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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45章
  第44章

  謝一鷺到的時候,鄭銑正和幾個戲子嘻嘻哈哈,桌上擺著玩到一半的升官圖,圖上壓著一碗湯,屠鑰坐在一旁,見他到了,鋒利的目光掃過來。

  謝一鷺沒理他,到遠處坐下。

  鄭銑他們下流地嬉笑,大概是嘀咕著什麼淫褻的事,謝一鷺板著臉,發覺屠鑰在看他,一看回去,屠鑰又轉開臉,好幾次了,叫人心煩。

  這時候鄭銑終於瞧見他,和煦地叫了一聲:「春鋤來啦。」

  謝一鷺不吱聲,鄭銑愣了一下,吊起眉來責備:「咱家給你好臉色了是吧?」

  他一說「咱家」,就是不大高興,謝一鷺卻不怕,直嗆上去:「金棠替人頂罪,至於往死裡折磨嗎?」

  鄭銑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裡的湯左右搖晃:「誰叫他願意頂包!」他惡狠狠的,「這回不辦牢他,往後都他娘騎在咱家脖子上拉屎!」

  戲子們嚇得噤聲。

  他說的在理,金棠去屈尚書府的時候,大概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了,謝一鷺心裡刀剜似地疼:「金棠死了,廖吉祥能善罷甘休?」

  鄭銑倒笑,隨便抓一個戲子摟在懷裡:「他的人自己送上來,還怪得著我?」他嘲諷地看著謝一鷺,「都一樣,換做是他,不一定比我手軟,」他微眯起眼,語重心長地說,「廖吉祥也是講理的。」

  脖子上驀地一冷,謝一鷺不說話了,鄭銑總是能讓他想起那件事,想起廖吉祥的殘酷。

  「對了,」鄭銑把眼睛睜大,厲聲交代屠鑰,「那個屈鳳,不能饒嘍!」

  屠鑰馬上站起來:「聽督公吩咐。」

  「金棠都替他認了,明面上不好再弄,」鄭銑捏著懷裡戲子的小臉蛋,啵啵地親,「你擬個法子,做乾淨點。」

  屈鳳最近一直縮在家裡,不好下手,但屠鑰的手段多去了,他悠悠地答:「遵命。」

  這鄭銑心裡頭才舒坦了,一舒坦就想著玩,看看謝一鷺那張斯文的倔臉,再看看面前這碗濃湯,他邪邪地朝小戲子們使眼色:「春鋤啊,來,這碗參湯給你補身子。」

  要是別的湯,謝一鷺不一定接,可聽是參湯,他便有些扭捏地走過去,也沒說個「謝」字,端起碗「咕咚咕咚」咽了。

  屠鑰斜眼瞧他,嘴角微微翹起來,說不好是嘲笑還是幸災樂禍,抖抖袍子,起身跟鄭銑告辭。

  謝一鷺想跟他一道走,可剛邁步,就覺得暈眩,說暈吧,還有點飄飄然,骨頭酥了一樣渾身燥熱。那邊鄭銑和小戲子們「噗嗤」樂了,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謝一鷺頭重腳輕,甚至聽不見他們的笑聲,鄭銑捂著肚子招呼下人:「去,給攙到後頭去!」

  小火者就把人往後房扶,謝一鷺暈頭轉向跟著走,直到被大頭朝下弄到床上,他都遲滯著,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不一會兒,門兒開了,走進來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是鄭銑身邊一個叫玉交枝的小旦角,頗嬌俏,邊往床上爬邊解衣裳。謝一鷺頭昏腦脹的,也沒個主心骨,只覺得下邊燙得不行,硬邦邦杵在褥子上玉交枝和大多數剛發身的戲子一樣,喜歡讀書人,敞著胸口,殷勤地給謝一鷺脫褲子,一脫下來,他「謔」地吃了一驚,那傢伙,簡直是尉遲恭的金鐧、二郎神的響鞭,看一眼都要人命,他好奇地用手去彈,一彈,謝一鷺就翻個身,把他壓到底下了。

  「哎喲!」小東西叫喚,剛出個聲,謝一鷺就叼住他的嘴巴,裡裡外外個親沒完,那滋味,孟浪得像灌了老酒,柔情得像抹了蜜糖,胸口被兩隻大手來回搓揉,還沒怎麼樣呢,褲襠中間就被放肆地蹭得發癢。

  「養春!」謝一鷺縱情叫了一嗓子,孩子愣了,隨即討好地回應:「哎,心肝!」

  謝一鷺皺眉,但渾渾噩噩地還是摩挲他,一條小身子從上到下摸了個遍,摸到兩腿中間時,他突然打個激靈,停住了:「不……不對!」

  玉交枝正在興頭上,情急地拉扯他,圓屁股一個勁兒往他懷裡拱:「有啥不對的,男女都一樣!」

  謝一鷺猛地甩開他,胡亂裹住衣服跌下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外沖。

  鄭銑的藥給謝一鷺了,讓伙房再熬一碗,等藥的功夫,就見那一根筋的傻探花衣衫淩亂地從後頭奔出來,一陣風似地從堂上卷過去,跑了。

  鄭銑呆看了那背影一陣,遲疑地問左右:「這他娘……也太快了吧!」

  戲子們嬉鬧玩笑:「瞧他那樣就是杆蠟槍,下頭指不定還沒咱硬呢!」

  這話是特地討鄭銑的歡喜,鄭銑也真歡喜,兩手搓搓:「我得看看去,別把你們兄弟屁股搞壞了!」

  說著,他往後房走,屋門開著,玉交枝懶懶坐在床上穿衣裳,他進去,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屁眼開花了?」

  玉交枝牡丹似的,豔豔橫了他一眼:「開花倒好了,」他光腳下地,「啥也沒幹。」

  鄭銑不信:「那藥夠他猛三個時辰的!」一轉念,他搖搖頭,「反正人書讀多了,腦子就傻了,下頭也長不起來。」

  「人家可有根寶!」玉交枝立即反駁,小手往長往寬綽綽地一比,「這麼大!」

  鄭銑盯著那驚人的尺寸,將信將疑,訕訕的,不出聲了,玉交枝邊在鏡匣子前攏頭髮邊說:「人家有相好的,摟著我一直叫姑娘的名……」

  就因為個大小,鄭銑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端著茶斜靠在立櫃上,玉交枝還在嘮叨:「好像正熱乎呢,『養春』、『養春』叫得可親……」

  「啪嚓」!是瓷碗碎裂的聲音,玉交枝轉頭看著地上新鮮的碎片,隨口埋怨:「這麼大人了,碗還拿不……」視線從下往上移到鄭銑臉上,他立馬住了口。

  「來人!」鄭銑青著臉,怒髮衝冠地喊,「把屠鑰給我叫回來!」

  第二天傍晚,屠鑰站在堂下,心事重重。

  昨晚鄭銑把他喊回去了,一回去就讓他跪下,踹著他的肩膀質問:「你不是一直有人跟著謝一鷺嗎,說,他都幹什麼不要臉的事了!」

  屠鑰當然不敢說他和廖吉祥的事,說了,就是知情不報。

  「上次督公說不讓跟,人就撤了,」他咬死了不承認,「只查到他夜半去過織造局。」

  「夜半」,鄭銑猛地捶了一把桌子,拳頭發顫,是氣憤已極,他瞭解廖吉祥,那是個一輩子做不出荒唐事的人,想來想去,只能是謝一鷺心懷叵測:「去,拿著我的拜帖,請廖吉祥過來!」

  於是屠鑰就去織造局了,大半夜的,他知道廖吉祥根本不在,遞了帖說了事,回來和鄭銑一起等,可能是那碗藥的緣故,從日出等到日落,人也沒來。

  屠鑰偷偷看著堂上的鄭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要是想搞倒廖吉祥,這是個抽刀見血的好機會,他這時候該找的明明是謝一鷺。

  月牙上了梢頭,廖吉祥姍姍來遲,屠鑰遠遠看見他,穿著紅閃色羅底絹繡鵪鶉膝襴,左腳仍是跛,可如今看著,卻成了一種病態的美。

  鄭銑在堂上也看見了,叫屠鑰:「沒你的事了,回吧。」

  屠鑰便往外走,走到臺階下,正趕上廖吉祥往上來,他出於說不出口的私心,殷勤地伸出胳臂,恭敬地頷首,他壓根沒敢想廖吉祥會扶,可擦身的一瞬間,胳膊肘忽然重了一下,稍縱即逝的,那一縷溫度,真的是廖吉祥。

  他悵然回首,人已經上去了,只留給他一個前後簇擁的纖細背影。

  廖吉祥和鄭銑並排坐,中間隔著一隻小茶桌,桌上有兩盞茶,廖吉祥端起來一盞,慢慢地啜。鄭銑肚子裡是他想了一天一宿的話,翻來覆去的,這時候見著人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來,」廖吉祥放下杯,腰臀不可察覺地在椅子上扭了扭,像是很不舒服,「是為金棠的事。」

  鄭銑煩躁地把臉轉向一邊:「有什麼可說的。」

  「這事,我不怪你,」廖吉祥也不看他,直視著前方,畢竟出宮十多年,他們沒對面說過一句話,「剛才我上來,扶了一把的那個人,得死。」

  他說的是屠鑰,鄭銑其實不心疼,但彆彆扭扭的,就是不讓廖吉祥如願:「金棠是自己死的,難道還是屠鑰掰著他的嘴給咬的?」

  廖吉祥的手搭在桌沿上,細長的,半裹在衣袖裡,鄭銑偷眼看,在宮裡的時候,那是只翻書握筆的手,到了甘肅,卻仗劍殺伐了,那些苦日子,他是怎麼過的呢?

  「二哇,」廖吉祥驀然叫,「金棠是我身上的一塊肉,屠鑰只是你一條狗,你去做,我不插手。」

  二哇,這個名字鄭銑多少年沒聽過了,自從萬歲爺賜了他名,他就一直活在個「銑」字裡,煊赫地,虛假地,一刹那險些要熱淚盈眶。

  「哈哈,」他勉強笑起來,「你說讓我自斷臂膀,我就斷給你看?」

  這是等廖吉祥接話,廖吉祥卻沒接,堂上突然靜了,靜得鄭銑恨不得討好地答應他,這時廖吉祥站起來,鄭銑一急就抓住他的手,「別走」那樣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廖吉祥穩重地,不徐不疾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

  「謝一鷺私下找過你吧!」鄭銑空著手,怨恨地瞪著他。

  廖吉祥明顯僵了一下,裝作疑惑地朝他看過去,這是這許多年裡他們頭一次對視,鄭銑全身的寒毛都要乍起來了:「你不用反駁,我知道他一定是跟你說,要暗地裡幫你扳倒我,你不知道,他對你……是存著怎樣的壞心眼!」

  廖吉祥躲著他的目光,想拔腿就走,鄭銑卻撲上來,攔住他的去路:「我說的千真萬確,昨天他到我這兒來玩戲子……」

  「玩戲子」三個字一出,廖吉祥就看向他了,目光刀子一樣,嘴唇顫抖,嚇得鄭銑沒敢再說,那眼神他一下就看懂了,分明是遭了背叛的酸楚,和情人變心的不甘。

  「啊?」鄭銑發懵,廖吉祥趁他愣怔,推開他,奪門而出。

  坐著轎子,廖吉祥捂住眼睛,袖子是濕的。

  夜了,謝一鷺應該正在三條巷的小院裡等他,經過秦淮河,聽有妓女嫋嫋地唱:「……結私情,好似青銅鏡,待把你磨得好,又恐去照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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