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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憐》第49章
☆、第49章 說實話

  回人皇寢殿休養的第十三天。

  荊雨身體表面的創傷基本已經結了痂,他幾乎用光了殘餘的全部力量來做這一件事,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內臟嚴重衰竭,但表面上卻像是恢復得差不多了,那些猙獰的傷口一一化作鮮活的紅斑,如當初裴瀾之在東瀛男人那裡看到的一樣。

  因為格外期盼能夠從人世間解脫,他的心境也發生著巨大的變化。

  被東瀛男人虐待時,他對裴瀾之又怨又恨,失望透頂,現在回了人皇宮,他反倒一切都看淡了,甚至能夠心平氣和地與裴瀾之說話,給予裴瀾之簡短的回應。

  畢竟,這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沒爹沒娘,很可憐,但他真的太累了,往後裴瀾之會變成什麼樣,和他再無干係了。

  與荊雨的看淡相反,人皇陛下沒有介意自己的寢殿被佔用,甚至在荊雨提出想要回到自己的院落以後,還命人把那處破舊得彷彿柴房的地方拆了,將荊雨的家當搬進了他的寢宮。

  荊雨身無長物,粗布打的背包裡永遠只有一瓶靈草膏和一個布虎頭玩具。

  裴瀾之拿著手中的布虎頭,望向與他的寢宮天差地別的破敗房屋,在周圍的琉璃亮瓦,金璧高粱的映襯下,僕人房陳舊得嗆人,他頭都抬不起來,心裡很是愧疚。

  他對梧吹劍缺失了太多關注,他的荊雨哥哥卻還一直保留著屬於他的物品,哪怕只是一個破舊的玩具……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把他交付給了自己唯一的劍靈,就是梧吹劍荊雨,那時候的荊雨,化形後也不過少年身量,帶著還是孩童的他,一路磕磕絆絆,艱難地過活。

  有一次,他們去到金陵,他看見別的大戶人家孩子在玩一隻顏色鮮亮的布老虎,心中羨慕,一直盯著看了很久。後來,不知道荊雨從哪兒弄來了一隻粗製濫造的布老虎,試圖哄他開心。

  他見那布老虎做得粗糙,氣得當即就把它摔了,再不搭理荊雨,沒想到,夜晚,藉著破廟取暖的篝火,荊雨拿出布虎頭,開始絞盡腦汁地縫縫補補。

  荊雨以為他睡著了,他卻一直在偷看,哪有人的針線活可以做到這麼差?縫的都是什麼鬼東西?他心想,會不會那不是一隻老虎,而是一頭豬?

  劈哩啪啦的柴火被燒裂的乾響,帶來夜風下的溫暖。

  老虎豬伴隨著他渡過了最膽怯的童年,等到他長大,有了別的喜歡的物件,他就把這隻醜八怪忘了,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會因為玩具簡陋而大發雷霆的孩子了。

  裴瀾之帶著布虎頭回了寢宮,荊雨還在將養,剛剛靠著床榻,就著侍女的手喝完了湯藥,本來他不該進食的,但這藥方由擅丹藥的陵瓏所寫,不會減緩他的死亡,但能夠極大地降低他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把心肺吐出來,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喝了藥以後,他好多了,痛楚變成麻木。

  他咳嗽了幾聲,聽見裴瀾之的動靜,慢慢直起身,「……主人?」

  裴瀾之興沖沖地舉起布虎頭的動作僵了僵,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立即恢復了往日的模樣,拍了拍垂順的衣擺,故作穩重道:「荊雨哥哥,今天感覺怎麼樣?」

  荊雨臉色蒼白,多說一句話都費勁,但他還是淡淡道:「還好。」

  因為荊雨沒有逐客,讓裴瀾之有勇氣坐上了床榻邊緣,他先前都不敢長時間地在荊雨跟前晃,就怕荊雨心裡怨恨他,他會覺得受不了……

  他讓侍女端來一碟話梅,順便把手上的布虎頭遞給荊雨,「原來哥哥你還留著它……好醜啊!」那些艱難的歲月裡,也不是沒有酸甜的回憶,雖然嘴上嫌棄,也不怎麼愛惜,但他其實很喜歡這個布虎頭。

  荊雨握著布虎頭,也像是沉浸在了思緒中,他的神色非常柔軟,哪怕青黑的眼窩讓他病態和憔悴。

  裴瀾之正打算捏了一粒話梅餵他,他卻忽然開口道:「你小的時候……晚上噩夢連連,要抱著它才肯入睡,後來長大了,不再需要它,我還是替你留了下來……我總是覺得你還很小,怕黑……或許哪一天還會用上……」

  他以為他還需要他的幫助,需要他的溫度,也需要他的守護——其實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他就像這個破敗的玩具,過了時限,失去了讓小主人安眠的效力。

  荊雨輕輕笑了笑,放下了布虎頭。

  裴瀾之聽得心中酸澀,他嘴唇張了張,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荊雨歸來以後,他來看過他幾次,卻一直沒有說出一句抱歉。

  他知道這件事是他做錯了,可是他身為主人,實在拉不下臉和身份——主人有權力主宰劍靈的一切,哪怕是主人錯了!幸而荊雨也再未提過這段經歷,就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在東洋人手上遭遇的傷害,也沒有向他訴過苦,怨恨他,這反而讓他坐立難安,他愧疚又自責,責問自己到底有沒有良心?!竟然能夠辦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甚至心臟幾番猛烈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裴瀾之眼眶赤紅,「我……」

  「都過去了。」荊雨不想再提那段噩夢,轉移話題道:「我有點口渴。」

  裴瀾之趕忙親自去倒了杯溫水,「藥苦不苦?」

  荊雨就著他的手淺淺地嘗了一口,只單單潤了潤嘴唇,唇角一滴水珠落下,被裴瀾之無意識地伸手接住了。

  荊雨微微一怔,卻見裴瀾之隨意扔開了水杯,傾身湊了過來,「荊雨哥哥,我嘗嘗你的嘴裡苦不苦。」

  把荊雨吻得喘不上氣來,差點虛脫,裴瀾之人就跑了,離開的時候,耳朵尖都是紅的,甚至還在殿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嚇了守衛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鬼使神差就吻了上去,他從未吻過荊雨,哪怕他曾強迫荊雨在床上夾緊他的腰,他也不曾吻過他,這是第一次。

  充滿藥香的苦澀中,伴著一絲絲蜜一樣的清甜。

  有了第一次,就有沉溺其中的第二次。

  他發現,荊雨哥哥和他印象中那個呆板懦弱的人不一樣了,開始變得鮮活,眉目間彷彿帶著放下重擔的輕鬆和愉悅,忘了受過的苦痛,只是偶爾會為自己雙腿的無力而發愁。

  荊雨說,他想要去山上看看,那裡有一間他搭建的簡陋私塾,他經常在那裡教山裡獵戶家的小孩識字。

  裴瀾之坐在他的身邊,伸出手環住他的腰,讓他能夠舒適地靠在自己肩頭,「等到你好些了,我陪你一起去。」

  「好。」

  荊雨被裴瀾之攬在懷中,他養大的孩子,模樣還帶著一點點少年人的青澀,但肩膀已經很寬厚了。

  裴瀾之聞著身邊人發間淺淡的皂角香氣,恍惚間察覺,他那顆對著荊雨總是躁動扭曲的心,在兩人再次偎依時,竟然回歸了一種正常的悸動,他開始能夠品嚐這一份複雜的感情,裡面絕不是單單包含著怨懟,是他用錯了博取荊雨關注的方式,他傷害了他……

  特殊刑偵司,夜半。

  荊雨執意要披星戴月地出門。

  裴瀾之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正疼得滴血,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道:「今日天氣很好,我護送你出門吧。」

  薩拉傑汪汪了兩聲,沒有再擋在人前,它嗅著廚房裡骨頭湯的香氣跑走了。

  於是荊雨見他眼中的「主人」並未阻攔,就在男人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和鞋襪。

  他或許真的覺得自己恢復得極好,本該會帶來痛苦的步伐,他現在卻覺得舒適極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愉悅地順著樓梯,下到了客廳。

  邵然聞聲抬頭,見到荊雨笑盈盈地下來,原本還想與他說話,結果卻發現荊雨身後的裴瀾之輕輕擺了擺手,邵然有些微訝,再與荊雨對視時,果然發現,荊雨依然沒有徹底清醒過來,那雙眼眸黑沉,如同被烏雲遮蓋著。

  這下盆栽裡的熊童子直接由驚喜變為了傷心,肉肉的身軀都低垂了下來,岳靈現在修為大損,根本出不了盆栽,更別說凝成實體了,白日裡,他一直躲在盆栽陰影處,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地對荊雨說話,但是荊雨什麼都聽不到,他想要告訴荊雨,如果荊雨肯原諒他,他們依然是朋友,這一切都不是他所願,他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他!

  熊童子:「嗚……」

  邵然伸出手指敲了敲盆栽邊緣,「行了,好好工作,借你的眼睛來用一用。」他把手邊的幾塊類似的拇指大的小圓石鋪開,「將功贖罪。」

  熊童子瞬間精神抖擻,化作一點螢光,融進了石子裡,桌上的幾粒石子動了動,像是有生命一般漂浮了起來,在邵然眼前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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