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白馬寺--第五日
雷聲轟鳴,似乎有一場暴雨即將到來。
薛讓却是跪在大殿之中,對著佛像默念佛經。
「咿呀--」一陣風來,大殿的門被吹開,一道金色的光飛了進來,最後停在薛讓身邊。
薛讓幷沒有停止念經,而那金光化身城的龍肇在旁邊默默地看著薛讓,最後就在他身旁的蒲團上跪下,一言不發,只是望著那高高在上慈眉善目的佛像。
半個時辰過去了,薛讓的佛經才念完了,他對著佛像跪拜結束,才轉頭去看龍肇--
「你幷不信佛,爲何要跪?」
龍肇望著薛讓,微微一笑:「我不信佛,可是你信,我跪他,不爲我,是爲你,他若是有靈,也會保佑你。」
薛讓的眼眸閃了閃,才抿唇,拉著他的手起來:「胡說些什麽,對佛祖要誠心誠意,起來吧。」
龍肇反手握住他的手:「你師傅又讓你罰跪?」
「不是罰跪,師傅是讓我摒除雜念,精心修行。」薛讓看了看門外:「你過來如果讓師傅看到的話……」
「放心,你師傅已經睡下了,我去看過了。」龍肇臉上帶著不悅:「難道你師傅不讓你和我來往你就真的乖乖聽話了?」
「不是……」薛讓皺著眉頭:「只是,我始終不想讓師傅不高興……」
「你師傅想要你修成佛陀,你也聽他的?」
薛讓看了他一眼:「能不能修行圓滿和師傅沒關 ,只能看我自己。」
龍肇抓著他,定定地望著他:「那你是怎麼想的?」
「你覺得我如今破戒這麽多,還能修成佛陀嗎?」薛讓反問。
龍肇聽了笑著就要去抱薛讓,被他推開--
「在佛祖面前不得放肆。」薛讓一本正經道。
「佛祖管得也太寬了點……」龍肇撇嘴。
薛讓瞪了他一眼,然後對著佛祖一個合十鞠躬:「阿彌陀佛。」
做完了以後,薛讓拉著龍肇出了大殿,把殿門給小心地關上了。
龍肇在身後看著,在他還沒轉過身來的時候,就一把攬住他纖細的腰肢,薛讓一驚,把他推開--
「說過多少次了,在佛祖面前… …」
「知道了。」龍肇被他打斷也沒有什麽不悅,只是說:「我們都多久沒見面了……」
薛讓正要說話,剛好一道驚雷,他皺了皺眉,看著黑壓壓的天,嘆口氣道:「天有异象,人間戰亂不斷……」
「可不只是人間戰亂,天上也不太平,」龍肇唇角一勾:「不過正好是我的機會。」
「你要做什麼?」薛讓疑惑地望著龍肇。
龍肇對薛讓說:「現在有一個難得的機會,只要抓住這個機會,我就可以脫胎成仙。」
「肇,你是不是要做什麼危險的事?」薛讓擰著眉很是擔心。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龍肇在他眉間印下一餵:「等我回來。」
薛讓抓著他的衣袖,臉上的神情並未鬆懈。
「我要離開幾天,不過可能人間的時間要更長一些……」龍肇注視著薛讓:「讓,你要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畫面轉換,薛讓坐在冰雪之中,身著單衫,而他面前,金冠紫袍的男人用手裡的金鞭挑起薛讓的下巴:「嘖嘖,確實是個絕色,難怪那妖龍鍾情於你。」
「妖龍……」薛讓一震:「你是說肇?你見過他,他在哪裡?」
「那身份地位的妖龍如今已然飛升成仙了,」男人又啐了一口:「憑他也配……低賤的罪龍以爲自己一朝成爲龍神了……竟敢對本君無禮,害我在仙會上失了顔面不說,還奪我仙職……哼,這口氣我不出如何甘心?」
薛讓望著男人:「你是說,肇已經成仙了?」
「是啊,成仙了……」男人笑得陰邪:「他已然成仙,估計也想不起你來了……我就算殺了你,把你打得魂飛魄散,他也不會知道……就算他日後想起來了,也救不了你,失去了心愛的人……不知道他是什麽感覺呢?哈哈哈哈……」他笑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你既然是神仙,殺害無辜之人,難道不怕受天罰?」薛讓咽了咽口水道。
「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人類,我殺了你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麽點小事,我能受什麽天罰……」男人陰測測道:「不過,我給你留一綫生機…… 」
「什麼?」
「打散你半魂,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且看那龍肇想不想得起你的存在,能不能救你了,別怪我無情……」
薛讓張開嘴,還要說話,却被那男人鞭子一抽,整個人變得僵硬,然後襲來的就是不斷的寒意,那寒氣包裹住了他,變成了冰塊,視綫逐漸模糊……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肇,你在哪裡……
薛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一片寂靜,他的意識漸漸遠去,整個人飄飄忽忽的……
「薛讓!薛讓!薛讓,你在哪裡?!薛讓!!!」
熟悉的聲音,可是薛讓已經無法回應……
是誰呢……不是肇……
薛讓終究支撑不住了,陷入了黑暗之中……
薛讓,卒於建安二年,年僅十七歲。
……
清歡睜開眼睛的時候,躺在床上,四周沒有一個人。
「薛園?薛園?」
沒有聽到回應。
清歡起身,往門外走去--外面下著淅淅的小雨。
清歡看到了一把擱在門邊的黑傘,靜靜地躺在那裡,似乎就是在等人去拿。他拿了起來,撑著往外慢慢走。
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真相離他很近很近,似乎他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裡……
從他來到這個白馬寺開始,那些光怪陸離,不斷交織變幻的片段,那些出現的人… …
肇、文鯉、神殷氏、袁忡……肇是龍肇,文鯉是黎兒,神殷氏是曾經的湯麒蔚現在的陳梓然,袁忡是季知秋……還有一個,那個冰封了自己打散自己魂魄的就是那個紫麒麟……所有的所有,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清歡回憶著那一個又一個片段,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了那片竹林,似乎有一個神秘的力量在指引著他往這裡走……慢慢的,慢慢的……
在那竹林深處有一處墳包,墳前立著一塊墓碑。
清歡看著那塊墓碑,呆立良久,嘴角才露出一抹苦笑。
其實,所有的不對勁,並不是從來到白馬寺開始。而是從他坐上來洛陽的火車開始--不對,是從他睡著做夢開始。爲什麽他沒有想起來,在睡著之前,那個車厢裡,自己記得明明只有兩個人,他和那個一直玩手機的女孩子。而醒來之後,却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孤單地坐在女孩旁邊,看著自己的手機差點被偷走,他和自己搭話,然後下了火車,追著自己而來,因爲目的地相同,變成了同行,搭上了的士,自己又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所謂的「白馬寺」……
那立在雨中的墓碑上赫然幾個漢隸書寫的字:文慧大師薛園之墓立於建安一年薛園……薛讓……漢時,佛教初傳入,僧人幷無法號,出家都是隨師傅的姓氏……直到死後,大德之人才有從官家賜予的封號。
……
清歡放下雨傘,在那墓碑前跪了下來,「師傅……」
他閉上了雙目,眼前却出現了一幕又一幕如同電影播放般的場景--
薛讓,本是被丟弃在路邊的孤兒,被老和尚撿回來,自此有了薛讓的名,「讓」取自「處處謙讓,心懷慈悲,寬容待人」之意,養於白馬寺之中。薛讓自小頗有慧根和佛緣,跟隨師傅學佛念經,長大了些,便跟著翻譯佛經。
薛讓的命運從他八歲之時採藥遇到那孤苦無依放養深山的小龍妖開始便發生了轉變--自此,他的修佛之路注定無果。
那個叫「肇」的龍妖從一開始的捉弄欺負小和尚到後來的接受信任,兩個沒有玩伴的人和妖成了玩伴,再到後來,小龍妖開了情竅,痴纏著那小和尚,原本被佛經熏染得冷清冷性的小和尚終究墮入情網,與龍妖展開了這一段孽緣。
兩人時常偷偷一起下山夜游,一次龍妖與另一嬉游人間的妖怪對上,兩妖追趕之際,小和尚被落下,却遇上了孤身出游的公子袁忡,兩人因棋結緣,小和尚幷未放在心上,而袁忡却心心念念,後來甚至追到了佛寺--這便是第二段孽緣的由來。
而那文鯉乃是前朝將軍家的獨子,全家牽連被誅殺,獨他一人被衷心的家臣護著逃出,他受傷被薛讓所救,藏匿於白馬寺之中……
文鯉原來是滿心的仇恨,想要復仇,光復家門,而遇上薛讓也是他的命,薛讓秉著佛門慈悲的心救了文鯉,也勸說文鯉放下仇恨,文鯉倒是被他勸說成功了,心裡却埋下了一段隱晦的情愫。
文鯉即使像薛讓告白未果,仍舊選擇留在他身邊守護他--文鯉最厭恨的人,一個是與薛讓兩情相悅的龍妖肇,一個是那仗著身份地位糾纏薛讓的公子袁忡--當然,後來公子袁忡成爲了王爺,一個充滿權力的文鯉,還有一個神通廣大的龍妖。
而這一切在後來肇突然離開有了機會。肇留下讓薛讓等他的話便離開,他原來只說數日便回,却整整一年未歸。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薛讓的師傅病亡,洛陽城遭遇兵禍,城郊百姓之家被燒,包括白馬寺在內。袁忡藉此帶著薛讓離開,薛讓身不由己,跟隨袁忡輾轉戰場。
至於文鯉,他當日被袁忡手下截住,後來硬是憑一己之力,追到了袁忡的軍隊,幷從一級兵士做起,一路升上了校尉。袁忡不喜文鯉,可是當時文鯉在軍內已有威信,加上薛讓的堅持,袁忡只好讓文鯉留在薛讓身邊。
文鯉得償所願,明明是個校尉,却混的隻如同一個小小的兵衛也甘之如飴,他一邊保護著薛讓,一邊想著找機會帶著薛讓離開兵禍之地,可是不等他計劃成功,終在那次的埋伏之中,為保護薛讓而中箭身亡。
文鯉死後,薛讓對凡塵更加心灰意懶,一心向佛,再無其他,不管袁忡如何努力都不能改變他的辛弈。
那年冬天,途徑雪山之時,薛讓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擄走,那人便是紫麒麟,紫麒麟不知從何得知薛讓是龍神肇昔日的戀人,他下凡來就是爲了殺了薛讓來撒氣,彼時,薛讓才知道原來的龍妖肇真的飛升成仙,變成了龍神……
可是,他甚至都沒問清楚緣由,就被冰封凍死,魂魄也被紫麒麟打散,而袁忡感到之時都來不及見薛讓最後一面。
薛讓死偶,魂魄離散,前塵盡忘,孤魂飄蕩,徘徊於太山之上,他只記得等待一個人的出現,却沒想到在那裡遇到了神殷氏。
四十九日的時間,那神殷氏與薛讓朝夕相處,孤獨寂寞幾千年的神殷氏爲了這個不知名姓不知前事的孤魂第一次動了情。乃至後來,神殷氏逆天而行召回了薛讓所有的離散的魂魄,薛讓魂魄歸一,免去了魂飛魄散的命運,而此時,天齊仁聖大帝大怒,神殷氏被罰下界,遭受輪迴之苦……
清歡一個激靈,喘著氣,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雨霧濛濛--
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他的前世,薛讓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