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兮(八十一)
百忍一向嚴正,待人又疏離,除去流於表面的官話,鮮少有多餘的言語。此時當著所有人的面,他竟對東華和玄天一反常態的交了心。
儘管這交心之言不是很中聽,卻極有道理。
當年百忍在天界起來的太快,而後日月如流,東華險些忘了百忍的過往。
——不怪東華,實在是比起如今萬人之上的百忍,那些暗淡的過往不值一提。
說來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傳奇。那時百忍一心求道,頭一個拜入玉清門下,乃是玉虛宮大弟子。後來他修行遭逢瓶頸,停滯不前,被後輩們一個個追上,趕超,在宮裡的位置江河日下。這種情形持續了數百年,百忍才得以破了瓶頸,此後修行事半功倍,終於大器晚成當了首個升仙的後天神。
揭開往事,個中細節便能窺見一二。
百忍低迷時,難保不會受旁人這樣那樣的冷眼。他重新崛起後,也難保不會將擋路的除掉一兩個。這一路披荊斬棘,其心性遠非東華這種不諳世事又不喜世事的先天神可比。
而六御平素相聚時嬉笑怒罵無所不為,可沒幾分手腕,能坐穩這位置?正如自身屍所言,「一群黑心爛肺的」。
東華心中默默嘆道:汗顏,本上仙自愧不如。
東華在凡間歷練七世,雖前五世都死的奇快,但至少還有兩世是細細熬過來的。而後他又經歷自身屍這番算計,如今只覺人心二字不可小覷。
再看玄天是沉穩了,可當年也曾青蔥過。後來連番遭逢變故,加上東華陰差陽錯刺他一劍,才沉澱到了這般境地。
橫豎,都是回不去。
東華唯有牢牢握住玄天的手以示安慰,卻瞧見玄天對著百忍瞇起眼睛,目光頗有幾分不善。
是了,自己都覺得不中聽,何況是玄天?
東華想了想,眉目舒展開來,並不幫著打圓場。他這師弟雖張狂,卻也同樣清醒。
其他人見了有些擔憂,一向不喜出風頭的天帝居然說自己比魔皇和帝君強,魔皇果然不高興了,而帝君居然好整以暇的旁觀,也不說句話來勸和。他二人就算打不起來,劍拔弩張的也不好看。
百忍多年來身處萬人之上,拿捏出的威嚴使他在玄天面前並無幾分遜色。
對視不過是一瞬,可時間似乎在二人身上凝滯,就在所有人快要冒出涔涔冷汗時,玄天終於收起敵意,緩緩點頭:「頂天立地,求仁得仁。放眼九重天,只有你配做本座對手。」
百忍也收了氣勢,頷首道:「你也的確是三界最大的威脅。」
眾人放下心來,原來兩位尊神是在這裡互相認可?也太嚇人了些。
百忍又對東華頷了首,依舊抬手施加咒術,口中道:「待一切落定,九重天收緊天門,不再大肆招收凡仙。」說話間,將咒術打進結界,自身屍已經被磋磨的有氣無力,此時只有眉心皺了皺,連低微的悶哼都發不出。
百忍自己也有需反思之處,因他是後天神,深知修為不易,以往那些修行者只要有所小成,好壞全收。幾經變故,他領會了寧缺毋濫的必要。
「早該如此。」玄天也上前一步,將另一道咒術打進去。
自身屍被斷斷續續折騰許久,骨肉間或痛或癢,皆不可耐。方纔還能嬉皮笑臉的打趣這些小輩,此時竟是死去活來,無法忍受。他元神的確厲害,可軀體是實打實的弱。因這元神本就是搶的,又被他吸食許多仙人的元神糅合在一起,新近塑好的軀體自是難以承受。
咒術在他體內穿梭,元神幾乎飛出體外。自身屍猛然睜開眼,竭力道:「辦法有,只怕你們不肯用。」
他突然吐了口,讓眾人臉上或多或少露出幾分希冀。百忍不由加大咒術,脫口便道:「用或不用與你無關,但說無妨。」
東華也忍不住前半步,離結界更近,定定的盯著自身屍。瞧他這般上心,玄天甚至能感到二人交握的掌心起了潮濕的薄汗。
自身屍道:「缺少的陽氣,你們填上便是。」
玄天也陡然加大咒術,冷冰冰的道:「說的簡單,那裡有那麼多陽氣?」
自身屍已經被疼痛折磨的半死不活,卻提起了嘴角,看起來詭異的很:「陽氣有死的,也有活的。死的有數,活的可以再生,想要多少都有,只要你捨得填進去。」
東華趕緊抓住這一線生機,追問自身屍:「敢問尊駕,活的陽氣在何處?」
自身屍似笑非笑的表情越發詭譎難猜,發青的眼珠直勾勾的盯著東華。
東華被這眼神看得心裡發毛,試探道:「莫不是在紫府洲?」
「可以這麼解釋。」
東華心中一喜,待要再問一句時,自身屍忽然提著氣笑了兩聲:「紫府洲的主人東華帝君,就是這天地間唯一的活陽氣。」
整個山頭出現片刻的寂靜,且靜的出奇。
包括自身屍在內,所有人都本能的看向東華,後者方才在嘴角不自覺彎出的弧度尚未收起。
待反應過來時,這些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上仙們不由抽了一口氣,很快不約而同的持了懷疑態度。
雖然這一通拷打十分嚴酷,可自身屍的夙願就是毀天滅地,會輕易說實話?
玄天率先反應過來,眸色一沉,手上繼續施加咒術:「一派胡言!」
百忍則停下動作,將視線從東華身上挪開,看向自身屍:「前輩莫不是在誆我等。」
自身屍終是忍不住悶哼一聲,復又笑道:「看,本道祖說出來,你們又不信,那你這番拷問意義何在?」
東華極快的穩住心神,對著結界問:「就是說,只消本上仙以自身填補,便能使天地倖免於難?」
自身屍一灘爛泥似的躺在砂石間,垂眼看他,慢慢道:「不錯。師尊知道你們肯定想問,師尊為何忽然就吐露了。因為師尊想明白了,就算說了補救之法又如何。玄天徒弟如此疼愛你,斷不會讓你去送死,你們知道也無用。不過,你心裡大抵躍躍欲試,否則也不會露出這幅悲壯的表情。」
玄天猛然看向東華,果然東華若有所思,玄天便牢牢抓住他的手:「師兄,別信他的!」
自身屍氣息奄奄,猶自撐著道:「反正本道祖也快死了,看不到滅世的盛景了。索性說出來,給你們留個不自在。要麼你自己死,要麼拉著三界一道死。」
東華深吸了口氣,將另一隻手輕輕按在玄天的手背,表情依舊凝重,眸色卻漸漸清明起來。
眼瞧著玄天眼底重新出現了許久不見的波瀾,東華顯得極為平靜:「我不信。」但若果真他沒有扯謊,我該……
百忍默然半晌,終於開口說了一句:「我也不信,但有句話我該言明。玄天你當清楚,東華心中自有大義。」
玄天面色驟冷,低喝一聲:「你閉嘴。」
百忍便閉了嘴。
面對此情此景,其他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連凌燁都知趣的保持緘默。
天色暗沉,與地面交接處流出一層紅光。漩渦深處隱隱傳出撼天動地的呼嘯,罩在上頭的結界輕微波動,在有限的時間裡損耗著。
自身屍無力的合上眼,聲音愈來愈低弱:「東華徒弟,我若是你,必當與天地同壽。一個人死,有什麼趣味?」他的頭垂向一邊,就再也不吭聲了。
百忍這才意識到玄天手上的咒術一直在持續,從自身屍說出東華填補漏洞的言語起,他還不停往上增添力道。
百忍隱覺不妙,施法將玄天攔下來:「停手,他吃不消了。」
玄天面無表情道:「別是死了。」
聽他這麼說,所有人都忍不住圍過來隔著結界查看,只見自身屍無聲無息,哪還有方纔那副趾高氣揚動若脫兔的影子,毫無動靜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東華觀察片刻感知不到任何靈力,不由嘆道:「師弟,你竟下了死手。」
玄天道:「橫豎他不肯說實話,活著也無用。這元神送去崑崙煉化,興許師父還能用。」
不知為何,他握著東華的那隻手微微發顫。東華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仔細感知,卻又不是錯覺。他便問:「師弟,你覺得冷?」
玄天收起眼底的暗沉之色,勾唇一笑:「不錯,師兄給我暖一暖。」
一旁的白藏聽見,詫異道:「君上冷?這……這是火行域啊,哎喲,朱明你打我做什麼。」
朱明一語不發將白藏大力拽走,都忘了施禮這回事。
其他人沒有白藏這麼魯鈍,眼瞧著東華靜靜的將玄天擁起,而玄天也幾乎是一瞬間將東華攬在懷中,他們只當什麼也沒看見。
百忍和元女幾個商議著道:「的確該將元神交給大道祖。」
正在這時,困住自身屍的那個結界光華大作,所有人還不及回神,只聽一聲轟然巨響,結界驟然爆裂。
東華和玄天才剛貼上對方的前襟便出了這變故,頓時相攜後退。
只見自身屍從中一躍而起,身下砂石盡數震碎,漫天四起。隨著結界被他撞破,火光如流星一般飛濺撲向眾人。所有人下意識迴避,可這火焰徑直黏上肌膚甩不脫,滅不掉。
東華警覺道:「這是魔炎。」
隨著幾聲驚呼響起,結界消失了,自身屍消失了,玄英也不見了。
只剩下為數不少的魔炎還在流竄。
原來自身屍不惜示弱,假裝奄奄一息騙過眾人,暗地裡竟從元神上分出多半的魔炎來破結界。
自身屍為這一擊,似是拼勁了全力。他逃的太快,在場這許多修為高深的上仙,居然都不能第一時間感知他的去向。
東華陡然悶哼一聲,掌心被一汪魔炎牢牢黏附,痛的鑽心。
玄天一見,連自己掌心的魔炎都還沒有化開,便已與東華對掌,將那些魔炎盡數吸到自己手中。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為魔炎所累,苦不堪言。九青方才被南極壓在衣袍底下,只有他一個人倖免於難,南極星君拿魔炎沒有辦法,只得奪過九青手中的扇子狂扇,儘管也是於事無補。
九青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多謝星君為小仙遮擋。」語氣極其誠懇,儘管實際上是南極星君衣袍寬大,只不過恰好幫他擋了而已。
南極星君面不改色:「你知道就好,今後盡力侍奉本上仙。」
玄女忍痛道:「我何時將九青給你了。」
她剛說罷,就發覺魔炎燒灼之處不痛了,低頭一瞧,手腕已經完好無損。看時,發現玄天抬著手,已經開始吸取南極星君袍子上的魔炎。她本以為玄天不怕這個,可玄天眉頭微蹙,分明也是在隱忍。
便瞧見東華走過來道:「師弟忍耐片刻,畢竟是師父的元神,不可浪費。」
百忍也道:「我與你二人同去崑崙。」
玄天面露嘲諷:「天帝大可放心,莫說自身屍一派胡言。便就是真的,我師兄也不會貪生怕死。」
百忍目光閃爍,不再理會玄天,只對東華旁敲側擊:「東華,我幾個在此守結界。你和玄天既去,無論結果如何,都望你以大局為重,早些回來。」
玄女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這三個人的動向,不由怔了怔:「東華回來……不會真的要……」
元女在一旁輕扯她的衣袖,玄女意識到自己險些失言,慌忙閉嘴。
看來此去崑崙,一則是送元神,二則是為確認自身屍給的法子是否屬實。畢竟自身屍當時生死一線口不擇言,將他的話立即判成是假的,未免太武斷。但若輕信,又未免太草率。
東華是堂堂帝君,今日又不計前嫌慨然相助,要他去送死,誰也不願開那個口。
「如今凌燁和南極元氣大傷,要給結界再續時辰已是不能。」百忍面色無波,率先發了話,「東華,三界存亡全在你身上。」
凌燁掀開眼皮:「真要拿父親去填坑?」
九青一聽,眼圈立刻紅了,他張張嘴卻又不敢說什麼。的確,在場的全是上仙們,哪裡有他說話的份兒。可若要犧牲帝君拯救三界,他是打心眼裡不想,沒有帝君的三界就算再晴好,對他來說也是一片灰暗。九青不敢看東華,怕東華覺得他自私,只好捂著嘴,眼淚嘩啦啦往下流,卻聽見南極在一旁低低道:「玄天都沒哭,你哭什麼。」
九青一聽,趕緊抬起頭,果然玄天臉上雖然一片陰翳,可還不至於傷心欲絕。
九青還在晃神,朱明在不遠處跪下:「君上去哪,屬下就去哪。若君上……屬下一定追隨君上。」
白藏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但很快也跟著跪下了,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東華連聲勸,他們就是不肯起來,眾人見狀感慨不已。
九青眨眨眼,眼角最後一滴淚珠滾落,雖然沒跪,卻小聲的自言自語:「我也……我也想……」還沒說完,一把扇子就甩到了他懷裡。抬起頭,南極星君正半笑不笑的看著他,慌忙擦擦眼睛,原地站好繼續扇子伺候。
雖然虛實未卜,可場面陡然哀傷起來,東華實在不願見眾人這樣愁雲慘霧,還不到末路,自己就先失了氣勢。
但三言兩語又勸不下,最終東華緩緩吐出一口氣,望了望西方,平和的道:「天無絕人之路,等我回來便是。」
玄天站在他身側,一直沒有表態,可握著他的那隻手卻愈發緊固。
二人離了火行域直奔崑崙,由於各懷心事,東華一語不發,玄天也是一反常態悶不做聲。面上看來是有些冷淡,可彼此的身體卻緊緊相貼,又顯得尤為火熱。
此時凡間正是早春時節,桃花與杏花點綴清平世界,渾然不覺末世將至,還在賣力的爭奇鬥艷。
崑崙山上積雪皚皚,經年如是,太清在此似乎休養的不錯,汲取了玄天送去的魔炎,甚至能化出一抹虛影來。他對二人頷首,臉上浮起幾分喜色。以為自身屍受到重創,可以扭轉乾坤。
待東華稟明原委,太清整張臉倏爾緊繃起來,他避開東華問詢的目光,背起手在原地來回踱步,彷彿一片輕飄飄的鶴羽。
玄天不由他踟躕,打斷道:「師父直說便是。」
東華也有些急了:「請師父賜教,此法究竟可不可行?」
太清陷入自己的思緒,並不理會他們,思慮間還不時搖頭,偶有嘆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頓住步子,看著兩個徒弟,神色有些複雜:「他說的不錯,東華的確算是活著的陽氣,世間獨此一份。」
說話間,太清一直審視著東華,後者不動聲色,表情堪稱完美,可一雙手卻在袖下不露痕跡的攥緊。
太清將這一點微末細節看在眼裡,同樣不動聲色,又去瞧玄天。
而玄天淡淡的回視,目光如利刃一般,這位經歷過開天闢地的大道祖竟隱覺臉上生疼。
東華僵硬的勾起嘴角,對玄天道:「師弟,原來這是真的,我……」嘴角重如千鈞,竟是笑不起來,也不敢再往下說。
救世對他來說義不容辭,可同時意味著,他從此會消失在這個世間,與玄天永生永世都不得再見。
玄天定定的看著他,某個剎那,臉上似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大道祖無聲觀望,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思來想去,最終閉上眼道:「你兩個已然長大,各自經天緯地,早將為師比了下去。這樁難題,你們比為師更懂得該如何處置。」
這幾句言語雖不冷不熱,卻暗藏著對徒弟的痛心與不捨,還有拯救三界的迫切。矛盾的情緒交織,最終讓東華讀出的,便是濃濃的無奈。
東華依舊不敢去看玄天。只深吸一口氣,整理衣衫,對著太清稽首,待要說句「弟子明白」,卻忽然被身側的玄天一把拽住。
「的確。」玄天眸中平靜無波,卻幽深無比,「我知道怎麼做。」
太清睜開眼,目光未名:「那就好,你一直都是為師的好徒弟。」依舊是緩慢腔調,可說到尾聲,語氣卻有些不穩。
「既如此……」玄天轉過身去,沉沉的道,「我答應。」
東華猛然抓住玄天的手臂,顫聲道:「師弟,我……」
玄天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將東華按在懷中,力道極重,恨不得將自己的骨肉與他揉作一處。他將臉埋在東華頸間,貪婪的感觸著那涼而不寒的體溫。「我最瞭解你,師兄,我知道你想三界安寧。」
事到如今,縱然大道祖在場,東華也毫不避諱的緊緊抱著玄天,聲音發澀:「我也想要你好生活著……待我去了,你……」後面的話,他是再也說不下去。
怎可能好生活著……明知道玄天深愛自己,卻……
什麼大公無私,心懷大義,他東華其實是這世間最自私,最無情的人。
又一回為了三界離他而去,且這一去,即是永別。
可玄天居然說,他答應了。
他臉上如此平靜,一定是在忍著滿腹悲痛,且忍的十分艱辛。否則為何會有濕熱的點滴,落在自己頸間?
東華閉著眼,只道玄天放任自己去救三界,一時間愧疚到了極點,可時間飛速流逝,不知該如何補償他。
好容易和他在一起,還不曾無憂無慮的過幾天安心日子就要離開,東華何嘗是心甘情願?
可若不去,三界不存在,就連玄天也要湮滅在天地間,自己也只能自私一回。
就在一日前,東華還在胡思亂想,若某日風平浪靜。他和玄天撇下一切相攜暢遊,若趕上開春,便可用另一番心境賞玩凡間的種種奇觀。
他還想看看,曾經被棗枝掩映的山洞還在不在,若尚在,那玄天會否站在曾經他獨立的地方,眺望旭日東昇。
那棗的滋味實在酸澀,不知玄天吃在嘴裡,又會是個什麼表情。
東華猛然將眉心擰在一起。
不,萬不能再往下想。不過是些癡念,又無甚用處,便止於此吧。
可雖是這麼想,過往種種卻不受控制的浮在心頭。偷摘雪蓮,梅間對弈,無望谷反目,幽蘭院偶遇,河畔小舍再見……歷歷在目,竟是拼盡全力也壓不下去。
不知何時,太清已飄到二人身側,又是一聲嘆,將手放在玄天頭頂,極其輕緩的摸了摸,而後飄回了儲物囊。
山澗裡的雪水匯成溪流,映著沉沉夕陽,再往上去,蒼茫的積雪上竟然形成了一圈冰暈,金光淺淡,卻無比耀眼。山坳裡雪蓮怒放,在冰暈中輝映,猶如天河裡的金蓮。
東華忽然放開玄天,壓下了喉中的澀意:「還有幾個時辰?」
玄天也收了手,聲音有些低啞:「八個時辰。」
雖然不多,卻足夠做許多事。
東華抬眼看向東方,整個繁華世界俱被收在他清淺的雙眸中。「師弟,我想回紫府洲看看。」
玄天點頭:「好。」
紫府洲遠在東極,北極種種尚未傳過來。如今碧梅開至荼蘼,擁著一片濃艷的翠色,海上風平浪靜,落霞與海浪交疊成紫,和往日每一個普通的春日黃昏別無二致。
但這一個尋常的景象,對東華來說已足夠珍貴。
多年前這裡一片荒蕪,只有兩個年輕的神仙,在半夕泉上相對照影,在薄暮中懷著心事睡去。
那時只有這一樁心事,如今早已達成,東華細細琢磨,既如此,本上仙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東華貪心的想,從此師弟哭,本上仙再也哄不得。他若難過,可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