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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46章
  第45章

  廖吉祥先回的織造局,從織造局去的三條巷,進了院,仔細把臉擦擦,才推門進屋。

  謝一鷺坐在桌邊,憂心忡忡的,一看見他,馬上站起來:「身子沒事吧?」他說,伸手過來,扶住廖吉祥的後腰。

  廖吉祥的目光閃避他,他不想的,可控制不住。

  「屁股……還行?」謝一鷺貼得很近,低聲問,這種體貼、這種溫柔,是不是也給過別人?廖吉祥這才發現,原來嫉妒之心,人皆有之。

  「你臉色不好,」謝一鷺把他扶到椅子上,拿蒲團給他墊上,「有煩心事?」

  廖吉祥沉默著看他,這好太刻意了,像戲文裡說的,外頭有了小,對大的就格外殷勤。

  「你心煩……我……」謝一鷺局促地扭扭捏捏,「我也得跟你說……」他「撲通」跪下去,兩手抱著廖吉祥的膝蓋,「我……我幹出荒唐事了!」

  荒唐事?廖吉祥突然怕,怕他把「玩戲子」說出來,他不會爭風吃醋,手指在衣袖裡攥著,抿緊了嘴唇。

  「我……我貪圖鄭銑的一碗參湯,」謝一鷺低下頭,窩窩囊囊的,「喝了才發現,不是參湯,是……」他抬起頭,委屈地看著廖吉祥,「是春藥!」

  廖吉祥瞠目,怪不得昨晚他那麼……一想,就紅了臉。

  謝一鷺還跪著,可能是話說出來了,心裡的擔子輕些,他把廖吉祥的袖子抓過來,伸手往裡掏,掏著那些手指,黏黏糊糊地把玩:「鄭銑太不是東西了!」

  廖吉祥愣愣看著他,忽地沒了之前的厭煩,手指頭動了動,和他纏到一起。

  「可能是個戲子吧,」謝一鷺很懊惱,不像是認錯,倒像訴苦,「反正鄭銑那兒好多不正經的男孩子,女裡女氣的……」

  廖吉祥這時候覺得,他不怪他了,只要心裡有,什麼他都不怪他。

  「我稀裡糊塗的……」謝一鷺憤然扼腕,仿佛他才是被占了便宜的那個,「我以為是你呢,結果脫了衣服一摸,」他小孩子似地苦著臉,「不是!」

  廖吉祥想笑,硬憋著,誰知道謝一鷺接著說:「我就捂著褲襠往回跑,跑回來找你,結果這一路就硬壞了,才大半宿沒軟下來……」他支支吾吾地認錯,「難為你了!」

  廖吉祥真的憋不住了,只好靠發怒來掩蓋笑意:「你是少吃了還是少穿,眼紅鄭銑的一碗破湯!」

  謝一鷺看他發火,嚇得臉都白了,緊抓著他的手:「他、他跟我說是參湯!」他也不傻,話鋒一轉,「俗話說,一滴精十滴血,」他幽怨地瞟著廖吉祥,「你說,我那些精都跑你肚子裡去了,你也不說給我補補……」

  廖吉祥不說話了,百轉千回地瞪他一眼:「真的沒幹?」

  謝一鷺憋屈:「我要是幹了,」他放出狂言,「今天屁股疼的就不是你了。」

  這樣沒大沒小,廖吉祥立刻拿手指頂他的腦門:「你跟人不清不楚的,還有理了!」

  謝一鷺抱著他的腰,不敢大聲,就嘀咕:「那你還和臧芳、龔輦不清不楚呢,」他蚊子似地訥訥,「又是信又是酒的,我那時候是怎麼熬過來的喲!」

  廖吉祥抱著他的頭,含笑:「人家才不像你,想的都是那種事。」

  「那我也找幾個不想『那種事』的知己,好給你看,看你鬧不鬧騰。」

  廖吉祥沒馬上答他,靜了片刻,輕輕地說:「你共人女邊著子,爭知我門裡挑心。」

  「女邊著子」是個「好」,「門裡挑心」是個「悶」,謝一鷺忙站起來,一把摟住他:「錯了,我錯了!養春,我就和你好,這輩子好,下輩子好,生生世世好!」

  廖吉祥靠在他胸前,想的卻是梅阿查那些話,「他是利用你,你卻讓他拿你當了戲子,當了小唱」,「騙得你開心的時候,當然什麼都好,等他玩夠你了,就一腳蹬開」!

  他趕緊閉上眼,把臉埋進謝一鷺懷裡,深深吸了一口他的味道。

  兩個安南宦官坐在正午的太陽底下,懶洋洋地曬,要睡不睡的當口,一個忽然說:「亦失哈就這麼走了?」

  另一個困倦地擠了擠眼睛:「聽說是夜裡走的,還把張彩的刀順走了。」

  「他倆不是好麼,要唄,順什麼?」

  「聽人說……他倆偷著那個了。」

  「作孽呀,怪不得小崽子好幾天沒出屋。」

  「金棠還死得那麼慘……哎我說,咱這兩天對那幫高麗人好點?」

  「行,聽你的,對了,有人跟我說,阮哥那個婊子……」聲音小下去,悄聲悄氣的,「好像是有了。」

  「你說那個揚州姐?讓人糟蹋種上的?」

  正說著,阮鈿跨過門檻過來,兩人立刻噤聲,站起來打躬。

  「幹什麼呢!」阮鈿吼他們,像是喝了酒,臉頰紅彤彤的,「過來!」

  兩個人畏畏縮縮過去,阮鈿狠狠瞪著他倆,從腰裡掏出兩粒碎銀子,拍在他倆手上,興高采烈地說:「老子要當爹了!」

  兩人對視一眼:「哥……」

  「嗯?」阮鈿拿眼神制止他們,不讓說,「她幹這行,能懷上不容易,你倆平時多替我念念經,這成天舞刀弄槍的,殺氣太重。」

  兩人看他這樣說,便呵呵笑起來:「挺好,哥,想你當時留的不是她一條命,是大小兩條呢,積德了呀!」

  阮鈿醉醺醺地問:「菩薩像有嗎?」

  兩人搖頭,阮鈿拍著他倆的肩膀:「等著,我去拿,」他轉個身,嘀咕著說,「亦失哈走了,菩薩像指定背不走。」

  兩人拿著銀子站在那兒,看阮鈿歪歪扭扭往前晃,邊晃邊哼著時下流行的小曲:「落花飛絮隔珠簾,簾靜重門掩,掩鏡羞看臉兒團,團眉尖……」

  晃到亦失哈門口,他推門,推不開,就拿膀子撞,兩人遠遠看著,想上去幫他,這時候他又撞開了,抬腳跨過門檻:「尖指屈將歸期念,念他拋閃,閃咱少欠……」他走進去,一抬頭,「欠你病懨……懨!」

  只聽見一聲驚叫,兩人掉了魂兒似地往亦失哈那屋跑,跑進去一看,阮鈿坐在地上,大樑上掛著一個人,穿大紅雲錦,是張彩!

  屋裡有「唰唰」的水聲,是地缸裡養的兩條鬥魚,彼此咬著,濺出水花。

  驚嚇勁兒過去,阮鈿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上去抱住張彩的腿,拿胸口頂住:「傻站著幹什麼!」他猙獰地喊,「抬桌子啊,救人!」

  那兩人立刻推桌子上去,抽出腰刀割繩子,但他們都知道,救不回來了,人已經硬了。

  廖吉祥穿著一身白,坐在大椅上,左右都是安南人,面前一個粗麻袋,袋子解開,露出一張小臉來,一點朱唇一雙媚眼,戰戰兢兢嚇壞了。

  阿留扒開麻袋,把他拎出來摁在地上,揪著頭髮讓廖吉祥看。

  「你就是玉交枝?」廖吉祥問,森森地。

  「是……是小人……」玉交枝團在地上打哆嗦,押他的是宦官,他認得出,可不知道是哪路的,「小人常、常在鄭銑鄭老爺府上出入……」

  廖吉祥沒讓他說完:「聽人說你很擅劃拳?」他朝阮鈿看過去,「說你『拇戰方酣,眉語忽昵』,最有風情。」

  「小……小人不敢!」玉交枝眼看阮鈿掂著一把鉗子拎著一個夾板向他走來,他知道要遭罪了,擰著身子亂踢蹬,「小人怎、怎麼得罪老爺了!小人冤枉!」

  廖吉祥冷眼看他,看他滿臉是淚,小手被阮鈿用夾板死死套住,那修長的十個手指,十足美,十足標緻,他忽然恨自己,金棠死了,張彩死了,他不去替他們索命,卻在這折磨一個無辜的戲子。

  阮鈿捏著鉗子要上,他喊住他:「給阿留,」他說,「你回去。」

  阮鈿是要當爹的人了,他不想讓他見血。

  阿留便接過鉗子,麻木地抓住一隻小手,軟軟的,和過小拙有點像,玉交枝猜出他要幹什麼了,邊哀求邊攥著拳頭,嗚嗚地哭。

  阿留隨便一掰,就掰出一根指頭來,把鐵鉗子夾在漂亮的指甲尖上,輕輕一扯。

  「啊——!」淒厲的慘叫,在場的卻沒人動一動眉毛。

  鄭銑在院子裡鬥鵪鶉,屠鑰站在他身邊。

  「屈鳳的事,先放一放。」

  屠鑰沒問為什麼,過了一會兒,鄭銑又說:「先做了謝一鷺。」

  「為什麼!」屠鑰這是明知故問。

  「我嫌他煩了,」鄭銑傲慢地看過來,「行嗎?」

  屠鑰首先想到的是,謝一鷺要是死了,廖吉祥會傷心壞的:「不行,」他大膽拒絕,「我不做。」

  鄭銑瞪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屠鑰回看著他,心裡是慌的:「說到底是同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廖吉祥跟我要你的命了。」鄭銑打斷他。

  屠鑰倏地睜大眼睛,艱難地吞咽喉間的唾液。

  「死了個金棠,我們總要陪他點什麼,不是謝一鷺,就是你咯。」

  屠鑰什麼都明白,他殺了謝一鷺,廖吉祥會把他挫骨揚灰的,鄭銑以為他不知道,這是在往死裡推他。

  我果然只是鄭銑的一條狗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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