之下他只好離開。

　　不然，就這樣吧……

　　就這樣算了吧。

　　拿出船票看了眼，還有兩天就是起航的日子。

　　找到他又能如何？一見面不還是那麼尷尬？

　　郭明遠此刻已經沒了火氣，只是覺得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郭明遠無意間發現了一家小餐館，他在這附近住了半年，以前居然從來沒留意過。正好肚子也餓了，郭明遠便推門進去，準備吃點東西。

　　這家餐館非常有特色，規模不大，只有四五張桌子，但是店內卻擠滿了各種各樣的玻璃展櫃，弄得不像是飯店，反倒像個小型博物館。

　　郭明遠懷疑是不是自己走錯了地方，剛想退出去看看餐廳的牌子，餘光中一瞥，卻忽然被其中一個玻璃展櫃裡的東西吸引，接著像是有什麼力量牽引著他，讓他情不自禁走過去。

　　密封的玻璃櫃不大，大概能並排放進去兩個排球。裡面裝著的東西卻很奇怪，四四方方的，兩頭略寬中間略窄，要說具體像什麼，郭明遠覺得有點像中國古代的玉枕或者瓷枕。可說它奇怪，就是因為它的材質不是玉或者陶瓷，而是布藝的，只是那布料非常破舊，上面的圖案都快看不清了。

　　「猜猜這是什麼？」這時有個年輕的亞裔男人走過來，看上去像是這家小餐館的老闆，一開口，居然說得是中文。郭明遠覺得他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是枕頭嗎？」

　　「沒錯，您很有眼光。」

　　「這是什麼年代的？用布做的枕頭留到現在的可不多。」郭明遠盯著那枕頭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自己心底某處正被深深牽動著，迫使他移不開目光。

　　「它叫鴛鴦枕，裡面是用一種特製的金線縫的，所以能保存到現在。」老闆解釋道，「關於它，還流傳著一個有趣的故事。」

　　「哦？什麼故事？」郭明遠竟然難得提起了興趣。

　　「相傳這個枕頭的主人是古代一位開國君王，他做刺繡生意起家，後來天下大亂時群雄逐鹿，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據說鴛鴦枕就是當年他當繡坊老闆時親自繡的，因為圖樣是鴛鴦，又是用不壞的金線縫製，象徵愛情長久，為當時很多豪門貴女所求，一度在坊間價值連城，奉為珍寶。後來這個枕頭便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下落，直到後世有人在那位君王的陪葬丞相陵墓裡發現了它。所以很多人根據這個猜測，那位元君王和他的丞相有斷袖之好。」

　　「是麼……的確是個有趣的故事。」郭明遠雖然文科學得不好，但自認為也不算是歷史盲，縱觀華夏古今五千年文明，也沒聽說過有這麼一段，也就只當是故事聽聽罷了。

　　餐館老闆知道郭明遠不信，一笑了然，並不再說什麼，把他讓到了一張餐桌旁，拿出功能表問他點什麼。

　　郭明遠隨便要了一份套餐，只吃了一半就沒什麼胃口了，又拿出那兩張船票看了看，皺著眉沉默了一陣，便把它們放在桌上，起身準備離開。

　　「先生，請等一下，我們店裡會給每位顧客免費贈送一杯飲品。」

　　郭明遠剛想說不用了，但等老闆拿出那杯飲料時，卻頓住了。

　　那是一杯藍色的馬提尼。

　　「先生，您落了東西。」老闆又將那兩張被遺棄的船票放到託盤裡，恭恭敬敬地端過來。

　　「那個已經沒用了，扔掉好了。」郭明遠喝了口馬提尼，心情複雜地揮揮手。

　　「如此特別的東西，就這麼放棄，不會覺得可惜嗎？」老闆說。

　　郭明遠拿酒杯的手一僵，眯起眼仔細看向這個餐館老闆，微微揚起眉，驚訝道：「你是那個酒保？！」

　　餐館老闆笑眯眯地鞠了一躬，「很巧，我們又見面了，想不到您還記得我。」

　　「你怎麼會……」郭明遠不解。

　　「先生，您相信緣分嗎？」說著，老闆又將託盤裡的那兩張船票往郭明遠面前遞了遞，「也許它們還在等待真正的主人，就像當初那串漂亮的玉石珠一樣。」

　　當天下午，郭明遠意外地接到了國內一個老朋友的電話，名義上是說來關心一下他的留學生活，實質上卻是在訴苦水，說自己被一家公司擠兌得快活不下去了，想請郭明遠出山幫忙。

　　「什麼公司，能把你們弄這麼慘？」郭明遠問。

　　「就是那個夏氏集團啊，也不知道他們家的少東家是怎麼想的，還嫌攤子練得不夠大是怎麼著，竟然又想把手往IT界伸……」

　　「你說什麼集團？」郭明遠突然語氣急促地問。

　　「啊？夏氏啊，怎麼啦？」

　　先生，您相信緣分嗎……

　　相信緣分嗎？

　　郭明遠唇角慢慢勾起一絲笑，對電話另一端的朋友說：「你把夏振澤的聯繫方式給我，現在就要。」

　　於是，郭明遠得到了夏辰東外祖父母在美國的住址，然後連夜駕車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