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室見睜大雙眼。
「社長?我們公司的禿頭?」
「是。」
「什麼事情?」
「嗯……還沒說就掛電話了。」
室見露出郁悶的表情,煩躁地嘖了一聲。
「那個子泣爺爺……該不會又接下什麼多余的工作吧。好,這次一定要拔掉那多話的舌頭讓他閉嘴。走吧,櫻阪。他說是接待室對吧?」
工兵連忙說「啊,不」阻止室見。
「抱歉,那個……好像只要我一個過去就好了。」
「只有你?」
室見板起面孔,一臉狐疑地低喃「什麼啊」。
「有我在就不能說的事情嗎?」
「我想不是那麼一回事……」
在不知道社長意圖的情況下,完全無法下定論。工兵慎選言詞地繼續說︰
「總之好像很緊急,我先過去了。可以請室見你先回去嗎?我等一下再回報內容給你。」
「……」
室見露出思緒混亂的表情不發一語,過了一陣子才搖搖頭,撐開鼻腔嘆氣。
「好吧,如果是奇怪的話題,不要馬上回答,等回來再說。你只要回答是我這麼指示的就好。」
「是。」
工兵向室見行了個禮後轉身離開。穿過櫃台,在會議室區的狹長走廊上前進,抵達寫著「接待2」的房間。
輕輕敲門後,工兵說聲「打擾了」便打開房門。
空調的冷風拂上臉龐。
白色熒光燈的燈光照亮室內,兩名男性隔著矮桌坐著。其中一人是禿頭、紅臉又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性。絕對不會認錯,是我們公司的社長——六本松。另一人是滿頭灰發、戴著圓眼鏡,五官相當慈祥,年約五十多歲的人。那是……BetterMedia的常務董事?
工兵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呆站在原地。六本松突然揚起眉毛。
「你在做什麼啊!」
幾乎要讓牆壁振動的粗啞嗓子。六本松朝嚇破膽的工兵拍打桌子。
「我都听常務董事說了。遷移案完全沒有任何的進展嘛?你和室見究竟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我已經說明過,辦公室延遲遷移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吧。不是說聲『延宕結案日期真抱歉』就可以結束的。不管使用什麼手段,即使賠上每個假日和夜晚,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完成。但是你們卻——」
過于激動的六本松開始不停咳嗽,原本泛紅的面孔顯得更紅,直直仰瞪著工兵。
「听說你們也不管專案毫無進度,上次和這次的會議都隨便搪塞過去就結束了。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啊?想要讓介紹我們的常務董事丟臉嗎!?」
「好了好了,六本松先生。」
常務董事一臉困惑地出言安撫六本松。他尷尬地起稍稍下垂的雙眼。
「我不是在說櫻阪他們怠慢工作,只是听說進度好像不太理想,才想確認一下狀況。或是我們有什麼需要改善的地方,也可以請你們告訴我。我找你來是想討論這個。」
「不不不。」
六本松猛烈搖頭。
「我們是站在貴公司的立場代替貴公司與各供應商交涉,如果在此尋求協助就本末倒置了。請信息系統負責人全神貫注在自己本來的業務就好。敝公司的問題必須在敝公司內解泱。」
「……那麼,我吩咐我們公司的人繼續等候就好了嗎?」
「是的,當然。」
听了這些話之後,工兵大概理解狀況了。
恐怕是今天會議結束後,客戶負責人向常務董事提出了警訊吧,像是「專案沒有進展」、「PM沒有盡到PM的職務」之類的。接到通知的常務董事傳喚六本松(或是六本松剛好因別的事情來此拜訪),要求說明事態與改善方法。六本松就連忙把工兵叫來臭罵一頓——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工兵稍稍低頭,咬緊牙關。
根本就是陷入被動嘛。在專案進度告急一事尚未傳遍公司內部前,客戶就直接提出客訴。而且還不是現場人員直接提出,是經由上司提出的警訊。六本松應該顏面盡失吧。也難怪他會暴跳如雷。
老實說,想要生氣的是工兵才對。無視能力、經驗的業務分配,不負責任也不合作的客戶負責人,以及提出一堆要求卻不動手的各供應商。手上都是這些爛牌,怎麼能夠好好地決一勝負呢?如果有的話,還真想請你教教我。要我跪下或是做什麼都可以,有方法的話就說出來看看啊。
但事到如今全都是借口。不論說什麼,都只會加深客戶的不信任感和六本松的怒火吧。于是工兵緊咬著下唇,克制滿懷的不滿。指甲深入掌心,利用疼痛排解屈辱與憤怒。
「……真的非常抱歉,我會整頓專案的狀況,迅速采取對策……真的是給您添麻煩了。」
——
結果,工兵被會議和說教拘禁了一個小時以上。
花二十分鐘向常務董事道歉後,又轉移陣地至咖啡廳接受六本松的斥責四十分鐘。等到從漫長的責備當中解放時,工兵早已經身心俱疲。
六本松離去之際指示工兵「每天向藤崎提出報告」。藤崎明明就因為社長取得的專案而無法動彈,真是令人啞口無言。但今天連這種支離破碎的指示都在工兵心中留下深刻的傷痕,無力感和疲倦像沉沙般盤繞住他的身體。
「……」
工兵縮著肩膀走在六本木通上。公文包好沉重。明明減少了發出去資料的重量,卻依舊沉甸甸地掛在肩頭。
走了一陣子後,工兵停下腳步,握著背帶仰望天空。
真可以說是……預料之外。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挫折和修羅場。交貨日期吃緊、規格搖擺不定、客戶的蠻橫。即使社長和室見強人所難,大部分也可以忍耐下來。但是,專案管理的難度和單純的工程學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層次。
不管多麼努力地推行專案,成員不但沒有動靜也不肯听從PM的話。但成員的失誤卻是PM的責任,被斥責「為什麼完全沒有進展」、「為什麼不能好好管理」之類的。結案日期、預算和資源都無法自由運用,這哪里算是「管理」了?不過是麻煩推卸處而已。一股勁地將伴隨工作產生的矛盾、問題丟過來處理——
不行了。
工兵喘著氣。
再怎麼勉強,唯獨這次根本沒有辦法應對。畢竟這是連專業PM都束手無策的工作。像我這種外行人,不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順利完成。
——下周的例行會議沒有進展。六本松的怒吼。
下下周的例行會議也沒有進展。六本松的怒吼。
直到上線迫在眉睫時,報告專案失敗。六本松的怒吼,違約金產生——
(啊啊。)
一台大型的國道巴士,通過呆站在路邊的工兵身旁。
工兵恍惚地目送巴士的背影。
那台巴士是從哪里來的呢?
搭上巴士是否能夠到達遠方呢?
到一個沒有人知道自己是誰的遙遠彼方。
如此一來——
「櫻阪!」
身後突然傳來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工兵眨著雙眼張望四周,看到馬路對面的斑馬線前方有個小巧的身影。灰色的西裝搭配白色襯衫,長發用黑色的緞帶束起。縴細的肩膀隨著呼吸劇烈地上下起伏。
「室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