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翌日,冬菇早早起身。
她一動,羅侯也有了反應。
“我去弄些吃的,你再休息一會吧。”
羅侯搖搖頭,“我同你一起。”
冬菇也不再堅持,她收拾妥當後走出屋子,正巧廖文介也出來了。
冬菇走過去,“他如何了?”
廖文介伸了伸胳膊,“還躺著呢。”
冬菇道:“那我們先吃東西。”
“恩。”
包裹裡還有一些他們攢下的饅頭,羅侯在空地上生火,將饅頭烤熱,冬菇又拿了些與當地山民換來的肉乾,三人圍著火堆吃東西。
冬菇咬了一口饅頭,道:“你們猜,現在我們周圍有多少人?”
廖文介道:“不知道,藏的很深。”
羅侯頓了頓手裡動作,似是仔細感受四周,半響,他又拿起饅頭,低聲道:“恩,是很深。”
冬菇道:“那你說他們現在是不是在看著我們吃東西?”
廖文介道:“不一定全部在看,不過肯定有人在看。”
冬菇一樂,又道:“那你猜他們能知道我們在討論他們麼?”
“哈。”廖文介撕了一塊肉,放到嘴裡,嘟囔道,“雪地希聲,他們藏得那麼遠,能聽到就有鬼了。”
“那就好。”冬菇道,“我們此時還算是安全的。”
廖文介道:“我們何時上山?”
冬菇道:“我們上山之時,也是開啟危險之時。現在他們不知藏物具體位置,尚不敢輕舉妄動,但是若知曉了方位,我們幾個必死無疑。”
羅侯道:“那我們要怎麼做?”
冬菇伸手,拉住羅侯的手掌。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倆把身體回覆好,要不什麼都是空談。”
羅侯道:“我身體已無大礙。”
廖文介道:“我本來也沒事。”
冬菇道:“你是沒事,可你帶回來的那個有事。你是想將人養好,不是養死。你自己說他這般情況,要如何上山。”
“喂,齊冬菇,你是不是誤會我的意思了。”廖文介一探身,對冬菇道,“我是讓他活,可我沒說非要讓他活在我們身邊,我已經把毒給他解了,剩下的他自行處理就可以。”
“哦?你的意思是將他留下,我們獨自前往?”
“當然,總不能讓他壞了我們的正事。”
一旁羅侯忽然道:“你不是想同他比武麼。”
“錯!不是比武,是相殺!”廖文介道,“我殺了他姐姐,等他傷好了自然會找上門來報仇。”
冬菇想了想,“原來你是這樣想的,那事情就簡單了。”
廖文介道:“你便按計畫來,不用將他添在裡面。”
“好。”
就在這時,有個村民走近,冬菇三人放下吃食,看著她。
來人是個婦人,一副雪山族民打扮,她手裡拿著幾張厚皮被,來到冬菇他們面前。
“這個,給你們。”
三人均是一愣,冬菇開口道:“給我們?為何?”
婦人似是有些不耐煩,懷裡皮子卻沒遞出來,“給你們,我拿屋裡。”說罷,她朝著冬菇房間走去。
“慢著!”
廖文介眼神一眯,開口制止住。
“你給我們這個幹什麼,誰讓你給的?”
婦人轉頭,似乎覺得白給東西都不要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她以為自己沒說清楚,又舉起那幾張皮子,“這是,給你們的。”
她不耐煩,有人比她還不耐煩。
廖文介人精一樣,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她長腿收回,就要站起來與婦人對峙。可就在這時,冬菇阻止了她。
“文介,等等。”
廖文介轉頭。
冬菇對那婦人道,“多謝你的好意,這皮子我們要了。”她伸手指向廖文介的房間,“勞駕放到那個屋子裡去。”
“冬菇……”一旁的羅侯都覺得有些不妥,可冬菇對羅侯與廖文介的反對視若無睹。
三人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老婦將皮子放到廖文介房間。
不過老婦行動倒是迅速,進去了便馬上出來了。
再次走過冬菇他們身邊的時候,老婦什麼都沒說。
“冬菇!”在她走後,廖文介瞪向冬菇,“這般明顯你都看不出來麼?!”她撂下話,起身疾步向自己屋子走去。
冬菇看著她的背影,腦中思緒翩翩。
不一會,廖文介從屋子裡出來。
冬菇道:“他沒事吧。”
廖文介道:“沒事。”
冬菇點點頭。
廖文介道:“冬菇你怎麼這都看不出來,那老婦渾身破綻,便是想要進我們的房間,你就那麼讓她進了。”
冬菇不語,微微思索。
廖文介瞧她那樣子,撇嘴道:“又想什麼壞主意呢?”
“呵。”冬菇笑道,“我在想,風止與你有私怨,你不想此時殺他。那呂丘年其他的手下呢,你如何看……”
廖文介面無表情,“格殺勿論。”
“哈,好。”冬菇想了想,對羅侯與廖文介道,“剛剛我在想,風止擅自從陣營中離開,來找你報仇,其他人應該是不知道的。但是事情有變,他沒有將你殺掉,反而被你所擒,到現在已經一夜未歸了。我聽聞風止和風滯二人在呂丘年手下皆處高位,你們說,將領失蹤,那士兵們會如何做。”
羅侯道:“外出找尋。”
“不錯。”冬菇道,“他們定會出來尋找,而首當其中的,便是來找我們。”
“你的意思是,剛剛那人是風止的手下?”
冬菇搖搖頭,“不像,按你的話說,她渾身破綻,如果真是風止的手下,那呂丘年用人之能可真是值得商榷了。”
羅侯道:“她是風止手下找來的人。”
冬菇拍拍羅侯的肩膀,“對,他們應該是想找個當地山民來試探,哪知弄巧成拙,雪境人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腦中想什麼,全都寫在了臉上。”
廖文介道:“她是來看風止是不是在這裡。”
“對。”冬菇道,“現在他們已經確認,只消動手搶人了。”
“哦——”廖文介長哦一聲,“你是想一網打盡。”
羅侯猶豫道:“冬菇,現在只有我與廖文介兩人,如果正面衝突,我怕你會有危險。”
“呵。”冬菇往羅侯身邊一湊,伸出胳膊將他抱緊,“相公擔心娘子啊。”
羅侯扶住她,“我怕會照顧不周。”
冬菇頭往羅侯身上一靠,“啊,也對,娘子這麼文弱,隨便來個人也能捏死我了。”
“冬菇……”
“喂喂,視我於無物啊。”廖文介眯縫著眼睛,一臉不滿。
冬菇道:“你們放心,有人會幫我們的。”
“恩?”廖文介蹭地一下坐直了。
“安勍?”
冬菇點頭。
“對啊,你已經聯繫到他了,好好好,快讓他出來。”廖文介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最近身邊儘是些不像男人的男人,我急需見見小王爺。”
冬菇笑道:“那你先進屋,處理好那不像男人的男人吧。”
“我走我走,你不說我也走,我可見不得羅侯與你纏綿。”廖文介擺擺手。
推開房門,床上坐著一人。
“唷,風大公子,你醒了。”
風止剛從昏迷中甦醒,又身受重傷,嘴唇乾裂面無血色,整個人略顯狼狽。他轉頭看向廖文介。
“你沒殺我。”
“是啊。”廖文介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碗水,坐下。“感恩戴德吧。”
風止低首,靜默半響,又道:“你不殺我,為何。”
廖文介道:“豬要養肥了吃,人要養壯了殺。風公子,這話可是你告訴我的。”
風止道:“我未說過此話。”
“哈。”廖文介仰頭一樂,“‘做事,我殺你最弱之刻,報仇,我誅你最強之時。’我不過是將風公子的話換了個說法,怎地就聽不出來了。”
風止抬頭,“你可辱我,也可殺我,風止別無他話。但是,你這一時興起的不殺之念,風止無法回應。”
“呸,誰要你回應!”廖文介看著風止,這男人幾句話就能讓她動氣,“我告訴你,我不殺你是因為不屑,我當時是忘了長槍淬毒,莫要讓你以為是奶奶怕了你才留有後手!等你好了,奶奶還要宰了你的。”
風止聽這一番狠話,卻無懼色。他對廖文介道:“你願放下這份恩,風止感謝。你的想法也正合我意,家姊之仇風止也必會討回。還有,你我是同輩人,莫要妄自稱大。”
“……”廖文介凝眉看向風止,“我以為羅侯已經是不動情緒的極致,沒想到又比他還絕的。風大公子,廖文介服你了。”
風止道:“你的槍法,風止也十分欽佩。”
“吼,欽佩歸欽佩,到時還是要斷我的槍,殺我的人,對吧。”
風止一雙眼睛靜逸無波,已是無聲的回答。
廖文介忽然來了興趣,她搬著凳子來到床邊。
“風公子,今年貴庚?”
風止看著她,“風止今年剛好而立。”
“哦,比羅侯還大幾歲。”廖文介點點頭,又道,“那我怎麼覺得你這心境同十歲稚兒差不多呢。”
“……”
廖文介一臉凝重,“風公子,是你姐姐把你保護的太好了,讓你不知世間凶惡,人心狠毒。還是你本身便是如此的性格,平白來去,是非分明。”
風止道:“你我之間不必談這些。”
“耶,都坐在這了,也算是有緣,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談一談又如何。”
風止道:“為何是閒著,你們該有事做才對。”
廖文介眼中精光一現,道:“不不,我方有人傷勢未好,尚不能動身上山。”
風止淡淡道:“你們若是想拿我做質要挾丞相,大可放下此念頭。”
廖文介冷笑道:“為何?”
風止道:“相爺不喜被他人牽絆,若是注定無法挽回,那她會果斷放棄。風止無能,並非是相爺必需之人。”
“你無能?”廖文介哼笑道,“你若無能,那我真想見見呂丘年手下的有能之人。”
“……能力大小是其次,相爺看中的更是一份做事的心態。背水一戰沒有顧忌,那即使是庸俗之人也會彰顯能力。”
“呿,什麼背水一戰沒有顧忌,你直接說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就好了。”
“……”風止低首,“總之,你們若是有這般想法,可以不用費力了。”
廖文介挑眉道:“我這裡有一雙天來眼,再細小的機會也會被這雙眼睛抓到,所以想法從來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
“天來眼?何意。”
廖文介故作高深地搖搖頭,學著風止的口氣道:“你我之間不必談這些。”
“你……”
“哈,好了,不逗你了。”廖文介出門,不一會拿回來個布袋子,他扔給風止。“吃東西。”
風止拿起布袋,解開,從裡面拿出一塊饅頭。饅頭還是溫的,上面沾有炭灰,黑黢黢的。
廖文介見他拿著饅頭卻不吃,嗤笑道:“怎麼,還怕有毒麼。放心,要你死的話我早就下手了,何必浪費饅頭。”
風止不語,又將饅頭放回袋子。
“我呸,你還給臉不要臉了!”廖文介大怒,一把扯回袋子,“不吃你就餓著吧!”
廖文介摔門而出,風止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靜默。
羅侯本在外面鑿冰化水,見廖文介氣勢洶洶地出來,不禁問了一句。
“怎了。”
廖文介把布袋摔到馬車上,“真當奶奶是小人麼!救下了還會毒死你?!”
羅侯看了看那袋子,對廖文介道:“他不吃。”
“不吃不吃,愛吃不吃,餓死了最好!”廖文介往馬車上一坐,打開水袋大飲了幾口。
羅侯將鑿下的冰遞給廖文介,“你燒水吧,我去試試。”
“試什麼試,真當自己是大爺啊,我們輪番伺候他。”
羅侯不與她多說,拿起裝饅頭的布袋,撐著枴杖走向廖文介的屋子。
推門,風止抬起頭。
羅侯還是那副表情,他來到床邊,將布袋遞給他。
風止看了看,對他道:“我不吃。”
羅侯道:“為何。”
“……”風止猶豫道,“我怕有毒。”
羅侯面色不改,“你不是怕有毒,你是怕虧欠。”
“……”
羅侯低聲道:“我們帶的食物的確不多,這幾塊饅頭也是僅剩的。”
風止看向他處。
“但既然她要給你,那你便收著。”
“風止不喜恩仇不清。”
羅侯道:“非恩非仇,這是你換來的機會。”
“笑話,生死面前,何來機會。”
“是你自身武格換來的機會。”
“……”
羅侯將手中佈袋放到風止面前。
“這並非恩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風止轉頭,看向羅侯。
“我記得你。”
羅侯不語。
“我們曾經交手一次,我記得你。”風止道,“也記得你的刀。”
他看向羅侯支撐的枴杖和殘缺的腿,目中無瀾,卻暗含一份可惜。
羅侯緩道:“你既記得,便要記下去。這兩間屋子裡的人,你一個也動不得。”
風止道:“若不願,便可不做,那世間就沒有遺憾了。”
羅侯靜靜地看他一會。
他們雖是第一次交談,可是卻似熟識已久,就算不說,彼此也皆知對方深意。
也許,正是那顆同樣的**之心,那條同樣的殺伐之路,才讓他們即使是刀劍相向,也對彼此深深瞭解,絕不迷茫。
羅侯離開,風止透著沒有關緊的門縫,看向外面。
看得久了,風止有一種錯覺,好似人間便只是這一條細細的縫,每個人都要小心翼翼地走,以免墜落深淵。
“風止雲散,風止雲散……那時再看天際,便是萬里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