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翌日,冬菇神清氣爽。
羅慈瞧見,“唷,嫂嫂眼睛怎麼了?”
“無事。”冬菇樂呵呵,“小妹起得好早。”
“是啊,嫂嫂不也一樣。”
“恩。”冬菇點頭,“急著趕路啊,早些辦完早些放心,以免夜長夢多。”
與老婦告辭,冬菇一行人又踏上路途。
山路崎嶇難行,所以他們走得很慢。冬菇坐在馬車外面,腿隨意耷拉著。羅侯也不坐在馬車裡面了,而是陪冬菇一起坐在外面的車沿上。冬菇握著羅侯的大手,一邊哼哼著小曲,一邊玩他的手指。
山裡靜悄悄的,偶爾幾聲野禽鳴叫,迴響林間。走了一上午他們未碰見一個人,一條路上就只有他們三個。
行至午時,冬菇對羅慈道:“水囊要空了,我們先找處水源打水休息一下吧。”
羅慈看看天色,“好。”
半山腰不遠處,有一道山泉,不過馬車過不去。冬菇不想將羅侯一個人留在馬車上,便扶著他下來,又將木拐遞給他。
“我們一起過去。”
“好。”羅侯自然也不願意在馬車上坐著。
羅慈一旁看著,沒有說什麼。
樹林地面凹凸不平,儘是些石子雜草,冬菇一路看著地面,小心翼翼。
小河邊,水聲叮咚,清涼無比,讓人心情也不由得開闊了些。羅侯坐在泉邊的一塊大石上,冬菇取來水囊去打水。
“來,喝口水,很涼快的。”冬菇將水囊遞給羅侯,羅侯飲了一口。
冬菇在泉水中洗了洗臉,頓時覺得清涼提神。羅侯行動不便,冬菇就從包裹裡拿出一條手帕,在泉水中涮來涮。
擰乾手帕,冬菇走回去給羅侯擦了擦臉和手,“有沒有精神一點。”
羅侯點頭。
休息期間,冬菇與羅侯閒聊。
“相公,剛剛我打水的時候還看見水裡有魚咧。”
羅侯抬眼,“恩。”
“天氣這樣冷,居然還有魚,真神奇。”
羅侯道:“冷泉魚,活不過春天。”
冬菇奇道:“哦?冷泉魚,這是什麼魚,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羅侯道:“天氣越冷,這種魚活的便越好。轉暖之後反而活不了。”
冬菇點點頭,笑道:“我看它們長得還挺肥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好吃。”
“你吃過?”
“恩。”羅侯點頭,“以前在袁將軍處,接了任務,許多都要在山中過夜。這種魚我們常吃。”
冬菇砸吧砸吧嘴,“別說了,說得我都想吃了……”
“可以。”
“啊?”
羅侯神色不變,看著冬菇,“你若想吃,我可以給你抓。”
“你會抓魚?”
羅侯點頭,“會。”
就在冬菇與羅侯閒聊之際,羅慈也做完手邊事前,走了過來。
“大哥大嫂聊什麼呢,這麼入神。”
冬菇道:“小妹,你大哥要請我們吃魚。”
羅慈眉毛微挑,“哦?”
冬菇道:“小妹剛剛可看見水裡的魚了,你大哥說那是冷泉魚,味道特別好。”
羅慈笑道:“好又如何,現下也無條件,只能幹眼饞。”
羅侯開口,“你們若想吃,我可以抓。”
羅慈轉眼看向他,“大哥,你身體不便,又大病初癒,行動尚且困難,又怎好再下河摸魚。莫要開玩笑了。”
聽她這樣說,羅侯微微低頭。
冬菇看他樣子,知道他心中難過。冬菇是瞭解羅侯的,他與尋常男子不同,他很堅強,甚至比大多數人都要堅強。殘疾是他身體的弱勢,卻不是心靈的缺憾。
冬菇一笑,對羅慈道:“小妹,既然你大哥有心,我們領情就好,你放心,他身體沒問題的。”她轉頭又對羅侯道,“相公,娘子很想吃魚啊,有沒有什麼要準備的?”
羅侯抬眼,看了看羅慈。後者一聲輕笑,“好啊,那就全聽嫂嫂的。”
“一根長樹枝即可。”
“好,我去找,你等著。”冬菇起身走進林中。
羅慈看著冬菇離去的背影,緩道:“大哥,嫂嫂這樣勞累你,你甘願麼?”
羅侯搖頭,“小慈,她非是勞累我。”
“哦,不是勞累,那是什麼?”羅慈轉身,“你身體已經這般模樣,她卻還忍心讓你下河摸魚,只為一解口腹之慾,這不是勞累,又是什麼?”
“不……小妹,不是這樣。”
羅慈一念即起,哪容他人辯解。
“我知你心屬於她,定是處處為她說好話,可是大哥,若你能過更好的生活,為何還要留戀此間。”
這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羅侯心中已有定論,可是卻說不出口。因為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羅慈看著沉默的男子,面色深沉。
“從小到大,你做了太多不該男子做的事情。”羅慈緩道,“並不是什麼都不能改變,你之所以淪落到這般地步,便是因為自己的不爭。”
“小時,鄰里鄉親欺負你,對院的小孩身高尚不及你肩膀,你卻連還手都不敢。”
“後來說親,若不是你被那張家女人幾句話騙得心軟,放她與花樓小倌私逃,又怎會導致家門蒙羞,父親病逝。”
“最難堪的,是你男兒之身,卻被送上戰場。明明可以求饒,明明可以反抗,你卻一句話都沒有就離開了家。後來殘缺而回,母親又間接因你而亡。”
字字傷人,句句誅心。
最難過的往事,卻由最親密的人口中說出。羅侯臉色蒼白,渾身發顫。
“別說了……”
“大哥,羅慈不信命,所以他人說你命中犯煞羅慈向來不以為意。可是——”羅慈話鋒一轉,又道,“你不爭卻是事實。你這一生的悲哀都來源於此,而且到現在,你仍然不知悔改。”
“他人給你小小一點恩惠,你便感激得不知所措,讓你做些什麼都可以。情愛是何物,同情利用又怎樣區分,你一點都不懂。”
“小慈……”
“不過,你不必擔心。”羅慈緩道,“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既然你自己不爭取,那便由我來為你爭取。”
羅侯聽不懂她的意思。
“小慈,你想做什麼……”
羅慈道:“我想做什麼,不必同你說。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為了你好,而且在這世間,也只有我做的,才是真正為了你好。”
“你……”
“相公,找來了找來了!”冬菇手裡拿著一根長樹枝,一路小跑回來。“唷,你們在談什麼?”
“沒什麼。”羅慈笑道,“嫂嫂找樹枝找了好久。”
冬菇尷尬,“我挑不到合適的,小妹見笑了。”她將樹枝遞給羅侯,“相公你看,這根如何?”
“……可以。”羅侯接過,看了羅慈一眼,便拿來木拐站起身。冬菇扶著他來到河邊。
“要下河麼,河水很涼啊。”明明是冬菇自己想吃魚,事到關頭,卻又開始擔心羅侯。
“無事,再向前半丈即可。”
又向前一些,羅侯站定。
“你上去吧。”
冬菇搖頭,“我陪你。”
羅侯道:“你氣息不勻,魚會受到影響,留在這裡也抓不到。”
“……”冬菇撇嘴,“好了好了,開始嫌棄我了,我走就是了。你自己可站穩了。”
“恩。”
冬菇回到岸上,卻扔不放心,她就站在離羅侯最近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殊不知,她在看羅侯,有人也正在看她。
羅慈立於後方,靜靜看著冬菇的背影。
半響,她轉過身,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她將瓶口打開,傾倒下來。
奇怪的是,瓶口處並沒有倒出什麼,可羅慈卻毫不在意。又倒了一會,羅慈將瓶口緩緩蓋住,又將小瓶放回懷中。
就在眾人皆無察覺變化之時,一股異香已經悄然隨風離去,飄向遠處。
羅侯只用了兩刻鐘的時間便插好三條魚。沒有鍋碗,不能熬湯,只有烤著吃。
冬菇對野外生火毫無經驗,從頭到尾都是羅侯一人忙活。
好在最後魚香四溢,眾人吃得盡興。
“呼,好飽,這魚當真是好吃。”冬菇捂著肚子,靠在石頭上。
羅侯看了看羅慈,輕聲道:“小慈,你不喜歡吃麼……”
每人一條魚,只有羅慈剩下許多。
“不,味道很好,只是我尚且不餓,吃不下太多。”
冬菇拍拍衣衫,率先起身。
“走了走了,耽誤這麼久,也該趕路了。”
“嫂嫂說的極是。”羅慈也站起來,“我先去看看馬車。”
“好。”冬菇取水,將生起的火熄滅,又扶著羅侯站起來。
“相公,你臉色不好,怎麼了?”
羅侯搖頭,“無事。”
冬菇皺眉道:“可是剛剛下水抓魚涼到了……小妹說的對,都是我不好。”
“不。”羅侯道,“她說的不對。”
“好了,不管怎樣,先上馬車休息。”
羅慈一人先行回到馬車,行囊中,她又取出一物,隨手扔在草叢中。
這時,冬菇二人也來了。
“走吧,接著趕路。”
今夜,冬菇一行人沒再走到村莊,而是在林中過夜。
羅侯本想守夜,卻被羅慈拒絕了。
“大哥今日勞累,我與嫂嫂輪流守夜即可,你先睡吧。”
這回冬菇卻是完全贊成羅慈。
“對,你先睡,我與小妹守夜。”
羅侯犟不過冬菇,只有躺下睡覺。冬菇給他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草蓆,還有帶來的薄被。
羅慈對冬菇道:“嫂嫂,我守前半夜,你守後半夜,如何?”
冬菇點頭,“好,那我先睡一會,等下叫醒我。”
“恩。”
夜涼如水,白天趕路疲憊,冬菇睡得很快。
時至子時,天地靜逸,深山老林杳無聲息。
羅慈卻緩緩站起身,看了看睡夢中的羅侯與冬菇,轉身走進樹林。
大概走了一刻鐘的時間,她來到一片空地上。
“出來吧。”
憑空一聲出來,身旁黑色叢林中緩緩走出一道人影。
紅衣長發,尖指媚眼。正是呂丘年得力護衛——風滯。
“羅大人,留香傳信,喚風滯前來,不知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