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回程路上,廖文介眉頭緊皺。
“要如何同冬菇說此人來歷,她那般聰明,搞不好幾下就把話套出來了。”
羅侯道:“你不必擔憂,實話實說,她不會怪我們。”
“你怎麼知道?”
“……”羅侯頓了頓,又道,“總之你說實話便好,她不會阻攔你。”
“呿,你倒是同她養成了默契。罷了,就聽你一次,畢竟日後如何處理此人,還要聽冬菇的意見。”
“恩。”
回到小院,已是四更天,可那臨走時一片漆黑的屋子,此時卻亮著。
那一點的燈光,在這般深沉的山谷中,微弱無比。可是,瑟瑟寒風之中,它卻一直都沒有滅。
蒼茫月色啟去途,盈盈燭光照歸路。
對於刀劍無能為力的人,只有守著這一絲昏黃的亮光,等著,等著,等著浴血之人能平安回來。
而在見到這燭光的一瞬間,廖文介什麼都懂了。
“你同她說了。”
“是。”
“呵。”廖文介淡淡笑了一聲,柔光褪卻她一身殺伐之氣,心也靜了下來。
“羅侯,你殺戮多年,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有這樣一盞燈,在深夜等著你回來麼。”
羅侯抬眼,緩道:“這不只是在等我。”
“……”
廖文介眼眶泛紅,心口發酸。
羅侯道:“走吧。”
廖文介扛著昏迷的風止進屋,冬菇坐在桌邊,見他們進來,站了起來。
“文介……”
“我沒事。”廖文介走到床邊,將風止往床上隨手一丟,床板極硬,風止撞到上面,壓及傷口,昏迷之中微微痛發一聲。
“這……”冬菇上前,看著倒在床上的人。
“這便是風止?”
“是。”廖文介想了想,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冬菇,我非是對他留情,只是不屑於這般勝他。等他傷好,我必殺他。這段時間我會看好他,你盡可放心。”
“呵。”冬菇毫不在意,“文介,你既做了決定,那我自然同意。來,我燒了熱水,你們喝一點暖暖身子。”
羅侯與廖文介接過水,飲了下去。熱水下肚,身子漸暖,剛剛的一襲緊迫感也漸漸消失。
廖文介雖無大傷,可風止的劍又豈是兒戲,她身上幾處劍傷至此仍是鮮血直流。羅侯見狀,對她道:“我去取藥,你的傷得快些處理。”
廖文介擺手道:“小傷,沒事。”
“小傷也得處理。”冬菇對羅侯道:“藥都放在馬車裡,你去拿來。”
“恩。”
羅侯轉身出門,剩下廖文介與冬菇靜靜對坐。
廖文介一嘆,“哎,從前那個告訴他秘密絕對不會說出去的羅侯去哪了。”
“呵。”冬菇輕笑一聲,“他是擔心你,你莫怪他。”
廖文介道:“你暗地有了準備對不對。”
“恩,還好沒派上用場。”
“呵。”廖文介扯嘴,她神色幽幽,想起什麼,面上竟帶有說不出的疲憊。轉首,她看向倒在床上的風止。
應該暗地準備什麼的人,結果卻什麼都沒做。
廖文介轉過身,背對著冬菇。
“你與羅侯是好意,可我廖文介也不是怕死之輩,這般舉動,反而讓我有罣礙了。”
她微微低著頭,身上的傷口仍流著血,可她毫不在乎。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
冬菇的手很漂亮,修長柔軟,不似女子。可這也不是雙養尊處優的手,不拾刀劍,並不意味著不事勞作,生活的風霜,從這一雙手上便可看出。
“文介,我知道我的舉動讓你心中不愉,可是……”冬菇輕道,“你有赴死的信念,我卻沒有失去你的覺悟。冬菇與羅侯此生朋友不多,不願再失去。這一次,算是我卑鄙,將你拉下格。”
廖文介自嘲一聲,“還有什麼比兵上淬毒更下格的事。”
“文介,你也莫要如此,是我們誰也沒有料到風止是這樣的一個人。再說,即便他是如此,按照我們這種境況,做事要以立場為先,至於手段,能保本心最好,保不了也沒有辦法。”
“……”廖文介垂眸。
“我知道,你說的對。”廖文介道,“生死場上,當然要以性命為主。只是……”她頓了頓,皺緊眉頭,“我現下真同吞了蒼蠅一樣噁心。”
“呵。”冬菇一樂,“你不是將他帶回來了,等治好了他,你再殺。”
廖文介轉頭看了看倒在床上的風止,又一臉厭惡地轉了回來。
冬菇將她這彆扭的模樣看在眼裡,心中好笑。
“行了行了,不要看他了。”
“哼。”
就在這時,羅侯取來了藥包。
他將包裹打開,從中拿出兩三個瓷瓶。
冬菇站起身,“還需要什麼?”
羅侯道:“最好要一盆熱水。”
冬菇馬上道:“我去燒。”
廖文介一臉不耐煩,“燒什麼燒,這點傷隨便包紮一下就好了。”
冬菇搖頭,“不行,我膽子小,見血就暈。我去給你燒水,你這身衣裳也得洗一洗才行。”
一刻鐘後,冬菇提著熱水回來。一進門,她眼珠差點沒掉出來。
只見羅侯扯了兩段乾淨的布條,正在往上面倒藥。而他身邊,廖文介半裸著身子,靠在桌子上,抱著手臂一邊看羅侯動作一邊厭棄地叨咕。
“羅侯啊羅侯,我自認待你不薄,你怎地對我這般吝嗇,你就倒這點藥給我。”
羅侯面色不改,手下沉穩。
“你的傷口不深,藥用多了反而對癒合不利。”
“呿,你怎知道,這傷的要是齊冬菇,你怕是會拿藥給她埋了。”
“……”
“還有。”廖文介又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傷口不深,你知道風止的劍多霸道麼。”
羅侯不語,倒好了藥末之後,他將布條兩層包裹擰起來。
廖文介見他準備好,掀了衣服,就要過去。
“哎哎哎——!”冬菇直愣愣地站到現在,終於回神。她將熱水盆放到一邊,一把沖上去拉住羅侯的手。
羅侯與廖文介同時不解地看向她。
冬菇眨眨眼,咳嗽兩聲,道:“這,讓我來吧。”
廖文介道:“你不是見血頭暈麼?”
冬菇擺手,“不不,現在好多了。”她將羅侯扶到一邊,“我來我來,我手比較輕,心也比較細。”
“嘁,就知道你什麼都不懂。”廖文介嫌棄地白了冬菇一眼,“傷口包紮要手輕麼,那包得住麼。”
羅侯被她一拉,身子有些不穩,還好冬菇拉雖拉,可力道掌握的很好。他站穩,對冬菇道:“還是我來吧。”
廖文介也道:“讓羅侯來吧,你一個文弱書生懂什麼包紮。”
“我……”冬菇轉向廖文介,後者衣衫褪下,整個上身只有灰布裹胸。她常年習武,身材結實勻稱,幾處明顯的傷痕也昭示了她經歷過的生死殊斗。此時身子上沾染了打鬥時的鮮血,在昏暗的燭火下泛著深紅,看著更有種動魄的衝擊。
“怎了?”廖文介見冬菇遲遲不語,手裡的藥也不給羅侯,疑惑開口。
冬菇臉一紅,尷尬地咳嗽兩聲,道:“這……一回生二回熟,我總要學一學如何照顧傷患。”
“哈,就是說你要拿我練手了。”
“耶,不能這麼說,我的手巧得很,不一定會差於羅侯。”
“恩——?”廖文介忽然腦中一閃,她看了看靜靜站在一邊的羅侯,又斜眼瞟了一眼擋在羅侯前面的冬菇,一瞬間便懂了。
哈,看著這樣的冬菇,廖文介心中大快,一晚上的不郁也去了大半。
她整理思緒,照常開口道:“那好吧,你想來就來吧。”而後她轉頭對羅侯道,“那羅侯你幫我擦□子吧,這麼多血,我怕冬菇會吃不消。”
冬菇眼睛刷一下就瞪大了。
“好。”羅侯絲毫沒有察覺異樣,撐著枴杖去拿手巾。
“等……等等!”冬菇出口叫他。羅侯停下轉身看她,冬菇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
“怎了?”
“你……你先回去睡吧,剩下的交給我就行。”
羅侯道:“我來幫你。”
“不不。”冬菇道,“你也折騰一晚了,想來也累了。就這樣,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我來做。”
羅侯道:“我不累。”
冬菇知道若這樣平常地同他說,他定會堅持留下,她心中一動,臉色微沉。
“你身上毒患剛除,本就沒有恢復好,今夜又諸多勞累。現在不好好休息,日後上山若是有事該怎麼辦。”
“……”
果然,羅侯一見冬菇臉色不好,整個人都繃緊了。“好……我去休息。”
羅侯離開,冬菇舒了一口氣,再一轉眼,便見廖文介一臉玩味地看著她。
“……文介,你不是故意的吧。”
廖文介長嘆一聲。
“他居然就讓你這麼一句話給嚇走了,他居然就這樣走了。這哪裡是我認識的羅侯……”
冬菇取來手巾,浸在熱水中,一笑。
“我居然讓你騙到了。”
冬菇拿著手巾,為廖文介擦拭身上的血跡。她手下輕柔,擦過之後馬上為她蓋上衣裳,以免著涼。
廖文介感她細心,道:“也不是全騙了你。”
“恩?”
“我們從前打拚的時候,大傷沒有,可小傷不斷。平時相互包紮療傷也是常事,實話同你說,羅侯渾身上下我都看遍了,我……啊!”
“……”冬菇手下一重,廖文介頓時大叫一聲,“作甚,恩將仇報麼!”
冬菇道:“第一次第一次,總有失手的時候。”
“呿。”廖文介不滿地一撇嘴,“酸氣衝天,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冬菇苦笑道:“文介,從前如何我管不著,可現在羅侯已婚配,他是我房裡人,這樣終歸有些不好。”
“什麼不好,什麼不好啊,是你自己多心,小心眼的女人,還好意思說我們不好。”
“好好,是我小心眼,我的錯。”
廖文介哼笑一聲,道:“齊冬菇,你大可放心好了。”
冬菇正在包紮傷處,聽她一句話,抬起眼,“放心什麼?”
廖文介微微探身,握住冬菇的手,語重心長道:“我與羅侯認識七年,我發誓,這七年裡,我沒有一刻將他當成男人。”
“……”冬菇無語地看著她。
廖文介說完,又大爺一樣地靠回去。
“好了,接著包吧。”
“唉……”冬菇一聲長嘆,結交這樣一個朋友,只能讓她哭笑不得。
包紮好傷處,冬菇起身。
“我先走了,這般情況明日也上不得山。我們暫且休整兩天,我還有些事要準備。”
廖文介道:“你聯繫到安勍了?”
冬菇點頭,“恩。”
廖文介直起身,“他在哪裡?”
冬菇道:“我也不知,我沒有同他見面,只是通過他的手下與他聯繫。不過他現下在天山無疑。”
“好。”廖文介點頭,“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冬菇看了看床上的人,“他要如何處理,你想好了麼?”
廖文介撇了一眼風止,“一時半會死不了,他交我處置,你放心好了。”
“恩。”冬菇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好。”
冬菇回到房間,破舊的小屋裡沒有點燭,漆黑一片。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和衣躺在床上。
身旁之人一聲沒有。
可他越是這樣一動不動,冬菇越是清楚他根本沒有睡著。
冬菇躺到床上,伸手過去。果然,臂□軀在她碰觸的一刻僵硬了一瞬,而後又刻意放鬆下來。
冬菇心裡一軟。
“怎麼還沒睡。”
“……”
“呵。”冬菇輕笑,“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羅侯不安地動了動,“冬菇……”
冬菇攬著他,羅侯身上厚厚實實,一件衣服也沒脫,冬菇讓他回來他便回來直接躺到床上了。
“你這樣睡多難受。”冬菇坐起來,羅侯本也想同她一起起身,可又被冬菇按了回去。
“你躺著,今日是娘子有錯,我來服侍你。”
“冬菇……”羅侯不解,“怎了。”
“哎,丟人,不提了。”冬菇爬到床尾。她將被子掀開一角,果然羅侯殘肢上的布條都沒有解下來。
她將布解開,羅侯動了動,又放鬆下來。
羅侯的殘肢佈滿傷痕,結痂發硬,而剩下的一條左腿也是常年奔勞,肌肉結紮,堅實無比。而覆在上面的手,雖纖纖如削蔥,但也非是養尊處優。
生活的艱辛,一眼可見。
冬菇攬住他的腿,談笑之間,一點一點幫他放鬆。
另一邊,廖文介將沾血的衣服扔到一邊,換了一身乾淨衣裳。
再轉過頭,看到床上的人,她又不禁凝眉。
“唉……”一聲無奈長嘆,她從一個布囊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幾粒藥丸。
“我這藥可是珍貴了,多少年來都沒給人用過。我動了殺念卻又下手救下的,你是第一個。”
廖文介來到床邊,一手扶起風止。這麼近的距離,讓廖文介清晰地看到風止的面容。他年歲應該也不小了,眉間有淡淡的鎖頭紋,因為習武奔波,膚色有些深,臉上也略顯粗糙。
“嘖嘖,真是想不懂。”廖文介一邊幫他順氣,讓他嚥下藥丸,一邊自己叨咕,“好好的男子不做,非要走這樣的險道,到底怎麼想的。”
喂好瞭解藥,廖文介拾起一旁的手巾,就著已經涼了的水涮了涮。
“哎呦,涼了。”她嘴裡說涼了,可手下卻沒停,“不過跟你的臉比起來,這還算溫的。”
涮好了手巾,她再次回到床邊,摸著下巴看著昏迷的風止,戲謔道:“公子,得罪了。”
說完,她手一伸,將風止的腰帶一把拉開,三下五除二將風止脫了個乾淨。
身上血跡斑斑,肩頭那處槍傷已經犯腫,還在流血。
“嘿,身子還挺白。”廖文介哼笑一聲,開始給風止擦拭血跡。她對風止不留情,下手隨意,沒輕沒重,幾次碰及傷處,讓昏迷的風止微微顫動。
“我也受了傷,可現在居然得伺候你,什麼道理。”廖文介撇著嘴抱怨。
手下軀體雖是傷痕纍纍,不過卻是一等一的好武材,廖文介是識貨之人,見風止雖在昏迷之中,可身體卻猶帶著一絲戒備,臥如猛虎酣睡。肌肉紋理分明,比起羅侯,少了一份力道,卻多了一份靈氣。
她給風止擦拭好,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給他穿。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她坐回床邊。
餘光掃到床腳一物,那是風止的劍。
廖文介伸手取來,劍鞘普通,看著只是平常貨。再拔出劍,三尺青鋒,尖銳鋒利,不過也非是什麼寶劍神兵,這劍在廖文介眼裡只能算湊合。
“只有拿在你的手裡,這把劍才會有那樣的光彩。”
廖文介轉頭,一臉複雜地看了看風止。
對他,廖文介有仇視,有欣賞,也有一分對於強者的挑戰心。
“哼,臭小子,等你好了,奶奶光明正大地宰了你。”
說完,她將劍放到一邊。她一手將風止推到裡面,“往裡面去點!給奶奶留個地方!”
騰出些地方後,廖文介罵罵咧咧地躺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