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11.the skeleton key-22
11月14日,週三。
自西伯利亞平原而來的寒流南下到達鑫海市,從昨晚深夜開始,伴隨著初冬時節的降雨,氣溫就明顯降了下來,待到早上出門的時候,已然需要穿上厚實的衣服了。
這一夜的雨下得很大,一直到快要天亮時才停下。
鑫海市老城區的部分街道都有些浸水,公車靠站的時候,經常會濺起大片水花,把月臺上的乘客的鞋子和褲腿都弄得濕漉漉的,引來咒駡聲一片。
就在這一日的傍晚,嬴川下班回家。
正值鑫海市一天中交通最繁忙的時段,城中心的幾條主幹道路況都不算好,他開著自己的黑色保時捷,一邊聽著車載電臺,一邊走走停停,隨著車龍緩慢地往前蹭著。
電臺剛剛播報完路況,又轉而播報天氣預報。
男主持人用自己清晰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告訴聽眾,受寒潮影響,這樣的降雨天氣很可能還會持續半個月,請大家注意防寒保暖,出門也要記得攜帶雨具。
就在這時,嬴川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看來電顯示,發現竟然是平日裡甚少聯繫的他的爸爸嬴良才。
「喂?」
嬴川叩了叩藍牙耳機,接通了電話,「爸,有什麼事嗎?」
「嬴川啊!」
電話那頭的嬴良才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慌亂,「你、你是不是跟白洮說過什麼?」
「沒有。」
嬴川皺起了眉,「為什麼突然提起她?」
嬴良才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和兒媳婦只是形式婚姻的關係,兩人從結婚到現在,甚至從來沒在一個屋子裡生活過。
但嬴川知道,他爸爸不喜歡白洮這個兒媳婦,嫌棄她今年都四十出頭了,年紀不小,還沒給他們老嬴家添個一男半女的。
不過嬴川當初執意要和白洮結婚,本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心中對另一個男人的扭曲的、病態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獨佔欲而已,至於嬴良才那老頭的意見,他從來就沒當一回事。
所以,嬴川和白洮結婚的這些年裡,除了年節時兩人會像履行義務一樣,攜手回嬴家在市郊的別墅看看嬴良才之外,平常他根本不會在他爸面前提起自己的妻子,而他爸也不會主動提起他的兒媳婦。
「你、你怎麼沒對她說過什麼嗎?」
電話裡的老人嗓音沙啞,語氣顯得很著急,「那她為什麼今天會突然來看我?還、還……」
話說得太急,嬴良才被自己的唾沫嗆了一下,連咳了好一陣子,才把下文繼續說完:
「還問了我很多關於你媽的事!」
聽完他爸的話,嬴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冷下聲音,對電話那頭的老人說道:「白洮今天跟你說了什麼?你一字一句全告訴我,一丁點細節都不要落下。」
嬴良才聽出了兒子語氣中的不善,打了個哆嗦,不敢耽擱,開始絞盡腦汁回想白天時的情況,盡可能地將當時的對話還原出來。
……
從禹雅惠小三轉正,帶著嬴川回到嬴家之後,嬴川一家子就都住在鑫海市郊區的一所別墅裡。
嬴家有錢,住的地方自然也很講究,別墅選址依山傍水,光是主體建築的室內面積就有好幾百方,連帶一個很大的花園,看上去簡直跟個小莊園似的。
後來嬴川考上市內的住宿制重點高中,接著是上大學和出國留學,多年之後,即使他從米帝回到鑫海市工作,也再也回老家的房子住過。
而他的妹妹嬴蘭更是因為得了精神分裂症,絕大部分時間都被他們關在精神病院裡,難得有機會回家。
所以,如今嬴家市郊別墅的主人,就只剩下今年已經六十多歲的嬴良才一個人了。
就在今天早上,白洮在沒有事先聯繫的情況下,竟然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驅車來到嬴家的市郊別墅,口頭上說是來探望老人,但坐下以後,她的話題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嬴川已經失蹤多年的媽媽禹雅惠身上拐。
嬴良才回憶,白洮當時很仔細地追問了禹雅惠生病時的情況,從起病時間、發病症狀,再到她接受過什麼檢查,吃過什麼藥都問了一遍。
雖然老人推說時間過去太久,自己年紀又大了,記性不太好,已經記不清了,把這些問題通通都給糊弄了過去,但還是覺得心驚膽戰,差點兒沒給刺激得心絞痛發作。
在問過禹雅惠的病情以後,白洮又問了她失蹤時的細節,比如她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精神病人,是怎麼從二樓自己的房間裡出來,還能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離開家的?
她走失了以後,你們有沒有報警,員警又是怎麼說的云云。
還好當年為了應付警方的盤問,嬴家父子倆曾經仔仔細細斟酌過應該如何將禹雅惠失蹤的事兒說得滴水不漏。
那時那套反復演練過無數遍的說辭,嬴良才好歹還是記得的,立刻拿出來照本宣科,又跟白洮重複了一遍,總算好歹對付了過去。
然而這還不算完。
後來,白洮趁嬴良才一個沒盯住,竟然溜到花園裡「散步」去了。
「我、我過去找她的時候,看到她就站在『那棵樹』下面……」
嬴良才說道:「我、我還看到……看到她彎腰在樹下刨了一會兒,然後抓了一把泥塞進口袋裡……」
老人在電話那頭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聲音開始哆嗦起來:
「你確定沒問題嗎?」
他說道:「那、那些泥,要是拿去檢查的話,真的查不出來嗎?」
聽到這裡,嬴川的眉心已經擰成了結。
此時他的車子早就駛進了他住的公寓的地下停車場,但他卻沒有下車,而是坐在駕駛席上,靜靜地聽著他的父親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等到嬴良才第三遍問他「真的不會有事嗎?」的時候,嬴川才冷冷地回了一句,「嗯,查不出來的。」
「可、可是……」
嬴良才的疑慮似乎並沒有減輕,「現在那些技術手段不是越來越厲害了嗎?我前些日子看節目,說米帝那邊連死了一百多年的骨頭架子都能提取出DNA……」
「放心,那些泥土沒有用的。」
嬴川打斷了自己父親的話。
「別說我當時已經很仔細地處理過了,就算是沒處理過,屍體都已經腐敗了那麼長的時間了,又經過風吹日曬雨淋,他們查不出什麼的。」
他頓了頓,「倒是你,今天跟白洮說話的時候,沒有露出什麼馬腳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嬴良才被自己兒子一懟,頓時生氣了:「要不是你非要娶個不會下蛋的心理學家當老婆,會有今天這些麻煩嗎!?」
他大聲喊道:「還有,當年也是你——你將你媽她——」
「夠了!」
嬴川厲聲打斷了自家父親的咆哮。
懾於兒子的威勢,嬴良才訥訥地住嘴了。
「總之,我會去查查白洮那邊的事,你就別管了,也別操多餘的心、說多餘的話,最重要的是,別做多餘的事。」
嬴川叮囑道:「如果白洮再來找你,你就假裝剛好有事要出門,不要放她進屋,知道了嗎?」
掛斷電話之後,嬴川依然沒有下車。
他沉默地坐在駕駛席上,手指從襯衣領口探進去,將貼身佩戴的鏈墜輕輕拽出,然後將那隻裝了細小粉末的水晶瓶子捏在指尖,細細地摩挲把玩起來。
他的媽媽禹雅惠,是他第一個「喜歡」的人。
不是母子之情的「喜歡」,而是涉及到欲念的「喜歡」。
嬴川覺得,他對自己媽媽的不倫之情,大約來源於自己從小在缺乏父愛的同時,又缺乏母愛。
當年在他的身份還是一個私生子的時候,他幾乎沒怎麼見過自己的生父,偏偏當時還只是個二十來歲年輕姑娘的禹雅惠,又從來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她無知、天真、愛玩、懶惰又怕吃苦,幾乎沒有讀過書,心性還像是個沒長大的少女,偏偏又長得極漂亮,到哪裡都能引起異性的關注。
像她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沒有做好為人母親的心理準備,更不懂如何照顧和教育孩子。
於是,在嬴川回到嬴家之前,他就像個被父母同時拋棄的孤兒那樣,孤獨而無助地掙扎著獨力長大。
禹雅惠雖然會確保自己的兒子不至於餓死凍死,但也僅僅只是給他能夠溫飽的環境而已。
她從來不關心嬴川的心情,更不會花時間教他、陪他。
比起兒子今天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從樓梯上滾下來,撞破了額頭這種「小事」,禹雅惠更關心的是晚上去打麻將的時候,應該穿哪一條裙子才更襯她新染的栗子色頭髮。
不過,雖然禹雅惠根本不像個母親,但嬴川覺得,自己卻好像從來沒有恨過她。
他的媽媽很漂亮,性情天真浪漫,像個沒有腦子的精緻的芭比娃娃,讓他在感到賞心悅目之餘,還會有一種聰明人在面對傻白甜時產生的優越感和憐惜感。
嬴川從小就覺得,她的媽媽會一直保持著單純、愚蠢而美貌的模樣,直到他長大成人,或者說,直到他強大到能夠反過來掌控她的一切的時候。
後來,禹雅惠帶著嬴川回到嬴家,嫁作嬴良才的繼室,不久之後,還第二次懷孕,生下了次女嬴蘭。
當時嬴川已經快到十二歲了。
他性格早熟,在那個年紀,已經對「愛情」這種東西有了遠比同齡人要來得清晰和具體的認知——而他構想出來的戀慕物件,正是他自己的親生母親禹雅惠。
只可惜,禹雅惠並沒有如同他的想像那樣,一直維持著天真漂亮的傻瓜甜心模樣,等她的兒子長大到能夠反過來當她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