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顧錦年登機前,還在不斷給陸拾打電話。
「你真的不來送我嗎?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顧錦年撒嬌的聲音讓一邊的宋煜都要快要把早飯吐了出來:「你這樣冷淡好嗎,我們明明就在熱戀啊。」
「熱戀?」陸拾遲疑道出這兩個字,久久不能接受顧錦年如此描述他們此刻的狀態。
十年前,或許他想過和顧錦年熱戀的情景。少時一雙人,何處不風景,就是站在一處,也會無比美好吧。
可十年後,他實在想像不出兩個快要三十的男人,究竟要怎樣才能熱戀。
「不然呢?」電話那邊反問道。
「我以為我們只是在嘗試交往……」陸拾靠在自家的陽台上,等著熱水煎茶:「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你每次熱戀的時候,都這樣撒嬌?」
「我一個大老爺們跟女人撒什麼嬌!」顧錦年覺得自己好像在和一個外星人談戀愛:「正因為你是我男朋友,我也就你一個男朋友,我才跟你撒嬌。你這話是嫌顧總我黏人嗎?」
聽到「你是我男朋友」這句,宋煜剛喝進去的水都一口噴了出來。
「嗯,挺黏的……」陸拾看見水開了,便趕緊提過來燙杯。
「什麼!」電話那面一語暴怒。
「但是,我覺得很可愛。」陸拾將杯子燙好,終於準備了要投茶。
「真的嗎?」電話那面一派軟糯。
「嗯,我今天真的不過去了,下午要去趟所裡。」
「你不是被停職調查了嗎?」
「停職調查?」陸拾皺了皺眉:「我又不是公職人員。有客戶找我,要咨詢一些控股合併的事。」
「那你這幾天都在所裡,還是家裡?」
「家裡吧。我的調查結果還沒下來,所裡還不敢冒然讓我接case。」
「那差不多到點兒了。」
「嗯?」
陸拾話音剛落,他的房門就響了。
「稍等下。」陸拾放下電話去開門,門外一個送外賣的小哥衝他尷尬微笑。
「您好,是小美人兒先生嗎?」
陸拾:「……」
「打您的手機一直在通話中,我就按著門牌號自己摸上來了。」外賣小哥也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現在什麼人都有,一個大男人還給自己起名叫「小美人兒」,真是夠了。
但是,他還是很客氣地將手中的餐食遞給陸拾:「您點的潮汕牛肉粥,還有兩個小菜。」
陸拾怔怔接過,須臾間就回過味來。
「謝謝。」
送走了外賣小哥,陸拾又接起了顧錦年的電話,電話那邊是捂著嘴也憋不住的悶笑。
「好玩嗎?」
「我本來想寫親親我的小美人兒,但是我怕你尷尬。」
「那真的是要謝謝你啊。」陸拾冷哼一聲。
「顧錦年你還有完沒完,你是要膈應死我是嗎?」電話那邊傳來了宋煜的抗議。
「每天飯點我都會給你訂餐。」顧錦年輕輕靠在話筒上,低聲又叮嚀了一句:「你要好好吃飯,等我回來要長點肉才行。你現在的份量我一隻手就能拎起來。」
「嗯,我會爭取讓你拎不起來。」
「我要登機了。」
「嗯,去吧。」陸拾看著自己手邊的熱粥:我也要吃飯了。」
「我愛你。」
這三個字突如其來,讓陸拾怔在那裡。
這是他曾夢寐以求的三個字,他曾設想過一百種它們從顧錦年口中吐出的方式。只是沒有想過,會是在一通離別的電話裡。
這次離別,沒有珍重再見,沒有後會有期。
只有一句,「我愛你」。
他還沒想到那三個字要如何啟齒,電話那邊就已經倉促掛斷。陸拾就怔怔坐著,半晌才回過神來,給顧錦年發去一條簡訊。
「我也是。」
顧錦年下了飛機就收到了陸拾簡訊,他望著屏幕莫名嘴角上揚,身後的宋煜被他這甜膩的模樣煩得要死。
「跟姑娘談,都沒見你這樣上心。還怕他一個大男人把自己餓死嗎?」
顧錦年笑笑:「我就這一個男朋友,男朋友就要有個男朋友的樣子,我不想他做那些費力討好的事。」
「我只是弄不懂,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彎。」宋煜覺得顧錦年這次是真的很認真了:「不過陸老師看著就是特別正經的人,你別玩人家。」
「你是誰的朋友?」
「我就事論事。」
顧錦年去了在南京呆了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他幾乎沒有消停過一時一刻,每日幾乎都是凌晨才能回到入住的酒店。
他依舊在南京的金陵飯店俯瞰整座古都的堂皇,只是不比第一次來時的孑然蕭索,如今他眼中的美景,終於可以與一人分享。
可他想要分享的人,卻基本不會打電話給他。
顧錦年覺得並非是陸拾不想聯繫他,可他總是這樣小心翼翼,忽遠忽近,實在讓顧錦年覺得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
那個人根本不知道,就是他在這夜深人靜後的寥寥數語,也能盡數撫平顧錦年心中的不安與惆悵。
「我想你回來的時候,這邊就要開始飄雪了。」陸拾幾乎是無意識地在電話裡跟顧錦年念叨了一句:「最近已經開始冷了,早晨起來時,窗戶上都結了霜花。」
「南京沒有霜花,但是也已經不暖和。」顧錦年呢喃一句:「這個點了,你怎麼還不睡啊?」
「對不起,說太多,打擾你休息了。」
說太多……
可他根本就沒有說幾句啊。
那句對不起,如同顧錦年心頭的一根倒刺,再一次被撩撥起。
他想起他們出行的那個夜裡,陸拾一個人在屋外酩酊大醉。他出門看他,見他淚眼盈盈,委委屈屈地望著他,然後便是說了那三個字。
他當時還覺得那麼可愛,可如今他恨透了這三個字。
為我流淚這件事,想和我說話這件事,愛我這件事,到底讓你有什麼好抱歉的。
「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陸拾,是我打給你的。」顧錦年望著腳下的夜色:「就算是你這麼晚打給我,作為你的男朋友,陪你熬夜都是我義不容辭的事。」
電話那邊短暫的沉默,輕聲道了一句:「我不要你為我熬夜,睡吧。」
說罷,那邊電話便掛斷了。
自那日不倫不類的爭吵,顧錦年就再沒給陸拾去過電話。
顧錦年覺得,他和陸拾還沒有學會怎麼像情人一樣相處,卻已經學會了怎麼像情人一樣冷戰。
陸拾知道顧錦年生氣了,他也知道自己那日的反應卻是過於決絕,實在不是一個可愛的情人。
可他就是很難不去患得患失,這樣的擁有很不真實,顧錦年也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他就帶著這種不安投入到新一輪的工作中去,顧錦年的一日三餐依舊一頓不落地送來,可電話卻再也沒打來了。
直到他們談論起的初雪那日,陸拾依然獨自一人在所裡加班。他在等顧錦年的晚飯,可是等到快要八點,向來準時的晚飯卻一直都沒有送來。
他在那一刻感覺,或許顧錦年已經膩了。
想到這,他頓時沒了工作的興致,只想回家。
他關了燈,鎖了門,一個人悻悻下樓。
卻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
陸拾拿出手機來看,屏幕上閃爍著許久不見的「顧錦年」。
「你在哪?」開門見山就是一句倉促的詢問。
「在所裡。」陸拾輕聲答道。
「出來,我在你樓下。」顧錦年幾乎是下了命令。
「你什麼時候回來了……」陸拾的話還沒說完,那邊人就掛了電話。
他走出辦公樓時,顧錦年正倚靠在他的車前想著什麼事情。他沒有打傘,就任由漫天冰絮落在他的肩頭與髮梢。
他看見陸拾出來了,一眼望過來,那眼神深邃又惆悵。
就是那個眼神,讓陸拾莫名有些害怕。
所以,他就那樣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走上前去。
倒是顧錦年,見他無動於衷,率先做出來表示。
他一路攜霜踏雪而來,未言之字片語,只伸手將人攬入自己胸懷。
「你想我嗎?」
「嗯。」
「那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怕……」
「怕什麼?」
「我怕,如果太依賴你,等有一天我們的關係讓你厭倦了,你要離開我的時候,我會很不習慣……」陸拾覺得雪打在眼角臉頰,竟變成了滾燙的熱流,他必須跟顧錦年道歉。
「對不起,我們才在一起,我就開始規劃著分別。」
「我本人就有這麼差?」顧錦年輕輕鬆開他:「一朝同我走在一起,竟讓你覺得事與願違了?」
「不,不是……」陸拾話還沒說完,忽然臉頰上就被落下了一記熱吻。
「不管你怎麼想的,都是因為我做的不夠好。」他的愛人吻在他臉頰,喃喃在他耳邊:「對不起,陸拾,又讓你等我。」
人生到底有幾個十年啊?
我們最好的十年,都已經被我浪費乾淨了。
最後,顧錦年又在雪中抱了抱他。
「怎麼還這麼輕?」顧錦年嘟囔道:「你飯都吃哪去了?」
「你只走了一個月而已……」陸拾醞釀好的情緒都被他破壞了。
「所以呢?就是豬養五個月也要出欄了,你這樣子的,就是我鞍前馬後伺候你一年,也上不了半斤肉。」顧錦年一臉的嫌棄:「純屬浪費糧食的賠錢貨。」
說罷,他彎下腰扛起人就往車裡走。
「顧錦年!你放我下來!」陸拾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一邊掙扎,一邊匆匆環顧四周路人詫異的目光。
「知道丟人了?一個大男人就這點份量,出門還不被人拐走。」顧錦年一邊說著,一邊將人丟進後座,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一通混亂不堪的親吻之後,顧錦年看著懷著喘息未定的陸拾。
他那被窗外路燈映得如白玉般剔透的面龐,因為侷促而輕顫的眼睫,還有那雙被自己吻得發紅的嘴唇,處處都美得讓他心驚。
他不禁暗自喟歎。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懷?
蓬門又迭戶,只等為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