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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憐》第51章
☆、第51章 怎麼辦

  陵瓏不再多言,繼續前行。

  他本以為他的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裴瀾之就會回到已經時日無多的荊雨的身邊,卻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裴瀾之再次打馬追上了他,第一句話便是,「你容我好好想想……」

  陵瓏頓了頓,這才不再多言。

  之後,裴瀾之一直沉默著,他在回想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似乎當真有一種被狂風過境,吹散濃霧的錯覺。

  從他做上人皇以來,武冠天下,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能號令整個大陸,百官臣服,不懼千軍萬馬,他一人一劍就能攪得天翻地覆,除了那一絲純然的皇族血脈,他靠的是自己的能力,他在戰場上拚殺過,在墳塋中打滾過,就為攀爬這一道權勢的險峰。

  當他走到了亮眼處,君子劍陵瓏主動向他臣服,他感到了權勢帶來的飄飄欲仙和暢快,甚至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拿到下一把標誌他登上巔峰的寶劍,那必是舉世無雙的劍!

  他忘了陪他沉入過泥裡的荊雨。

  一面,因為荊雨太過無害,沒有令他度過一個安穩的幼年,他被人欺負,遭人白眼,在他心裡,荊雨就是他卑微的傷口。另一面,他也怨恨荊雨的不思進取,他從乞丐堆爬上人皇的寶座,而荊雨以前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甚至就連他的冷落和忽視,都能至始至終地視而不見!

  荊雨一直都沒有變過。

  他真的喜歡荊雨嗎?

  裴瀾之臉色泛白,他看著陵瓏冷漠前行的背影,咬緊牙關問道:「那……真如你所說,我喜歡的人是荊雨哥哥,那我該怎麼辦?」他在這突如其來的真相中慌了神,捫心自問,如果他不喜歡,那為何總會被荊雨牽引著全部心神。

  陵瓏轉過身,拉停了駿馬,「回去。」

  裴瀾之難過道:「荊雨哥哥會不會……怨恨我……是我害他變成了這樣。」他將他親手推進恐怖的深淵,以至於荊雨到如今都還重傷難行,他非常自責。

  他肯定怨恨他的,這一路走來,他最對不起的就是荊雨,是因為仗著荊雨的寵愛?還是仗著他那虛無縹緲的喜歡?心悅他,難道不該把人世間最好的都給他?

  他都做了什麼……

  陵瓏張了張口,如果設身處地去想,換做是他被裴瀾之如此對待,他大概會和裴瀾之同歸於盡吧。而荊雨從小縱容裴瀾之,種下了這因果……荊雨自食惡果,不恨裴瀾之,就會恨他自己,才想要放下了這一切,恩斷義絕……

  「他恨你……你或許還有希望……」

  「什麼?」

  陵瓏的聲音很輕,隨著風破碎在簌簌的搖曳樹影裡,他沉凝片刻道:「主人,你隨我先去一個地方。」

  歸寧村,坐落在山腰的偏僻村莊,這是一個以打獵為生的村落。

  因為上山的路比較難走,駿馬上不去了,裴瀾之只得將馬拴在山下,和陵瓏一起徒步,他一路聽陵瓏解釋,這才知道,在這個獵戶村子裡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有一個女人孕後十七個月未產,似懷了鬼胎,肚子大如盆鼓,村子裡的人非常驚恐,於是前往山谷找到平日裡會給附近村裡幫忙的荊雨,希望荊雨能夠替他們斬妖除魔。

  荊雨實在不擅這類極具攻擊性的法術,便拜託了陵瓏。

  這事距今很久了,陵瓏看過以後堅持認為不是鬼胎,讓女人好好生養,這一養,就養了三年多,而直到前些日子荊雨被東瀛男人帶走,依然沒有傳來女人產子的消息。

  「不是鬼,他們不懂,那是極珍貴的靈胎,已經修行數年。」陵瓏淡淡道。

  在這數年間,他從不曾間斷對靈胎的關切,若胎兒出生,對整個鄴城都是吉兆。

  而這對胎兒五行屬金,是極好的五行相,孕育出來的孩子將來會在法術上具有極高的天賦造詣,孩子甚至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樣長成後依據資質修行,就是最好的修煉體質。

  但話雖如此,如果沒有人庇護,胎兒也很容易夭折,畢竟尚且幼小,蒙蔽無知的村落與周遭人的排斥,會使他生存艱難。

  「山人愚昧無知。」裴瀾之不悅道。

  他們沿著爛泥山路,走了半柱香,終於看到了散在各處的屋頂,他們來到懷有靈胎的人家,只是還沒有敲門,就察覺了不對勁,「血腥味?」

  「開門進去看看!」

  陵瓏謹慎地推開了柴門,方寸大的籬笆院落,入目就是滿地暗紅,那是血液凝固後結了痂,噴射狀的血點到處都是,甚至還有某個物體被重重拖行的痕跡,從門檻一直延伸至屋內。

  然而正屋的木門緊閉著,上面束著一道明黃色的封條,不知用硃砂墨寫了什麼鬼畫符,就聽隔著籬笆牆傳來一個獵戶漢子的焦急喊聲,「哎喲——你們是哪兒來的莽撞小子!可千萬別拆!拆不得的啊!那裡面鬧鬼!」

  陵瓏臉色一沉,「那懷著孕的婦人去哪兒了?」

  漢子渾身一僵,他終於看清了裴瀾之和陵瓏不似凡人的儀態,這才眼神幾變道:「你們是誰?原那婦人懷了鬼子,自知無顏面對婆母,自行離去了!」

  裴瀾之道:「什麼鬼子!靈胎現世,方圓十里百邪不侵!」

  漢子道:「是道長說了,那妖孽會害我們全村陪葬!」

  哪裡來的攪混水道士!陵瓏冷聲道:「孩子呢?」

  「自然是埋了。」

  漢子臉色有異,裴瀾之見狀心中瞭然,單手抽出腰上系的短刀,衝他一指,「滾!」

  漢子嚇得臉色一白,悶聲掉頭跑了。

  裴瀾之徑直踹開貼了封條的門,血腥味頓霎時撲鼻而來,入眼就見那簡陋的石床和被褥上全是血——只怕那婦人得把全身的血液都流乾。

  屋裡沒人,他們走訪了附近的獵戶,結果家家閉戶,沒有敢回應者。

  「怎麼辦?」裴瀾之問道,其實他也不懂陵瓏為何要帶他來到這裡看一個所謂的吉兆。

  陵瓏答應過荊雨,不能把實情告訴裴瀾之,可是眼見裴瀾之在情愛一途實在愚鈍,如果他不能幫他一把,且不說荊雨去了裴瀾之會不會留下遺憾……如果這對於荊雨來說是一線生機呢?

  他點撥道:「荊雨心善,在你和他之間,能有孩子緩衝一二,再好不過,加上這靈胎生來吉利,召入宮中撫養是應該的。」就好像曾經撫養裴瀾之那樣,如果荊雨願意用心接納這個孩子,那麼他離世的時候是否會留戀?是否會不捨?如果他能有一個新的牽掛,是不是就能懷有一點點對未來的希望?

  裴瀾之沒能全然理解陵瓏的用意,只是心想,尋常百姓家夫婦不和,有了孩子以後也能關係和緩,這倒是個好主意。

  他和荊雨這麼多年,他們……他們還有過肌膚之親……按照民間的習俗,他們算生米煮成熟飯,這會兒,也是該有孩子的年紀了。

  荊雨哥哥要是不喜歡他了,有孩子夾在中間,也能緩衝一二。他的耳尖有些發紅,對待尋找靈胎更上心了一些,也就再不提陪伴陵瓏前去祭拜的事宜,與陵瓏相談結束後,於歸寧山下分道揚鑣,回了鄴城,通知官府調查此事。

  就在駿馬狂奔往回趕的路上,他路過了一家搭在街角的餛飩攤子。

  他下了馬,面前支起的攤子簡陋得彷彿搖搖欲墜,但在他的記憶中,老闆已經在這賣了十幾年餛飩了,手藝好,餛飩皮薄餡大,雞肉摻一點點蝦泥,一勺新鮮蔥花,用骨頭熬成的白湯淋上芝麻,再配幾滴香油,能香得街邊玩耍的小乞丐個個口水直流。

  曾經他也是那群小乞丐中的一員,每每等待荊雨歸家的時候,總會站在攤旁邊偷看老闆十指翻飛地包餛飩。

  荊雨知道他想吃肉餡餛飩,可是他們還得買食物,買藥材,攢一些錢,這樣以後才能置辦一處田產,才能在鄴城落地生根。

  他雖然任性,但也知道荊雨營生艱難,直到有一天,他因為和別的小乞兒打架,氣得嚎啕大哭,荊雨怎麼也哄不好,便牽著他的手來到這裡,點了一碗雞肉餛飩哄他。

  荊雨一口都沒有吃,只是看他終於破涕為笑,大口狼吞虎嚥,輕聲道:「小心燙。」

  餛飩攤子的老闆一如既往地佝僂著腰桿,眼神不好,但現在裴瀾之這麼一個身姿雍容的公子站在攤邊,他還是注意到了,「這位貴人,來一碗雞肉餛飩?」

  裴瀾之怔愣一瞬,立即摸出一兩紋銀,「來一碗。」

  老闆忙道:「十文一碗,小的實在找不開。」

  裴瀾之道:「不用找,把碗一起給我。」

  老闆上心地把餛飩裝碗。

  端著一碗連湯帶水的餛飩回宮,哪怕還用食盒加固過,裴瀾之路上騎著顛簸的駿馬,還是很怕將碗裡的湯水灑出,等進了文星宮的宮門,他想,早知道,把餛飩攤子老闆也一起帶進宮就好了,因為多走了半柱香,手中的碗沿也有了些涼意。

  來到寢殿門前,他特意讓侍衛不要通傳,躲在外室的角落張望,隔著垂簾,荊雨就坐在他的床頭看書,身子歪歪斜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躊躇了片刻,摸了摸已經變得涼颼颼的餛飩,又退了出來,前往廚房。

  他笨拙地在宮人的協助下用柴火將湯水燒得大開,他每一步都很用心,只是最後還是煮散了餛飩皮,他有些氣惱,但想著荊雨哥哥肯定不會與他計較,這可是他第一次下廚!

  當他獻寶一般將餛飩捧到荊雨面前的時候,荊雨眼中劃過驚訝之色,雖然憔悴和病態在他臉上一覽無餘,「你不是……」走了嗎?

  「我……我不想走……我要陪著你。」裴瀾之又慌又亂,眼神不自然地四處亂瞟,捧起手中的碗,獻寶一般送到荊雨面前,他都不捨得交給宮人幫他送來,「這個,帶回來給你吃。」

  荊雨愣住了,雞肉餛飩的香氣讓他已經不能進食的腸胃抽搐了一下,他勉強地抿了抿唇,「主人,我現在不餓。」

  他已經很長時間不進食了,又因為是劍靈,可以辟榖,所以一直照顧他起居的宮人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畢竟他除了不進食,湯藥一直在喝,外表看起來也痊癒不少。

  裴瀾之捧碗的動作頓時僵硬,很是失望,「那……那等會兒就涼了,不好吃了……我還帶了奶糕和杏仁糖……荊雨哥哥,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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