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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請下凡》第15章
☆、何夕(十四)

  這場秋雨連綿了好幾日,這幾日的夜間,玄天再也沒有出現在東華夢裡。

  東華並不是個內向的人,可對著一個一問一答,不問就變啞巴的夏非滿,東華還真是不知該說什麼。索性在讓夏非滿下山買吃食的時候,順道買些筆墨水彩並畫紙。隨後將石床上的被褥翻在一邊,騰出一片不小的空地,將畫紙鋪了幾張在上面。許久不曾作畫,不妨趁著如今還有些興致,練一練手,權當消遣。

  夏非滿一開始並不感興趣,只盤膝坐在洞口聽風聲雨聲。而後彷彿是覺得有些乏味,或是東華拿筆在紙上時緩時急的揮灑,讓他覺得好奇,總之,他終於起身,挪到了石床邊。

  東華低頭揮筆,一旁已經畫就了好幾張,全是各色人物。而他此刻眉目低垂,專心致志,整個人顯得清和溫潤。一隻揮灑自如的筆舞在畫紙,正在人物勾勒好的衣衫輪廓上塗著淡灰色。

  夏非滿的目光從已經畫好的幾幅人物圖上,一一掠過。東華畫工極好,尤善工人物。他筆下的人物,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他曾給二師叔玉清真人畫過法相,連一向挑剔的玉清真人都能難得的點點頭,給予已是最高評價的兩個字:「尚可。」

  更遑論如今夏非滿見了,會產生怎樣的驚艷之感。他一向認為東華帝君是外表道貌岸然,內裡心腸歹毒之人。但如此的一個人,居然能作的一手好畫,當真是諷刺。

  他不由得再審視東華的臉,忽然發現東華的眉心微微擰了起來,筆尖在空中停滯,似是畫到了頗有難度的地方。

  夏非滿看向畫紙,發現紙上畫著一個穿了淡灰色衣袍的人,這個人烏髮如瀑,傾流在肩。長身玉立,動作閒適,雖手持一把拂塵,卻極顯飄逸風流之態。夏非滿發現,其他的人物圖背後都是空白的,沒有佈景,唯有這個人物,身後畫著幾枝碧色的梅花,袍裾邊上,還隱見雲遮霧繞。

  美中不足的是,這個人物,臉上是空白一片,並未著墨。

  夏非滿不由開口問道:「帝君,這個人的臉,很難畫麼?」

  東華定定的看著畫中人,良久,微微一嘆,緩緩點頭。

  夏非滿仍是好奇,又問:「是這個人長得太好,帝君怕畫差了?還是帝君記不得他的樣子了?」

  東華愣了半晌,方才喃喃道:「長得太好了,本上仙記不得了,也怕畫差了。」說罷,隨手換支粗毫,蘸了一筆濃濃的墨汁,將畫中人的淡色衣衫盡數塗成黑色。畫上人變成黑衣人之後,他仍是不停,將這人的臉也塗了滿滿黑色。

  這已經不能算是作畫了,是毀畫。

  夏非滿剛想發問,卻見東華又蘸墨,索性連整幅畫都盡數塗黑。這才停下筆,拿起這張「黑紙」一下一下撕成幾片。最後揉成一團,扔進石洞一角的火堆裡。

  夏非滿發現,東華神色依舊溫和,可是那目光卻有幾分沉了。他再怎麼遲鈍,也該知道東華此刻情緒不對,便不再問,繼續看之前畫好的幾個人物。

  其中一幅畫上有三個人,皆是頭髮皓白,仙氣縹緲,可是神態氣韻分外不同。

  右邊那個下巴略尖,面上五官堪稱絕佳,神色冰冷孤傲,即便在畫上,也生生與人拉開三丈之距。

  左邊那個眉骨與鼻樑高挺,顯得頗為英武,但週身隱隱散著一股戾氣,亦不可親。

  只有中間那個生的亦是端正,嘴邊含笑。眉眼間的平和之色,和東華有幾分相似,只是神態十分隨意,不似東華總是自持的端著。

  夏非滿道:「這三個是……」

  一向受人瞻仰的東華大神,此刻瞻仰著畫中人道:「此乃吾師與二位師叔。」

  夏非滿想了想,恍然道:「原來是赫赫有名的三清。」他又指著一副頗有威嚴的男仙圖,問:「那個呢?」

  東華道:「那是百忍。」見夏非滿仍在茫然的搜尋僅有的知識,便貼心的補充:「就是現在的天帝,三界至尊者。」

  夏非滿點點頭,繼續看來看去,道:「怎麼沒見帝君自己的?」

  東華眉梢微動,笑道:「小友這麼一說,倒還真是,本上仙竟從未畫過自己。」

  夏非滿古怪的看了東華一眼:「不畫也罷,反正你做神仙之時是什麼樣子,我也是見過的。」

  東華道:「小友見過本上仙?何時?」

  夏非滿悶悶的道:「二番仙魔大戰,在無望谷。」

  東華眉心跳了跳,繼而淡淡的道:「原來如此。」

  那正是他聽聞玄天叛逃,不可置信之下,親尋過去之時。想來夏非滿彼時便在魔境陣營當中,可那時自己一雙眼只顧盯著黑衣弒仙的玄天,那還容得下其他人?

  夏非滿盯著東華,搖著頭道:「你們神仙真是無情。」

  東華納悶道:「這話從何說起?」

  夏非滿背過身去,又悶悶的扔下兩個字:「算了。」而後他繼續翻看床上攤的畫,臉上慢慢浮現失望之色,終於忍不住再問:「帝君竟沒有畫我家尊上?」

  東華若無其事的道:「沒畫。」

  夏非滿抿了抿嘴,道:「是不是畫累了,打算歇一會再畫?」

  東華搖搖頭:「不畫了。」

  夏非滿問:「那是打算明天畫?」

  東華又搖頭:「明天也不畫。」

  夏非滿不甘心的繼續問:「後天呢?」

  東華納罕道:「小友這是何故。這番已經畫完,本上仙預備將這些東西收去,不再畫了。」說罷,便已收拾起筆墨紙硯來。

  夏非滿將手中的畫往石床上一撂,又重複道:「你們神仙真是無情。」

  東華正在將畫筆收入筆筒,聽他這麼說,不禁啞然失笑,道:「小友這是怎的了?」

  夏非滿不平道:「尊上曾說過與你情同手足,雖然我並不信。但我家尊上好歹與你師出同門,你畫了這麼多人,居然都不畫他?」

  東華未料到夏非滿會爭競這個。手上顫了顫,筆筒險些落地,他垂下眼瞼,許久不曾答話。

  夏非滿以為他是理虧:「帝君何故作出一副哀傷的樣子,便就是真的哀傷,也肯定不是因為我家尊上,否則也……我家尊上在魔境這一路走的有多艱辛,帝君自是不會知道的。」

  東華勾起嘴角道:「小友今日倒很是健談麼。」

  夏非滿驟然閉了嘴,覺得自己的確說的有些多了,也過了。

  東華溫言道:「無妨,接著向下說,本上仙也很好奇,這位師弟在魔界是怎樣遭罪的,之後又是如何步步高陞當上魔皇的。來,坐下說。」

  夏非滿肩膀抖了抖,他知道東華雖然脾氣極好,但對方畢竟是帝君,是仙,絕對不是省油的燈。但看東華神色頗為誠懇,又想著自家尊上那般憋屈,便索性豁出去。與東華一同坐在石床上,將玄天在魔境的事跡大致說了一遍。

  東華聽的十分專注,一眼不眨。

  原來魔境素來排外。玄天初到魔界時,不僅得不到帝濁信任,連魔境之人也十分排斥他。他逢人便上前搭話,卻幾乎無人理會,然而即使如此,他獨來獨往時,臉上仍舊是掛著一抹和煦的淺笑,與冷硬的魔境格格不入。

  帝濁給他注入魔炎,雖置身萬分苦寒的魔境之中不必爆體而亡,但仍會痛苦至極。玄天拚命隱忍,無論如何不去渡給其他魔族。終於他被魔炎煎熬到幾乎發狂,一雙眸子被燒灼成了赤紅之色。帝濁最能體會這種痛苦,當下驚訝不已。最終,反倒是帝濁自己看不下去,抓了幾個魔境平民,扔到他面前,而他仍舊不為所動。

  終於帝濁放話,問他是否仍在端著神仙姿態,他才肯勉強將魔炎渡了一些給這幾個平民。而後他對幾個平民深表謝意,還頻頻施禮。這是魔境最早傳揚的,玄天的美談之一。

  不久之後,帝濁又預備以美色拉攏玄天,玄天推說自己忠心不二不近女色,不必如此。帝濁嗤之以鼻,因他自己貪歡愛美,後宮魔妃都有了二十好幾個,才不會信玄天的托詞。在某日夜宴過後,帝濁設法將玄天困在密室裡,扔了幾個美艷妖嬈的魔族女子進去。紅紗幔帳中,那些魔族女子衣衫輕薄,舉止撩人,彼時玄天也已有醉意。卻盤膝而坐,直到天明,硬是沒有露出半分動容之色。帝濁用寶鏡窺視了一夜,未見任何收穫。自此,他對玄天另眼相待。帝濁是頗為自負之人,深覺玄天做到了自己一介魔皇都做不到的事情,真個是十分厲害。

  魔境之人粗暴驍勇,民智未開,不知禮儀,亦無倫常。帝濁的話便是一切法度。自玄天到來之後,便廣開民智,傳文授字,魔境日漸有所改善。

  若上述事項只是循序漸進的融入,而一件事的發生,則讓整個魔境直接而迅速的接納了玄天。那便是二番仙魔之戰,玄天衝鋒陷陣,斬仙無數,大獲全勝,使魔境一雪一番仙魔大戰連連敗退的前恥。之後,玄天便向帝濁告假,欲長期閉關,帝濁欣然應允。他也有私心,不願意讓玄天的風頭大過自己,甚至想著要開始壓制玄天在魔境的行動,以免日後形成威脅。

  而正在打著如意算盤的帝濁並未意識到,其實威脅已經形成。他行事粗暴,民眾多有怨憤。終有一日,他強行渡魔炎給幾個平民時,他後宮的幾個魔妃串通一氣將這幾個平民放走。而後本應該在閉關的玄天忽然出現,帝濁措手不及,身上的冰魄被倏然奪去。失了冰魄,帝濁壓制不住魔炎當場爆體。

  從此,魔境變了天。

  這故事延宕曲折,細節處發人深省,轉折處驚心動魄。

  東華良久不語。時至今日,他還時常臆想終有一日這個師弟玩累了,對下界厭煩了。便會重返天界,回到他的身旁。

  可是……

  夏非滿口述的這個人,對他而言竟是如此陌生,若非玄天此名,他絕對想不到,這竟是與自己朝夕相對千萬年的師弟。

  東華仍不甘心的的回想著適間夏非滿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從來不知自己這師弟在孤獨落寞時還能笑出來,他也不知自己這師弟會對魔境中每個人都這般曲意逢迎。他更不知道……帝濁用冰魄都壓制不了的魔炎,玄天竟然咬牙受著,生生將自己作踐到連帝濁這個始作俑者都看不下去。

  在天界如斯的隨性與高傲,在魔境又是如斯的隱忍與虛偽。東華不認識這樣的玄天,當年意氣風發的師弟怎會改遷至此。

  東華想起了夢境中玄天擲地有聲的八個字:恪守魔道,盛極魔境。

  他確實恪守了他的道,儘管東華不知這是否就是他所謂的魔道。而盛極魔境麼……如今的魔境,也當真是盛極一時。

  如此步步為營的謀算之途,聽在東華耳中,振聾發聵,他不得不直視殘酷的現實。

  東華苦笑不已,這個師弟,怕是不會再有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了。

  夏非滿一口氣講完玄天的行徑,見東華果然有所觸動。帝君一向溫文的笑意裡,含了幾分苦澀,清淺的眸子一片黯然。

  夏非滿雖怕冒犯了對方被尊上責罰,但想想自己尊上那麼慘,況且還被這個東華帝君……便略略說了一句:「事已至此,帝君不必唉聲嘆氣。」

  東華從情緒中轉回,看見夏非滿臉上淡淡的,心中有些不解:原來夏非滿對本上仙的敵意,只是因為玄天在魔境吃了苦,而本上仙不體諒麼?魔境之人果然心思簡單。

  東華站起身,將石床上隨意撂起的幾幅畫一一捲起,邊道:「謝小友寬慰。私以為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與他人無關,你說對吧?」

  夏非滿硬邦邦的道:「既然如此,也請帝君今後莫要干涉我家尊上,更不要傷害他。」

  「那是自然,玄天與我再無瓜葛。」東華垂下頭,繼續卷畫,不料手未抓牢,將一幅畫落在地上。

  不待東華去撿,夏非滿已先一步拾起了。

  東華嘆了一嘆。不得不說,魔族的人真是對玄天言聽計從。比如這個夏非滿,明明對本上仙十分看不慣,卻還是將本上仙伺候的面面俱到。

  夏非滿將畫拿到手上,卻不急著遞給東華,指著畫問:「這畫上的就是天帝?」

  東華點頭道:「對,天帝百忍。」

  夏非滿又問:「你和他關係如何?」

  東華道:「都是同僚,共事而已,無所謂關係不關係。」

  夏非滿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如果尊上還是神仙,如今的天帝,肯定是尊上。」

  東華輕輕一笑,繼續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何止是有道理,當年選天帝時,有三個備選人物,依照次序,先是本上仙,再是玄天,最後才是那從凡人修煉成仙的百忍。

  只是可惜了,本上仙人事不省,玄天又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負責任的叛逃。彼時天界急需一個執掌規矩者,這個「美差」自是落在了百忍頭上。

  百忍是後天神,出身雖差了點。可他師從玉清師叔,修為了得,是凡人登仙第一人,因此這個天帝也算實至名歸。

  百忍是玉清真人的得意弟子,在玉虛宮中頗有地位。經過數回論戰,不多久,百忍便以自身極高的修為,立在了仙界眾神的頂端,與東華、玄天二位帝君地位相當。

  東華與百忍走得並不很近,但也不像外人來看,那麼遠就是了。

  夏非滿將百忍畫像捲好,放在東華手上,有些不平的道:「若是我家尊上願意,便還有機會坐上那個位子。」

  東華笑道:「小友,這位子是你家尊上自己扔下的,天帝大選之時,他已身在魔境。」

  夏非滿微微一怔,繼而神色中浮起千萬分的崇敬。

  東華抿抿嘴,果然在這位魔境小友的心中,玄天做什麼都是對的?高明的?

  半晌之後,夏非滿仍保持著那副頂禮膜拜的神色。

  東華自去整理畫卷,終於在東華連床鋪都重新鋪好的時候,夏非滿喃喃道:「原來是這樣,我家尊上是為了拯救魔境眾生,而放棄的天帝之位,如此無私仁愛,尊上當真是魔境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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