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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總鋪師(食來運轉)》第10章
。第八章。

  一周之後,檢查報告出爐。

  那時候余曼青才明白,原來老天爺給她的真正懲罰,根本就不是懷孕困難這件事。

  夫妻倆被召回了醫院,一同聆聽檢查結果。

  胃癌,確診。

  但是這回病魔找上的人卻不是她,而是她的至愛。

  「不過幸好發現的時間算早,」醫生似乎永遠都是冷靜的,就像是在進行平常的會診一般,他平靜地說出殘酷的事實,「目前是第二期,如果治療過程順利,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可以完全治癒。」

  主治醫生又交代了一些入院治療的相關細節,余曼青卻連一個字也沒聽進耳裡。

  她太過震驚,震驚到彷彿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抽離了軀體,然後在半空中看著這群人演出這場鬧劇。

  為什麼?她腦海裡只剩下這個疑問。

  老天爺究竟是為了什麼讓她重新活這一回?她曾經懷疑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又長又幸福的美夢,然而如果美夢成真的代價竟是維政的生命,那麼她寧可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寧可現在立刻夢醒、睜開雙眼,慶幸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而維政仍然健健康康、幸福快樂……

  「曼青?」

  突然,一聲輕柔的呼喚傳入耳裡。

  她倏地回過神,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攙至診間外。

  「你還好吧?」簡維政看著她茫然的神情,不自覺露出了一絲擔憂。

  說來也真是諷刺,當初會提議來醫院檢查,其實是想減輕她在懷孕上面的壓力,豈料反倒檢查出他罹患胃癌第二期。

  余曼青見他一臉沒事樣,忍不住生氣。「你怎麼能這麼冷靜?!你當它是胃潰瘍嗎?」

  簡維政聳聳肩,牽著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握著她的手,微笑道:「反正醫生也說了,現在還在第二期,只要立刻接受治療、小心照顧,痊癒的機率很高。」

  「可是……」她咬著下唇、輕顫著,腦海裡全是悲觀的想法。

  「別想那麼多,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很奇怪,此刻他倒不是非常擔心自己的病情,他絕對相信現代的醫療技術,反而比較擔心曼青。

  當他得知自己患了胃癌的那一刻,就像是電視上演的那樣,一生經歷過的光景在腦中瞬間跑過一回。

  而曼青佔了那些畫面的絕大部分。

  他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是一個非常愛笑的女孩,總是開懷地笑出清朗的聲音,而且笑點很低,不管是多爛的笑話她都會捧場到底。

  他也想起了她的直率坦白,喜怒哀樂她總是藏不住,心情好就大笑,心情不好就大哭,不滿的事情她不會放心裡,生氣的時候她也不會往腹裡吞,這就是他愛上的余曼青。

  從小,他就生長在一個教導他要懂規矩的家庭,壓抑已經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他甚至漸漸忘了要怎麼表達自己的聲音,等他長大出了社會,踏進了一個充滿心機與鬥爭的行業,他學會了就算喜歡也要面無表情、就算討厭也要面帶微笑。

  總之,行事作風直白的余曼青,讓他幾乎看見自己最原本的模樣。

  所以他愛上了她,想與她共度一輩子。

  然而就在十分鐘之前,當他的記憶迅速在腦海裡跑過一回之後,他才猛然發現,曼青開開心心嫁給他,婚後的笑容卻是一天比一天少。

  驀地,他驚覺或許這段婚姻並沒有帶給她幸福,反而剝奪了她的快樂。

  「曼青,」思及此,他再次開口,「我一定會痊癒,好嗎?所以你真的不必擔心什麼——」

  「你在說什麼傻話?!」她終於忍不住吼了他,「你到底當我是誰?我是你老婆,不是路人!我怎麼能不擔心?」

  他捧起她的臉,正色道:「我當然知道你是我老婆,我只是不希望這件事情帶給你更多的壓力,你懂嗎?你的壓力大,我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她靜了下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你看,你又要哭了。」他歎了口氣,額頭抵上她的額,「我知道懷孕的事已經讓你煩惱很久,現在我又生了病,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過得更輕鬆一些。」

  「……你已經給了我很好的生活。」她猛吸著鼻子,不讓眼淚奪出。

  「我指的不是物質。」

  「我知道。」

  「除了物質之外,其它的我都不及格。」

  「你想太多了。」她閉上眼,冷哼了聲。

  「我?我怎麼可能想太多,我還怕你想太多咧。」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想逗她開心點。

  可她卻完全沒有那樣的心情,她撥開他的手,拭去眼角的淚,「醫生有說什麼時候要住院嗎?我剛才沒聽清楚。」

  他愣了下,才答:「他希望是一星期之內,等我確定入院了,再來安排切除手術。」

  她點點頭,垂眸看著自己膝上的雙手。

  「切除之後,還要再進行化療嗎?」對於治療過程她略知一二,因為那些她都在上輩子經歷過了。

  「嗯,要。」

  她不再說話,想著接受化療的記憶,彷彿只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還記得梳子上纏著大量的落髮、記得吐出來的東西比吃進去的多、記得口腔一度潰爛到無法進食……想到維政必須經歷這些,她便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當天晚上,姚美玉知道消息後便氣急敗壞地衝到家裡來,把所有的悲憤發洩在余曼青的頭上。

  「你這個老婆是怎麼當的?好好的兒子托給你照顧,你看看你顧成什麼樣子?胃癌?胃癌?!你平常到底給他吃什麼東西?」她暴跳如雷,只差沒抬手槌打媳婦。

  「媽,夠了。」簡維政抱著女兒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出聲制止。

  「什麼夠了?你以為你只是感冒而已嗎?胃癌耶!你們結婚才幾年,她就害你得胃癌,那十年之後呢?十年之後命不就早沒了!」

  「我的病跟她無關,你別胡說。」他閉上眼,深呼吸。

  「怎麼會無關?你在家裡二十幾年生過什麼病嗎?我讓你生過什麼大病嗎?」姚美玉手叉著腰,憤怒的程度是余曼青從沒見過的。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想法,所以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承受所有的指責,毫無辯駁的意思。

  或許真如同婆婆說的,她才是罪魁禍首,不管是她沒把維政照顧好,還是命運之神為了懲罰她而找上了維政,都是她的錯。

  她開始相信,如果沒有她,維政的生活肯定不會過得如此波折,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她心痛如絞,卻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姚美玉後來又罵了幾句難聽的話,她聽進耳裡,卻只是茫然地盯著前方,目光找不到焦距。

  「夠了沒有?!」簡維政將女兒放到一旁,震怒吼道:「把事情怪到曼青的頭上,我的病就會好嗎?還是你覺得事情發生了就一定要有人來扛罪責?」

  他向來孝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對母親發脾氣。

  姚美玉一時錯愕,張著嘴巴啞口無言。

  「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好好面對它、把它處理掉。這樣很難嗎?」他繼續說:「為什麼要特地跑過來指著曼青罵?你說了那麼多對事情有什麼幫助?只是讓氣氛更糟、讓曼青更內疚、讓我更難受而已。」

  語畢,他氣惱地起身走回臥房,砰的一聲甩上門,留下三個人在客廳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最後,姚美玉帶著憂心與盛怒回去了,喬喬則是窩到母親身邊撒嬌,一臉困惓的模樣。

  余曼青揚起苦澀的笑,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走吧,媽咪陪你睡覺。」

  此刻她真想知道,是否不論她重生了幾回,自己所鍾愛的一切勢必注定要碎裂在她的手中?

  如果這是命運的真諦,那麼她寧願什麼都不要。

  真的,她什麼都不要了……

  「媽咪?」喬喬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臉頰,「媽咪,不要哭哭。媽咪不要哭哭,秀秀、秀秀喔……」

  ***

  為了打理好公司的大小雜事,簡維政遲了兩天才辦理住院,並決定在入院當天接受手術。

  對於自己的病情,他沒有坦白,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的消化系統出了毛病,必須動點小手術。

  員工不疑有他,甚至還調侃他說:「神秘兮兮,一定是見不得人的手術!」

  簡維政聽了也僅是一笑置之,跟著附和,「是啊是啊,趁那個地方還沒曝露出來,要趕快割掉。」

  他表現得就像是平常那位愛開玩笑的老闆一樣。

  雖然隱瞞實情令他有些內疚、不安,總覺得好像顯得不太信任自己的員工,但是轉念想想,自己罹癌已經夠糟糕了,何必將那些負面影響帶進公司?

  入院前一晚,他們將喬喬送到姚美玉那兒,回來後,余曼青坐在床邊,細心替他打點住院期間的日常用品。

  簡維政手托著額、側身躺臥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優雅纖柔的背影,頓時有種與現實剝離的詭異感。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經驗。

  有人說,歷經一場重大的傷病,將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他無法想像當他再次回到這個家的時候,他還會是此刻的自己嗎?甚至……他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回家的機會。

  「你知道我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他突然開口說。

  「嗯?」她稍微側頭,瞥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就是……」他擺了擺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些無意義的手勢,「當醫生宣佈我是癌症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我腦海裡的念頭。」

  「是生氣嗎?」她低下頭,繼續將衣物井然有序地擺進行李中。

  「不是。」

  「忿忿不平?」她胡亂猜測,卻心不在焉,「還是害怕?」

  「也不是。」他仍然搖頭。

  「那我猜不到了。」

  「那一瞬間,我腦海裡冒出來的念頭是跟你離婚。」

  余曼青愣住,身體明顯僵了兩秒,隨即她故作聽不懂他話裡的真正意思,開玩笑般地回應道:「真過分,你才生場病就想把我休了,改天要是輪到我病倒了還得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沒再說話。

  「我只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他自顧自的說:「你嫁給我之後,不但連蜜月都沒有,還得立刻適應當媽媽的生活,婆媳問題也讓你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現在日子好轉了,生第二胎的事情再次讓你煩心,偏偏我的身體又在這個時候——」

  「別說了。」

  話未說完,余曼青制止了他。

  淚水無聲落下,她抬手抹去,繼續收拾,再滑落,她又抬手抹去,專注整理他的衣物。

  那畫面看得簡維政心疼得幾乎不能呼吸,他寧願她大聲哭出來,也不願看她靜靜淹沒在悲傷的情緒裡。

  「上來,躺我這兒。」他溫柔地發號施令。

  「可是東西還沒整理好……」

  「那種事情待會兒我也可以幫忙一起做。」

  她抿抿唇,遲疑了幾秒,最後還是乖乖爬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來,整個人偎進他懷中,他自她的背後將她緊擁著。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躺了一會兒。

  「……為什麼想離婚?」她問,卻已經略懂一二。

  聞言,簡維政露出一抹苦笑,以鼻尖蹭了蹭她的髮絲,心裡的百轉千回突然變得難以說出口。

  他苦思了半晌,最後只是淺淺地吐出一句話,「大概就是覺得對不起你吧。」

  余曼青不語,等待著下文。

  「一直以來,婚姻生活就沒讓你過得多開心。」他像是想起了那段彼此折磨的新婚生活,「如今,我們之間平穩了、你也漸漸開朗起來,我卻在這種時候出了一個這麼大的亂子,簡直就像是存心要整你一樣……」

  「你想太多了。」她輕笑出聲,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難道今天換我生病了,你會希望我以同樣的說法來勸你離婚嗎?」

  「不可能。」斬釘截鐵。

  「看吧。」

  「我當然不可能真的簽下去,我只是說我有了那樣的念頭而已。」他雙手收攏,將她抱得更緊。

  余曼青說不出話來。事實上,她不禁在腦海裡想像著,當她上輩子很乾脆地簽下離婚協議書的時候,簡維政的感受究竟是痛苦?還是解脫?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改變這麼多嗎?」她啟唇,輕緩問道。

  他微怔,意外她居然會主動提起。「為什麼?」

  「因為——」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回擁住他的雙臂,「因為我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很長、很長,我夢到我離開你了,自己一個人到外頭去生活,然後過了好多年,喬喬長大了、你也娶了別人,我卻還是孤單一個……直到在醫院裡死去。」

  那股被黑暗吞噬的恐懼感,至今她仍然揮之不去。

  「傻瓜,那只是夢。」他笑了笑,傾前吻了她的後腦杓。

  「是嗎……」她輕揚唇角,垂下眼睫。

  她自嘲,也許這一切看在他眼裡只是朝夕之間的改變,可對她而言,她可是花了餘生的時間去懺悔,轉念想想,或許重生之後才是她贖罪的開端。

  「維政,」她突然轉過去面對著他,「答應我,你一定要好起來,知道嗎?」

  他一笑,理所當然地說:「這種事情不需要你交代吧?」

  可她卻笑不出來。「我是說真的,我還有很多很棒的菜要煮給你吃,我還有好多地方想跟你去,」眼淚不爭氣地由眼角滲出,「我們要一起看著喬喬長大……而且,我們還要一起再生個孩子。」

  簡維政靜靜地替她抹去淚水,「是,老婆大人。」他微微一笑,在她的耳邊低語,「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實行再生一個孩子的必要流程嗎?」

  「可是你的身體……」

  「噓。」

  他吻住了她的唇,幾乎把她的整個小嘴含住,不讓她再說話。

  入睡後沒多久,余曼青便被陣陣的電話鈴響給吵醒。

  這麼晚了,誰還會打來?

  她睜開惺忪雙眼,翻身下床,摸黑走到客廳裡去接起電話。

  「喂?」

  另一端卻是一陣靜默。

  「……喂?」該不會是惡作劇吧?

  她皺眉,低頭瞧了眼話機上的來電顯示,頓時一驚,徹底清醒,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姚美玉的手機號碼。

  「媽?」

  呼喚才剛脫口而出,話筒彼端立刻傳來女人的啜泣。

  「媽?!」余曼青頓時手足無措。接著念頭一閃,猜想或許對方是想找兒子,便道:「呃……要我去叫醒維政嗎?」

  姚美玉卻抽抽噎噎地拒絕了。「不、不用……讓維政休息吧……」

  余曼青聽見了擤鼻涕的聲音,她握著話筒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聽見姚美玉沙啞的聲音傳來。

  「我這麼晚打過來只是想跟你說……」她又吸了吸鼻子,「那天,我不是真的要罵你那些話,我只是、只是很難接受自己的……自己的兒子……年紀這麼輕就得了癌症……」

  語畢,姚美玉再度痛哭失聲。

  那樣的嚎啕哭泣讓余曼青聽了也糾結,同樣身為一個母親,她完全可以感受姚美玉的悲痛與無助。

  「媽……」連她都不自覺地哽咽了,「媽,您別再哭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維政,您不要擔心。」

  「是癌症吶!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好怕明天手術之後他會回不來……」

  「不會的,媽。」她不自覺地揚起微笑,哪怕對方根本看不見,「醫生也說了,幸好發現得早,痊癒的機率很高,您別胡思亂想。」

  雖然這種事情她也沒有全然的把握,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她的心裡就永遠會有個隱憂懸在那兒,讓她睡不安穩、食不知味,但除了強作鎮定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媽,您聽我說,」她竭盡所能地安慰,「現在您先回床上去好好休息,明天帶著喬喬出去走走、散散心,手術只要一結束,我就馬上打電話給您,好不好?」

  「可是……維政都在手術房裡了,我怎麼能放得下心?」

  「當然,我知道那很難,」余曼青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就要跟著一起大哭,但她還是忍住了,她的下巴輕顫,艱難開口,「只是如果維政發現您都沒有好好休息,整個晚上都在掉淚,他也沒辦法專心對抗他的病,不是嗎?」

  或許情緒被成功安撫,姚美玉久久沒有說話。

  「……好吧。」半晌,她的聲音再次傳入余曼青耳裡,「那就拜託你了,曼青。」

  「您快別這麼說。」

  「不,你不瞭解,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他生了這麼重的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嗯……我瞭解,我真的瞭解……」

  她又何嘗不是只有這麼一個丈夫?

  掛上電話,她杵在原地,沉澱了好長一段時間,卻在轉身打算回房的時候,被走廊上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是簡維政,他不知道站在那兒多久了。

  一時之間,兩人互相凝望著彼此,默默無言。

  半晌,他走了過去,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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