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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權相想從良[重生]》第25章
第25章 [捉蟲]

  疏長喻從前還沒意識到自己對景牧有什麼想法。

  不過是每次見到景牧,都有種不同尋常的安心。但他總覺得,那不過是因為這小子老實又木訥,對自己又是無條件的信任,故而面對景牧的時候,這人的想法是不需要他費心的。

  但是如今他恍然醒過神來,便覺得一切都變了味道。

  自己總說景牧依賴自己,可他又何嘗不依賴景牧呢?前世他所接觸的人,不是厭惡反感他,就是與他虛與委蛇,唯一以赤誠之心待他的,就只有景牧了。

  故而他放開了膽子地欺負他,像是不顧一切地去試探他的底線一般。

  實則不過是仗著對方的信任撒野罷了。

  如今這般想來,疏長喻便更覺得自己不是個玩意兒。仗著那點養育之恩,將這孩子揉來捏去地使喚欺負,最後還對他生出了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如何不是個禽獸呢?

  他心情複雜地走到景牧面前,垂眼向他行了一禮,道:「微臣給二殿下請安。」說完,便提著書箱側過身去,站在一邊,等著對方先進。

  景牧看他這驟然生分的模樣,沒有吭聲,站在那裡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二殿下?」疏長喻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像是心中所想都被他看透了似的。

  「景牧已有近十日沒見到少傅了。」景牧說。

  「嗯?」疏長喻抬眼看他。

  「……沒什麼。」景牧同他對視了一瞬,便轉開眼去,走進了正殿。

  疏長喻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什麼都沒說,跟著他走了進去。

  疏長喻打開箱子,才發現空青給他裝書的時候,將他的手稿也裝了進來。厚厚一沓,伴著幾本文獻遊記,摞在那本尚書之上。

  景牧一眼便看出上頭畫的是河道簡圖。看那上頭的標註和方位,是黃河無疑了。

  景牧面上不顯,像不經意一般,先疏長喻一步將那沓手稿拿了起來:「少傅,這是什麼書?」

  疏長喻見他將手稿拿在了手裡,便也沒去搶。他本就打算等手稿完工後,也恰好到了黃河氾濫的季節。到時他便向皇帝進獻手稿,順便請個治河的差事,躲到南方去。

  「回殿下,是臣所作的治河手稿。」疏長喻道。「這幾年黃河氾濫得愈發嚴重,微臣心憂南方百姓,故翻閱前朝典籍,總結出一本方略來,獻給陛下,但願於南方百姓有益。」

  景牧對這本方略自然是熟悉的。前世疏長喻從不寫什麼歌賦文章,存世的唯一一本書,就是這本治河方略。

  前世,疏長喻便就是用這本耗費他三年心血寫就的方略治好了黃河,此後黃河再無水患。而疏長喻死後,景牧也將這書熟讀了百遍,甚至開口能誦。

  當朝的文人,寫文作詩無不追求個「信達雅」,以文辭暢達、文采風雅為上。可疏長喻卻和他們不同,寫出的書極盡簡潔,多一字廢話都欠奉。

  就是這樣一本書,都叫景牧從一字一言中讀出了他寫書時的心境和情緒。寫至哪裡時,他被外物煩得恨不得擱筆,寫到哪裡時,他頗有感悟以致心情舒暢,景牧都能看出來。

  越看,他便越替疏長喻心疼。

  世人都說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奸臣國賊,可唯獨景牧知道,他是個多麼溫柔坦蕩的人。縱是往地獄裡去過一遭,都以一副至柔的心腸對待天下的黎民百姓。

  可世人不懂他,只知道嫉妒他手裡的滔天權柄。

  如今再看到這本方略,景牧的心境卻不同了。

  他只看了那手稿一眼,便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他抬起頭來,故作出一副懵懂的情態,問道:「少傅,那你會去治河嗎?」

  「臣不知這本方略效用如何,故而不敢假手他人。」疏長喻答道。

  景牧心下瞭然。

  你自然知道這本方略的用途,前世更是交由其他官員處理。如今你要去治河,不過是想離開京城罷了。

  離開京城是為了什麼,昭然若揭。

  他知道疏長喻這一世從回來開始,就若有似無地想躲避自己,不過就是怕與自己關係過密,引得乾寧帝猜忌,以致重蹈覆轍。

  可是,自己怎麼會捨得讓他將前世的痛苦重受一遍呢?如今,自己已經失去了乾寧帝的寵愛,一旦出宮,那便是像皇子中的廢子一樣,再沒有朝臣會高看他一眼。可都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疏長喻卻還是要躲著自己。

  他原本有更好的法子,利用乾寧帝對他母妃的舊情和宮妃們的內鬥踏上太子之位。可就是為了疏長喻,他走了這條自毀前程、破而後立的彎路。

  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要千方百計地離開自己。

  景牧看著他,問道:「少傅,您走了之後,景牧怎麼辦呢?」

  疏長喻聽到這話,心中五味雜陳。他抿了抿唇,道:「殿下即將受封親王,屆時便不再需要少傅了。」

  「可我的四書都尚未學完。」景牧說。

  「……會有其他夫子的,殿下。」疏長喻道。

  接著,他便見景牧垂下了眼睛,神情逐漸變得酸澀了起來。他半晌都未說話,慢慢將手稿放回了疏長喻的書箱裡:「……是景牧有負少傅教導,讓少傅失望了。」

  疏長喻皺起了眉:「……殿下?」

  「少傅多次提點,景牧卻仍舊愚鈍,觸了父皇的逆鱗,導致被提前逐出宮,已然是個無用的皇子了。」景牧說。「少傅早些離開景牧,是理所應當的。景牧愚鈍,少傅卻年輕有為,景牧不應擋了少傅的去路。」

  疏長喻的眉頭愈皺愈緊,看向景牧。

  景牧顯然是會錯了意,以為他是嫌棄景牧已被明封暗貶的逐出宮,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了。

  ……怎麼會呢。

  疏長喻開口想解釋,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如何說呢?難道說,我並非嫌棄你,而是對你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想及時遏止,故而要和你保持距離?

  這怎麼說得出口。

  疏長喻便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景牧將那份手稿放回自己的書箱裡,完完整整地合起蓋子,遞到自己手裡,道:「少傅,您請回吧。」

  「……殿下?」疏長喻皺眉。

  「今日是景牧母妃的忌辰。」景牧說。「景牧今日無心讀書,請少傅明日再來吧。」

  疏長喻皺著眉接過了書箱。

  景牧下了逐客令。這對他來說,原本應是件讓他心裡鬆了口氣的好事。可疏長喻卻不知怎麼的,心裡沉甸甸地不舒服。

  他像是同自己慪氣一般,行了禮,轉身便走了。

  他身後,景牧一直沒出聲,就這麼看著他離開。

  他心道,過了今日,少傅便別無選擇了。

  少傅你這條命,是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那麼……您怎麼能隨便地離開我呢。

  ——

  每年的這天晚上,乾寧帝都會在棲荷宮住一晚,這是他定給自己的規矩。

  作為一個帝王,尤其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帝王,乾寧帝自己都覺得自己站得太高了,身側的空冷是耐不住的。

  他少時受最信任的那個兄長陷害,毀了身體的底子,差點丟了皇位。奪嫡之苦給他落下的病根不止是身體上的,更是留在了他的心裡。

  骨肉至親尚不可信,更何況這些非親非故、來自己手下取功名利祿的臣子后妃呢?

  帝王最忌諱的便是心思過細,而乾寧帝的心思,那可是太細了。

  心細帶給他的成果是安全的,讓他覺得自己穩坐這麼多年皇帝,靠的就是這如發的細心。但是,心太細了也會覺得疲倦且寒冷,需得找個方式排遣出來。

  於是,追思芸貴人便是他排遣的方式。

  死人不會背叛他,他可以毫無保留地將真心與溫情全部交付給他,還在英名之外,給自己順帶增添一個痴情多情的美名。

  自然,這也得益於他少時與芸貴人的確有一段心心相印、舉案齊眉的美好歲月,讓他時時想起,還能覺得溫暖如初。

  故而這一日夜裡,月朗星稀。他躺在棲荷宮正殿裡的床榻上。此處一切擺設都是循著芸貴人在時的模樣,當初二人吟詩作畫、觀花賞月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乾寧帝躺在這兒,屏退了所有宮人,便覺得回到了舊日的歲月一般,終於可以心情平靜地闔眼安寢了。

  就在他透過紗帳,看向窗外月色下的芍藥花時,他看到了一個身影出現在院中。

  那人走得極快,一瞬間便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但就是這一瞬間,讓乾寧帝判斷出,這人是往棲荷宮東廂房裡去的。

  這麼晚了,會是誰來這裡?

  乾寧帝心下不悅,此時也沒什麼睡意,便乾脆披衣起身,踢上鞋子,跟著那道影子去了東廂房。

  東廂房自芸貴人死後,便改成了一個小佛堂,裡面供著佛像和芸貴人的牌位。隔著窗子,他便見影影綽綽的燭火中,立著個身形修長的人。

  乾寧帝從外推開了佛堂的房門。

  接著,他便見到景牧穿著身黑色的長袍,外披了件墨藍色大氅,手裡捧著束豔紅的杜鵑花,站在燭火中,抬頭凝視著牆上掛著的那副芸貴人的畫像。

  紅杜鵑,正是芸貴人最喜歡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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