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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罪者》第5章
第5章 1.deep rising-04

  江曉原跟了柳弈幾個月,對他工作狀態時的脾氣已經摸了透,他估摸著自家老闆應該已經對結論有了七八分把握,但不敢催促,只默默地等著對方把答案說出來。

  至於李瑾,就算對柳弈再有肖想,作為一隻不僅還沒畢業、在校成績還很不咋樣的菜鳥,在業界大牛秀專業水準的時候,那本能的畏懼和自慚形穢,根本讓他連個屁都不敢放,只假裝自己是個木樁子,儘量降低存在感,就生怕柳弈還要向他提問。

  好在柳弈沒打算再為難兩個小輩,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我覺得,張寓是被凍死的。」

  「什麼!?」

  江曉原和李瑾兩人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這……這……」

  江曉原口罩掩蓋下的嘴巴張成了一個「O」字形,下巴都快要拗脫臼了。

  他的聲音卡了一下,有一瞬間,他很想問一句,老闆你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腦子抽風了?

  要知道,這可是華國南方的十月初,就算天氣已經入秋,最低氣溫也不過二十度左右,穿件厚點兒的外套有時候都會嫌熱,別說是睡在辦公室裡,就算是幕天席地在野外躺上一宿,最多也不過凍出個感冒來,想要凍死人,根本不可能。

  柳弈發出一聲很輕的哼笑。

  「你們覺得,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苦笑嗎?」

  江曉原和李瑾同時將目光集中到死者臉上,又扭頭互相看了一眼。

  「這……像是挺像,不過……」

  江曉原努力地回憶著課本裡那張印得糊成一團的「苦笑面容」的小插圖,在腦海中,和張寓那歪斜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互相對照,他覺得似乎的確有點兒相似,又似乎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柳弈隨手撿起一根探針,頂端一處處地點過死者耳垂、鼻尖、手指和腳趾上的紅紫瘀斑。

  「如果我沒猜錯,這些部位,應該是一些一度凍傷。」

  說完,他又指了指托盤裡被剖開的老人的胃部,「所以,胃粘膜下那些深褐色的出血斑,就是維斯涅夫斯基斑了。」

  江曉原茫然地「嗯」了一聲。

  以鑫海城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工作多年的資深法醫都不一定能碰著一具凍死的屍體,他在腦海裡拼命回想著他學過的關於低溫損傷的知識,想了半天,才呐呐地開口:「如果是凍死的話……」

  他想了想,不太確定地開口,「那是不是,能找到那什麼……髂肌和腰肌群出血灶?」

  柳弈那雙漂亮的鳳眼又瞇成了兩彎月牙狀,「嗯,的確值得試試。」

  …… ……

  ……

  解剖結束之後,三人轉移到病理室。

  「臥槽!」

  江曉原一邊調節著卡尺,一邊盯著顯微鏡的目鏡,聲音激動得都有些顫抖。

  「竟然真的是凍死者的髂腰肌出血!」

  在顯微鏡的放大之下,張寓的髂肌切片清晰地顯示著肌肉的小血管充血,可見多處漏出性出血,血管中層的細胞產生水泡樣變性,這些都是凍死者相當具有特異性的變化。

  「老闆,你真是太牛了!」

  江曉原回頭,朝柳弈豎起大拇指,不帶一點兒恭維的,非常真誠地感嘆道:「你到底是怎麼想到張寓是被凍死的?」

  「之前只是有點兒懷疑。」

  柳弈淡淡一笑。

  「不過看到屍體發現時的現場取證照片之後,就有了八九分把握了。」

  江曉原和李瑾茫然地對視一眼,都雙雙感到自己宛如智障,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疑惑之後,才總算找回了一絲半拉的平衡,然後又一起急急忙忙去翻照片。

  照片裡的老人,前胸半敞,衣衫凌亂,那似笑非笑的苦笑表情,比在解剖臺上看到的還要滲人。

  「根據當時的現場環境記錄,他的辦公室的溫度是19℃,符合最近的氣溫。」

  柳弈一邊解釋著,一邊拉了拉自己白大褂的衣襟,「比如我,在這種溫度裡面,外出的時候,要穿一件襯衣,還要再加一件風衣,這樣才不會覺得冷。」

  說完,他又伸手點點江曉原手裡的照片,「但是你們看,張寓遺體的衣服,襯衣和外套的扣子幾乎都被扯開了,露出了裡面的工字背心。」

  江曉原「啊」地低聲叫了起來,「這是……反常脫衣?」

  「對。」

  柳弈點點頭,「人在體溫降低到32℃以下之後,體溫調節中樞會逐漸麻痹,有些人會出現幻覺並且產生反常熱感,非但不覺得寒冷,反而會因為覺得熱而脫掉自己的衣物。」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張寓的襯衣和開衫扯得一團亂,露出裡面的背心,如果真的是死於突發疾病的話,死者家屬沒理由去扯開他的衣服,急診醫生檢查屍體也不會這麼粗暴,所以,這應該是由於幻覺熱感造成的反常脫衣現象。」

  江曉原和李瑾的表情,微妙的介於「恍然大悟」和「疑惑不解」之間。

  「這,道理我懂是懂……可是……」

  李瑾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口:「可是,說到底,那位老人……又怎麼會凍死呢?」

  「唔,這真是個好問題。」

  柳弈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習慣的一個小動作,「城南超商那種規模的超市,應該有冷凍庫吧?」

  江曉原和李瑾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在想到這確實是可能性最大的死亡地點之後,他們忽然意識到,如果張寓真的是死在超市的冷凍庫裡頭的話,那麼出現在辦公室裡面的他的屍體,肯定是被人轉移過了——這就意味著,作為第一發現人的張寓的次子張文強,就變得非常非常可疑了。

  「術業有專攻,我們只管鑒證方面的事。」

  柳弈擺了擺手,「至於案情的真相,就讓警方去調查吧。」

  他朝兩個學生笑了笑,「當然,如果警方需要我們進行犯罪嫌疑人刻畫的話,我會很樂意再和你們討論討論這個案子的。」

  所謂犯罪嫌疑人刻畫,指的是憑藉案發現場的屍體特徵,以及現場痕跡,推斷出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動機,以及犯罪嫌疑人的大概面貌及身份特徵。

  在面對許多匪夷所思的疑難案件的時候,犯罪嫌疑人刻畫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不過,既然連江曉原和李瑾兩個未出茅廬的小崽子都能想到的第一發現人的可疑之處,那麼經驗要遠遠豐富得多的刑警,就更加不可能注意不到這點了。

  話說到這裡,柳弈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向自家研究生狡黠地眨了眨眼,「說起來,我們最近似乎跟冷庫啊冰箱啊什麼的,很有緣分啊。」

  「啊啊啊啊!」

  李瑾不知柳弈是什麼意思,但江曉原聽他這麼一說,卻忽然發出一連串的慘叫聲。

  「老闆您就行行好,饒了我吧!不要再讓我回想起來啊!」

  李瑾好奇地看向江曉原,「師兄?」

  「那是不久前的新聞了。」

  柳弈替他的學生回答,「我們市裡出了個案子,一個白領和他結婚才剛剛一年的妻子吵架,一氣之下將她掐死了,再用木工鋸分屍後藏在冰箱裡,這事情,你應該聽說過吧?」

  「嗯,我在微博上看到過。」

  李瑾連忙點頭。

  「那兇手當時把屍塊和廚餘垃圾混在遺棄,每天遺棄掉一點,想用這個辦法將屍體處理掉。結果有一天屍塊被流浪狗給叼了出來,掉落在溝渠裡,被路人發現後報了警,當時現場就是我們處理的。」

  他說著,指了指江曉原,很不厚道地笑了,「那天小江和負責案子的警官們,冒著暴雨在附近的幾個垃圾處理點翻了大半天,把他給整出心理陰影來了。」

  「啊啊啊啊!老闆我求您別說了!」

  江曉原抱頭慘叫,「我以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鍛煉得夠彪悍的了,可是那天的經歷,我實在是再也不想回憶起來了!」

  李瑾看了看嗷嗷慘叫的江曉原,又看了看柳弈,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他確實記得,自己那個當刑警的男朋友,也跟他提過這個案子。

  當時他告訴自己,因為法醫在現場找到的線索,他們幾人冒雨在附近的垃圾站裡翻了整整兩個小時,才在一個黑色的塑膠袋裡找到另外一些殘肢,再通過袋裡的其他垃圾,鎖定了兇手。雖然案子很快就破了,但翻垃圾堆的經歷,實在往事不堪回首。

  猝然想到戚山雨,李瑾的臉色陰鬱了下來。

  尤其是兩人白天才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雖然只是他單方面向對方發飆,但他一點兒不覺得後悔,更不覺得抱歉——這一切明明就是戚山雨的錯!

  他忍不住又將視線投注到柳弈臉上。

  ……如果我的交往物件是柳主任的話……

  柳弈一扭頭,就對上李瑾直愣愣地盯著他看的小眼神兒。那小實習生的視線似乎很是專注,表情卻仿佛魂遊天外的呆樣,讓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他對李瑾的心路歷程毫無興趣,連問都懶得多問,只是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交代江曉原要怎麼寫鑒定報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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