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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月色》第13章
第13章 秘密

  許皎白又一次和王穗雪見面。在畫室里,正午溫暖的陽光滲透進來,女生悄然打開門。

  「他們說你中午都在這裡,季橫有時也會來。」細碎的微塵和光半照在女孩臉上,她走過去,畫板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你在幹甚麼?畫畫嗎?」

  舊教室里很靜,有陳舊的木頭味,王穗雪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你真的很讓人不舒服。」

  許皎白抬起眼,眉目淺淡的像水墨畫,一切都是點到為止剛剛好。

  「這副表情也讓人難受,搞不懂怎麼那麼多人議論你,有什麼好議論的?」王穗雪小聲嘀咕一句,「怪咖。」

  許皎白聽著。

  王穗雪自討沒趣,隨便找了個椅子,又嫌臟,沒坐。

  「季橫什麼時候來?」過了沒幾分鐘,她憋不住問。

  「他不來。」

  王穗雪瞪瞪眼,「你怎麼不早說?」

  「你沒問。」

  王穗雪不講道理:「會說話剛才幹嘛不回答我?」

  「回什麼?」許皎白問。

  王穗雪卡住,但很快說出一套話,看樣子憋了很久:「你不覺得自己說話有問題嗎?故意無視別人,挺讓人煩的,你自己不知道嗎?」

  「嗯。」許皎白這一次應了女生的要求回答了,眼眸平靜的像湖,沒有風吹拂就沒有一絲波瀾,「以前那些人也這麼說。」

  王穗雪還沒尋思到他話里的意思,畫室的門被打開了,季橫出現在門外。

  她有些驚喜,隨即意識到許皎白誆她,扭頭瞅了許皎白一眼,沒看到人,畫板擋住了——該不會是故意低頭躲她吧?

  季橫問:「你在這兒乾嘛呢?」

  王穗雪:「來找你,有話和你說。」

  「沒必要吧。該說得都說清楚了,沒什麼好講的。」

  「就只是想問你個問題,得到答案我就走,保證不糾纏你!」

  季橫打量著她,從頭到腳。王穗雪有些緊張,忽然聽到一聲嗤笑,嘲諷意味十足,「別騙人了。」

  得到答案,她就更有理由賴著了。

  王穗雪破罐子破摔:「總之……你和我出去說,你不想我說的話被別人聽見吧?」

  季橫卻邁進來好幾步,坐在剛才王穗雪沒坐的那把椅子上,「你說吧,我聽著你。」

  她猶豫:「你不怕被別人……」

  「說。」季橫打斷她,「快點說完快點走人。」

  王穗雪固執地留下來,深呼一口氣嗓音卻是顫的:「那天在教室里,你為什麼哭?」

  這已經不是在喜歡一個人了,這份喜歡早就變了質,變成一種對秘密的好奇,強烈的窺探欲。

  「說完了嗎?」季橫偏偏腦袋,「說完了關門走人。」

  沒有回答。他本來就沒承諾任何回答。

  季橫不太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好奇別人的秘密,大家為什麼那麼喜歡去窺探一個人秘密,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王穗雪強忍著眼淚意外瞥見許皎白。少年已經露出腦袋,扒著畫板看他們。

  他的目光依舊很淡,不停在任何人一個身上,來回掃一下便收回去。這讓王穗雪感覺他在嘲笑她,如同看一個笑話。

  「你那是什麼眼神,看什麼看啊?惡心死了!」眼淚掉出來,她把滿腔惡意都發洩到另一個人身上。

  季橫站起來椅子「刺啦」一聲,王穗雪嚇得一抖,更讓她害怕的是季橫的眼神,黑沈沈的沒有情緒,嘴角卻扯出笑,「說話別那麼難聽,本來就挺討厭你的,還以為是頂峰了,結果你還能讓人更討厭啊。」

  王穗雪跑出畫室,許皎白這才直起身子,畫板擋住的半張臉露出來。

  「她在說什麼?你什麼時候哭了?」他有點在意。

  季橫沒有回答,走到許皎白麵前,「她那麼說你,你都不生氣?」

  許皎白慢了一拍才回答:「……還好吧。」

  季橫用指節敲他腦袋,胳膊搭在畫板上,「你是不是脾氣太好了?」

  許皎白卻搖頭,「是我自己的問題。」

  季橫盯著他,「你有什麼問題?」

  許皎白在思考,眼睫垂下,「不會說話、看不懂氣氛,還有……沒有表情?」他不太確定地說道。

  季橫稍稍錯愕:「別人是怎麼議論你的,你是不是都知道?」

  「哦。」許皎白點點頭,「嗯,知道一點。」大家說的話都千篇一律,他能猜到。

  又是這樣輕描淡寫的說法,彷彿真的不在乎,平靜接受一切。

  陽光一片一片搭在少年的發梢,金黃色,溫柔慵懶的映照出許皎白的側臉輪廓。

  「許皎白。」季橫說,「你覺得他們為什麼要那麼說你?」

  許皎白低頭看著手裡的筆,指尖蹭著一點鉛灰,「因為我很怪。」

  穿堂的微風捲起擺在凳子上的速寫紙一角,畫室里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

  「你是這麼認為的?」季橫想到很久之前,不認識許皎白之前,他也以為許皎白是個冷傲孤僻的少年,也在別人的描述中瞭解這個人。「你是不是覺得他們都討厭你?」

  許皎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講:「是吧?畢竟我都不跟別人講話也不和別人接觸,」他把自己看得很清楚,再次重復,「……我很怪。」

  「不對,說得都是錯的,誰給你灌輸的這麼些玩意兒?聽好了,他們議論你是因為覺得你特殊,他們不敢接近你,所以想方設法去杜撰你。」季橫撩開許皎白的額發,強迫他抬頭看自己,「至於說你壞話的那些人,他們就只是傻‖逼。」

  許皎白眨眨眼睛。

  「聽明白沒?」

  許皎白回得稍稍遲一點:「……哦。」別人不理他不是因為他很奇怪嗎?不愛說話,總是沈默,永遠不合群,站在旁邊像個背景板,如王穗雪說得那樣,是個怪咖。

  他一直很自卑。

  現在季橫卻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那些不敢靠近的人偷偷覬覦著他,在他的身上寫故事,寫給別人看寫給自己看,卻從來不給許皎白看。

  他成為話題的中心也被人群排擠在外。

  季橫拿出一顆糖,許皎白下意識張開嘴,糖投進來,又是甜的。季橫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多停留一秒,觸感柔軟得像貓爪墊。

  舊木的味道聞久了竟有些好聞,季橫幾乎是妥協著,「許皎白。」

  「嗯?」

  「衣領。」他比劃一下自己的脖子,「為什麼系到最上面?」

  許皎白舔舔自己的嘴唇,「習慣了。」他沒說謊,確實是這樣。

  別去問了。

  別去關心。

  你養不活一隻貓。

  季橫:「……可以解開嗎?」

  許皎白咬碎那顆糖,「我不喜歡薄荷糖。」

  季橫微微愣了,笑起來,無奈地縱容地,不再去探究,「我沒注意,下次不會了。」

  「可以解開。」許皎白揚起頭,額發微微向後滑,「你要解開嗎?」

  氣氛有些微妙,晌午的陽光暖得人臉頰發燙。

  時間一下翻轉回兩人最初遇到的地方,操場上,季橫故意地趨近,許皎白略顯戒備的神情和閃避的動作……

  季橫很早就察覺到了。

  許皎白的家附近有一所很知名的藝術高中,他沒去,反而選擇了離家很遠的普通中學。

  他總是很聽話,話不太多,接到糖果會開心,會說「謝謝」。

  是像貓一樣柔軟的男孩子。

  所以即便有所猜測,季橫還是選擇沈默。

  許皎白不說,他也不多問。

  ——每個人都有秘密。

  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誰也拯救不了誰。

  而現在他們挨得很近,季橫低頭解開許皎白的襯衫扣子,隱約能聞到少年頭上洗發露的清香,還有他口中薄荷糖清涼的味道。

  他解得太過認真反倒叫許皎白有些不好意思。季橫離得這樣近,他的心跳忽然失衡,反觀季橫,眉頭皺著甚至有點嚴肅。

  左心口上方靠近鎖骨的位置又在火辣辣地燒,並不是疼,許皎白分得清楚,早在一年前,那裡就不會再疼了。

  是某種莫名的悸動。

  襯衫解開第二顆扣子,許皎白的膚色很白,脖子更白,不見光的白和細膩,只是鎖骨處突兀的出現一道已經變淡的圓形疤痕。

  很淺很淺的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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