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月後,紀恩辦妥交接,毅然決然的離職。
也因為如此,原先該由她負責的工作,在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暫時全都落到了簡維政的身上。
他又回到了過去那種幾乎天天加班的生活。
「還沒找到人嗎?」端上一碗雞湯,余曼青忍不住關心的問了一句。
簡維政只是搖搖頭。
「那……」她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要不要考慮再把紀恩請回來上班?」
聞言,簡維政頓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可能,你在發什麼神經?」她可是當著你的面強吻你老公耶!他真想這麼對著她喊。
「不是啦,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們兩個在公事上配合得那麼好,如果你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她也找不到其它比較好的工作,那我想——」
「你就別再想了。」他斷然制止她那不必要的煩憂,「我說過很多次了,公司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再怎麼爛的攤子我都收過,所以你別過度在意。」
「喔……」她垂眸,複雜與矛盾的感覺再度湧上。
其實,當她得知紀恩提出辭呈的時候,她雖然鬆了一口氣,可卻也感到同情,她想起她上一世目睹他們一家人和樂的畫面時,那樣的心痛幾乎能撕碎一個人。
紀恩是否也像她一樣,獨自一人承擔著那樣子的痛苦?
只要一想到這裡,她便忍不住想伸出手拉對方一把。
當然,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奇怪、也很造作,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因為她總會將上輩子的自己投射到紀恩身上……
簡維政看著她悵然若失的表情,彷彿可以猜到她的心思。
「你在同情你的情敵嗎?」他苦笑。
余曼青猛然回神,「啊,不是這樣的,那應該不算同情吧?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應該還有更好的處理方法,畢竟你們也認識那麼久了,說斷就斷好像很可惜,再說——」
她自顧自的解釋了一大串,簡維政卻連一半都沒聽進去。
妻子的「大方」讓他頗不是滋味,但是抱怨妻子吃醋吃太少又有點幼稚。
「如果我找她回來上班,」他突然道:「她大概會誤以為我默認了她的感情,並且有意接受。這樣你也不在意嗎?」
她一愣,被問倒了。
見她呆呆的表情,他微勾唇角,「看吧?也許旁人看來會覺得我很殘忍,十幾年的交情就這樣把她踢開,但是現實就是如此,為了一時的同情,我可能會付出更高的代價。」
例如,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婚姻又會因此而失去。
憶起先前那段深陷谷底的夫妻關係,他寧死都不想再經歷一回。
言盡於此,他低頭舀了一瓢湯,吹涼之後嘗了一口,「這雞湯不錯喝,你自己不吃點嗎?」
余曼青回過神,「喔,我有別的可以喝。」
她站起身,從另一個電飯鍋裡端出一碗黑黑濁濁的湯,聞起來像是中藥之類的東西。
「這什麼?」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媽今天下午拿來的。」
「啊?」
「她說……」她輕咳了聲,繼續道:「她說這是催孕秘方……」
「嗯?什麼運?」他完全搞錯方向。
「就是提高受孕的機率啦!」她羞紅了臉大叫。
簡維政愣了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喝下去之後有春藥的效果嗎?」這也算是另一種提高機率的方法吧?
她白了他一眼,哼道:「要是別的女人知道你在家裡這麼不正經,我看還有幾個人會崇拜你。」
他直直地瞅著她泛紅的臉蛋,如果不是中間隔著一張餐桌,他肯定已經壓上去吻住她。
「那也只對你不正經而已,別人永遠都不會看到的。」
喝過了妻子的愛心雞湯,簡維政回到臥房,拿了衣服打算洗澡。
他本來還在想著公司的雜事,卻在無意間瞥見浴室的垃圾捅裡躺著三支用過的驗孕棒時頓住,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驗孕棒上所呈現的結果全是一條線,也就是沒有懷孕。
他在馬桶蓋上坐了下來,若有所思,他幾乎可以想像曼青在驗了第一次之後,不願相信自己受孕失敗,於是驗了一次又一次。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懷上第二胎這件事情她雖然看似輕鬆以待,但實際上卻帶給她這麼大的壓力。
他思考著這件事該怎麼處理,直到余曼青走進臥房,發現他反常地坐在馬桶蓋上發愣。
「你在幹麼?」她一臉好笑地看著他。
「啊,」他如夢方醒,於此同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她愣了愣,不太明白他所的是什麼。「你是指……」
「我剛才突然想起來,我們當初連蜜月都沒去,剛好,趁現在我還擠得出一些空檔,喬喬也可以暫時拜託媽照顧一下,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來安排,就我們兩個人。」
聽見他想帶自己出遊,余曼青雙眼大睜,內心又驚又喜。
「幹嘛那種表情?」她誇張的反應讓簡維政笑出聲。
她回過神,甩甩頭,試著讓情緒跟上,「想是想,但是怎麼突然想去度假?而且公司的事情不是很多嗎?」
他聳聳肩,眉一挑,不以為然,「反正時間就像乳溝,硬擠還是會有。」
「啊?」話題挑太快,她跟不上。
「喔,我不是指你的,你的乳溝我很滿意,我是說我。」
「你——」
虧她剛才還覺得他變浪漫了,沒想到最後仍是自己的幻覺!
原本以為他們去的只是一般的度假村,卻沒想到簡維政訂的居然是大到幾乎可以開Party的獨棟Villa.
「這地方也太大了吧?!」
四房兩廳,有前庭、陽台、蔚房,還有私人泳池,以及超大的時尚浴室。余曼青前前後後繞了一圈,最後回到臥房,內心雀躍不已。
簡維政已經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翻閱著一本大小像是雜誌的書籍。
「我們只有兩個人,住這裡不會很浪費嗎?」她在床緣坐了下來,看著對方認真專注的神情。她打賭,他肯定又是在忙工作的事。
「怎麼會?」他的視線總算自書頁上移開,抬起頭來道:「我本來以為你會想出國去走一走,誰知道你竟然說在國內散散心就好,這樣算一算,你還幫我省了將近八成的預算,哪裡浪費了?」
「那是兩碼子的事好不好?哪能這樣算呀?」她睨了他一眼,爬上床挨到他身邊,湊了過去,「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認——」
看清楚書上的內容後,余曼青整個人呆愣住,嘴邊的聲音也硬是吞了回去。
原來他看的不是雜誌,也不是什麼工作相關事物,而是……五花八門的性愛姿勢圖!
她的耳根幾乎是立刻燒了起來。
「這、這個……這個是、這個是……」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些令人臉紅心驚的插圖。
他被她那倉皇失措的模樣逗得失笑,「你現在的表情,好像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被逮到。」
「我?!」她推了他一把,「是你才不可告人好嗎?幹麼突然看這種東西……對了,你去哪裡生出這種……這種……」
是雜誌嗎?好像也不是,可說它是「教材」似乎也很詭異。
「同事借我的。」
「同事?!同事為什麼會借你這種東西?」
他闔上書本,「我公司裡有個男員工,今年三十五歲,已經有四個小孩了,前幾天我們聊到小孩的事,我坦白告訴他最近有生第二胎的打算,不過好像不太順利,隔天他就交給我這本書。」
聽完,余曼青還是無法瞭解他看這本書的原因。
見她愣愣地毫無反應,簡維政又翻開書本至其中一頁,指著某張煽情羞人的插圖,「老實說寫得還滿仔細的。你看,上頭還會附註解釋哪些姿勢比較容易受孕。」
「……那看起來像是兩隻章魚在打架。」她湊過去看了一眼,敬謝不敏。
「會嗎?」他眉心一蹙。
「會。」
「那這個呢?」他又翻到了另一頁。
她認真地看了看,想像了幾秒,「不好,我的腳應該會抽筋。」
「好吧,」換下一個,「這個如何?」
「嗯……」她側著頭,手托在頰邊,彷彿在挑剔型錄上的商品,「好像還不錯,只是你應該會很累吧?」
「我體力好得很,你擔心什麼?」
「吼,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她突然覺得有些滕熱,有些悶。
看著她略微羞澀的模樣,他唇一勾,頓時興起想要欺負她的慾望,而且是立刻、馬上。
原本擬定好的「星光浪漫計劃」已經完全被他拋諸腦後。
「既然你都不滿意的話……」闔上書,他極具戲劇性地將書本扔下床,翻身往她身上一撲,「那我自由發揮好了!」
「呀——」她大笑,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像是拒絕也像是邀請,「現在是大白天耶!而且窗簾、窗簾……」
他啃咬著她的耳根,濕熱的氣息輕吐在她的頸上,一陣酥麻自腹部竄至全身,讓余曼青幾乎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些什麼。
「外面的人會看到啦……」
「放心,我檢查過了。」他的吻順著頸側漸漸往下游移,啞聲道:「這是反射玻璃,從外面看起來就像是整片鏡子而已。」
她聽了直感到不可思議。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度假村?
可腦袋還來不及裝下太多的想法,他有著粗繭的大掌已經探至她的衣服底下。
她輕喘,熱烈回應著他的每一個觸碰。
什麼五花八門的奇異怪招早就想不起來了,此刻他只剩下本能、只剩下最原始的慾望。
***
在三天兩夜的假期裡,夫妻倆根本不曾走出門。
房裡的每個角落,從泳池、沙發、餐桌,一直到玄關、落地窗邊、浴缸,都有他們恩愛的身影。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余曼青覺得自己整副骨頭都快散了,他卻老神在在,像是沒事人一般。
沒想到她竟在結婚兩年後才深刻明白什麼叫做「蜜月症候群」……好吧,如果硬是要加上前輩子的話,其實是十二年。
回家後,她開始期待半個月後的「開獎日」。
為了這個假期,她甚至刻意將日期選在自己的危險期。她想,這次應該沒有問題了吧?畢竟兩個人都那麼努力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裡仍是被一抹若有似無的焦慮給籠罩。
太急躁了嗎?她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受孕與否,她也告訴自己「現在」的她還依然年輕;然而,那件事情就像是鑲嵌在她腦海裡一樣,連睡著了也會夢見自己驗出了兩條線。
上輩子那段拿掉孩子的記憶再次侵蝕著余曼青,讓她的心口隱隱抽痛。
懷孕的挫折讓余曼青莫名想念母親溫柔的聲音。
由於父母居住在東部,交通不是那麼便利,一直以來她都鮮少回去,結婚之後更是將頻率拉長。
打從喬喬出生後,她也只回去那麼一次——而且是為了讓父母看看自己的外孫女。
於是趁著女兒午睡,她拿起話筒,做足了心理建設之後,才按下那組熟悉到幾乎變成本能的號碼。
聽著耳邊的鈴響,她不停地深呼吸。
「喂?」
突然,彼端有人接聽了。
那是母親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當下竟莫名地將話筒卡嚓一聲掛了回去。
坦白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反應,她按著胸口,心臟怦然鼓動不止。
那感覺很奇特……她說不上來,就好像是她突然能夠通靈、能夠和靈界的親人溝通一樣。
不過,她那詭異的想法很快地就被打斷了。
電話響起,余曼青瞧了眼來電顯示,是母親回撥過來。
她再次深深吸了口氣,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才伸手拿起話筒。
「……喂?」她忍不住咳了聲。
「曼青嗎?」
「嗯。」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趾。
「你剛才有打電話過來?」
她沉默了幾秒,內心激動不已,「……對。」
或許是聽出了她反常的語氣,余母忍不住流露出關心的口吻,「怎麼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喔,沒有啦……」她的聲音開始發顫,「只是想跟你說……最近事情比較多、比較雜,可能會比較少回去……」
說到這裡,她鼻一酸,眼眶熱了。
「吼,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咧!」余母鬆了口氣,「唉,反正你平常就很少回來了,幹嘛還特地交代,害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你是存心想嚇壞我這老婆子嗎?」
聞言,余曼青忍不住笑出聲。「沒有啦,怕你以為我失蹤了嘛。」
她故作開玩笑地應道,可心裡卻疼得幾乎淌血。
從前年輕在外玩樂,父母打電話關心她、問她最近好不好,她總是嫌煩,口氣極度不悅地要他們沒事不要打給她。
漸漸的,他們也不再主動聯絡了。
現在她終於深刻明白,那只是父母思念兒女的表現,而她竟連簡單的「接起電話」都吝於給予。
「最近維政的公司還好嗎?」余母照例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婿。
「還可以,最近有接到大案子,不過因為有幹部離職了,所以暫時他還是要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喬喬呢?會走路了沒?」
「早就會啦!」她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那你呢?跟婆婆還是一樣處得不好嗎?」
聞言,余曼青耳根一熱,想起以前偶爾會向母親抱怨婆婆有多惡劣。
「最近有比較好一點……」
「嘖,你吼,都結婚生小孩了,個性不要那麼嗆啦!會吃虧的。」余母又開始碎碎念。
「我知道啦。」
聽著母親的絮絮叨叨,她卻不再覺得厭煩了,反而有股令人想哭的熟悉感。
當結果仍然還是一條線的時候,余曼青的情緒終於忍不住潰堤了。
躲在浴室裡,她捂著嘴,壓抑著不敢哭出聲。
***
她不懂,為什麼會這麼難?這一年多來,不管是偏方、食補、還是什麼閨房秘辛,她都很努力的在嘗試,甚至婆婆還帶著她到廟裡去求子,可是為何老天爺就是不肯賞她一個孩子?
難道上帝真的是公平的嗎?既然讓她重生一回,補回了丈夫,便代表著她必須付出某種代價,是這樣子嗎?
抑或其實這一切都只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就在她幾乎忘了自己上一世的惡行、過得愜意的時候,降下了一個如此沉重的考驗給她?
想到這裡,一股淒楚的情緒再次湧上,她捏緊手中的驗孕棒,頹喪地跌坐在浴缸旁,低聲啜泣。
那隱隱約約的低泣聲,讓簡維政從睡夢裡驚醒。
他先是發現妻子不在床上,而後注意到那哭聲並非來自女兒,原本混沌的腦袋瞬間清醒。
他撐起身,看見浴室的門縫底下透出微光。
是曼青在哭?
意識到這個事實,他立刻翻身下床,果然在推開門的同時,看見妻子縮在浴缸邊,手裡握著一支驗孕棒,滿臉淚痕。
那模樣讓他胸口一窒,眉頭不自覺蹙起。
「啊!」像是沒料到他會突然衝進來,余曼青先是錯愕,而後立刻回過神來拚命抹掉眼淚。
「那個……我吵到你了嗎?」她吸吸鼻子,撐起身,硬是堆起笑顏。
突然一個外力直接把她拉起,擁入結實溫暖的胸膛。
「傻瓜,你何必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他不停地拍著她的背、撫摸她的髮絲,輕聲哄道:「我們都還年輕,你在急什麼呢?」
「可是我……」委屈感泛起,她扁起嘴,覺得自己真沒用,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噓,我都知道。」他吻了吻她的頭頂,鼻尖就這麼埋在她的發間,「我知道媽給你很大的壓力,一直催你要趕快生個兒子,可是你也知道,老人家就是愛唸,你其實不必那麼在意她的話。」
聞言,她咬唇低泣出聲,忍不住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
「而且坦白說,」簡維政繼續安慰她,「我沒有非要兒子不可,或是一定要你生幾個孩子,就算只有喬喬一個女兒,我也已經很滿足了。」
她倏地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可是這不完全是媽給我的壓力,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再替你生一個小孩……」
她真的、真的想把上輩子那個孩子給生回來。
上一世,老天給了她,她不想要,甚至瞞著所有人偷偷去墮了胎;這一世她誠心渴求,老天爺卻再也不想賜給她。
一定是的,這一定是報應……
思及此,她又哭了出來。
簡維政歎了口氣,稍稍退開了些,俯視著她哭喪的臉,伸出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你是真的很想再生一個?」
她用力點頭。
「不是因為我媽給你的壓力?」
她搖頭。
「那好吧。」
「……好?好什麼?」她止住了哭泣,困惑地看著丈夫。
「既然你是真的想生,那就別再把它當成你自己的事。」他伸出手,將她頰邊的髮絲勾至耳後,「明天我休假一天,我們一起去醫院檢查,嗯?」
余曼青怔怔地站在原地,張著嘴沒反應。
「兩個人一起努力總好過你一個人在浴室裡煩惱吧?」他突然捏了捏她哭紅的鼻尖。
「呀——」她吃疼,卻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