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故意的
荊雨要出門,裴瀾之自然得陪他一起去。
小區靜謐極了,這裡是富人別墅區,每幢別墅之間都會有茂密的綠化植物遮擋視線,使得眼前的一條花園小路幽深悠長,彎彎扭扭,在昏暗的路燈下,像是通往故土的小徑。
「你……叫什麼名字?」荊雨沒有冷落身後跟著的裴瀾之,「主人」沒有陪伴,他反而愜意了許多。
裴瀾之略一沉吟,「路人……甲?」
荊雨意識不清,顯然極好唬弄,他的腳步輕快,花園小徑在眼前跳躍,「那我就叫你阿甲。」
裴瀾之:「……」
他捂著口罩胡亂應了一聲,不好打擾荊雨的興致,看得出來,荊雨很高興,而他每走一步都膽戰心驚。
「我……好久沒有出門了……」
裴瀾之心跳漏了一拍,想起了他生命中最無助的那一天。
「以後……可能……也沒有什麼機會了。」荊雨臉色帶著微笑,但笑容蒼白,他是真心覺得自己時日無多,「離開之前,想再看看這裡……」
裴瀾之一頓,他想趁著荊雨陷入回憶,問一個令他萬分心痛如刀絞的問題——「為什麼不說實話?」
「什麼?」
裴瀾之手心被指尖掐出了血,他強忍著心頭的痛楚,與對於荊雨曾經決絕地選擇離開的恨意,幾乎聲聲泣血地問出口道:「為什麼不對裴瀾之說實話?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已經痛到了極限?為什麼不說?如果說了,也許你根本就不會死!」
荊雨腳步停住了,他沉默片刻,苦澀地搖了搖頭道:「沒用的,即使告訴了瀾之,也沒有用……」他無奈地搓了搓微涼的手指,夜風撫得樹葉沙沙作響,「我的劍心已經碎了。」
劍心是一把寶劍的核,如果核被打碎,那就意味著這把寶劍的劍靈即將死去,回天乏術。
荊雨自己能夠感覺到劍心的碎裂,所以他在去世前向扶風劍托付了主人。他是真的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被東瀛男人折磨,以至於劍心終於在他的死意中破碎,成全了他的願望,他不怨,在他身體難以自愈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
只是現在,獨獨裴瀾之心中一片涼意,他根本無法接受荊雨此刻的解釋,儘管他知道,荊雨不會說謊,哪怕荊雨當初告訴他事實真相,也不會對結局有任何改變,可他依然覺得痛苦,並痛恨自己的無能和過錯。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狂妄自大,自私幼稚,荊雨也不會遭這樣的罪。
裴瀾之臉色慘白道:「你不告訴他真相,他一定會很傷心。」
「也許吧……可我曾經是瀾之母親的劍……在我心裡,他是小輩……」荊雨兩眼空茫,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打開了話匣子,「他的母親待我很好,臨終前把瀾之托付給我,她的修為很低,沒有別的劍靈,我們當時受到仇人戕害,她只能托付我,我不想辜負她,我盡力了。」
「那裴瀾之呢?你對他那麼好,只是為了完成一個托付?」裴瀾之紅了眼眶,咬緊牙關,他不願讓荊雨看到他失態的模樣,所以不敢站在荊雨的面前,樹的陰影將他遮蓋,他在陰影下才能摀住嘴唇,防止自己極度緊繃的狀態下失聲,他哽咽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失去了你,會變成什麼樣?」
荊雨聞言微微一怔,垂下了頭,一雙眼眸捕捉著地面被樹葉陰影剪碎的月色,「所以……我不想他不安,在我走之前,我想他至少能開心一點。」
裴瀾之險些站立不住,在荊雨臨終前的那段日子,因為懷著荊雨能夠痊癒的慶幸心理,他確實減輕了自己的愧疚感,他發現自己其實不討厭荊雨,他甚至總是想要博得他的關注,他們接吻,遊戲,那麼單純快樂,所以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自己會被荊雨決絕地拋棄。
「如果他愛上你,而你隱瞞了事情的真相,他會發瘋的。」裴瀾之悲傷道,在荊雨去世之後,他抱著那點荊雨在臨終前施捨給他的幸福回憶,像無家可歸的鳥彷徨著無法落地,最終得知真相以後,他徹底崩潰,墮入魔道。
荊雨搖了搖頭,固執己見,「如果他不喜歡我,他就不會因為我的離開感到難過。」他轉過身,對著陰影下的裴瀾之反駁道:「如果他喜歡我……那他在這之前,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呢?」
這句話,令裴瀾之不亞於被萬箭穿心,幾乎快要掉下淚來,「他很笨……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你……他也很傻,他傷害了自己喜歡的人……」
荊雨愣住,無奈地笑了笑,「真如你所說,那就作為小小的懲罰吧,我的秘密,請不要告訴他。」
如果他真的愛他,他們哪能走到今天這般地步?如果裴瀾之真的會很傷心的話,他想,他就是故意的,他樂見裴瀾之因為失去他而難過——到底這些年意難平吧。
裴瀾之的口罩已經被淚水濕透了,他強忍了片刻,低聲道:「好,我會保密,就……小小地……懲罰他一下。」
他們繼續沿著小區石徑往花園深處走,路燈給予的微弱光芒抵禦不住蕭蕭的夜風,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荊雨肩頭,並在荊雨拒絕之前道:「不要嫌棄我。」
荊雨是一個很溫柔的人,聽到他這麼說,自然不會推開,衣服好溫暖啊,有一股惑人的淡香,「我想看煙花。」
裴瀾之嘴唇一顫,想到了荊雨前世,他真正意識到自己對荊雨的喜歡,是因為一次契機。
那時的荊雨還在養傷,他卻在荊雨看起來似乎快要痊癒的前一日,同扶風劍一起出遊了。
當他和荊雨說起,扶風劍的前主人忌日到了,他想要跟隨前往祭拜,荊雨也只是怔了怔,沒有說不好,反而還微微笑道:「去吧。」
他心裡覺得愧疚,可是要和扶風劍一起出門遊歷是很久之前下的決定,他在陵瓏面前誇下了海口,現在不好反悔,他想,他要做一個信守承諾的人,這也是荊雨的行事準則,他想荊雨不會反對。
果然如此,事實上,向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荊雨從不反駁。
為了安撫荊雨,讓荊雨哥哥乖乖留在宮裡養傷,他在出發前一直陪伴在荊雨的身邊,臨走前才輕輕索取了一個吻,之後,他便騎著高頭大馬,追上了已經提前出城的陵瓏。
白日荒蕪的城郊。
陵瓏御馬馳騁,行進的速度很快,因為他原本以為裴瀾之會在宮裡照看荊雨,卻沒想到,裴瀾之會為了完成一個陪他祭掃的約定獨自前來,而將荊雨獨自拋在宮裡。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至極,他見裴瀾之仍舊一無所知地和他聊天,眉頭緩緩蹙起。
「荊雨哥哥的傷已經痊癒了,聽聞城西的歸寧山上的草藥極好,待我們路過,就去採一些。」
「昨天,我發現荊雨哥哥把喝藥時去苦的蜜餞吐掉了,他是不是不喜歡吃蜜餞?回來的時候,去買一點杏仁糖吧。」
「主人……」陵瓏默然片刻,道:「你現在就回去吧。」
「什麼?」裴瀾之笑容一頓,「不是說好陪你一起去嗎?而且你怎麼也不等我,自己先走了。」
「你回去吧。」陵瓏淡淡道:「你想要回去,別騙自己。」
裴瀾之尷尬地強笑道:「沒有……」
陵瓏卻搖了搖頭,他看著裴瀾之的眼神像是凝著冰霜,冬日下的寒泉也沒那麼冷,「主人,從一炷香之前你趕到我面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離開過梧吹劍。」
裴瀾之僵住了。
「不,應該說,從我第一次見你,很多年以前,你也是這樣,三句不離梧吹,我以為你喜歡他,結果你卻與我說討厭他,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嗎?」
裴瀾之頓時感覺遭人蒙頭重擊,「我……我……沒……」
扶風劍陵瓏性格向來冷漠高傲,不愛說話,這是第一次除了在劍術方面指點裴瀾之,他緊握著馬鞭,克制不住地輕輕拍打自己的手心,如果有可能,他更想抽上主人的臉,讓他清醒清醒。
「你說他很笨,劍法怎麼也學不會……」
「你說他明明膽小軟弱,卻偏偏要為你強出頭……」
「你說他這些年再也沒有為你洗手做過羹湯……」
「你說他總是喜歡四處亂跑,惹你生氣……你說過的話,我還可以為你舉出上百。」陵瓏冷然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否認?」
裴瀾之第一次感覺到扶風劍的咄咄逼人,不是在戰場上,而是此刻,當他質問他,你的心放在哪裡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看向了已經在晨間薄霧下變得飄渺的鄴城。
「我……我和荊雨哥哥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和他……」
裴瀾之說不下去了,他本想說,他與荊雨不過是兄弟之情,可是兄弟之間哪裡會有慾望,在夜間瘋狂地滋長,想要擁對方入懷?
「我……我……」裴瀾之掙扎著,似乎還想要反駁,可是今早出門時,他和荊雨那蜻蜓點水的一吻,那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