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生病的問題。」
工兵輕揉眉間,然後微微搖頭。
「只是有點發燙、想吐,全身的關節都在抽痛罷了。」
「這應該就叫生病吧……」
「不不,身體不適的原因有很多種嘛。例如宿醉或是肌肉酸痛。」
「還有箭傷和刀傷?」
「我是在跟誰拼命啊!」
難道我是戰國武將嗎——本想這麼吐嘈,但腳步卻突然一陣踉蹌。工兵倚靠著電線桿,擺動肩膀大口地呼氣。
不行……現在連吐槽的體力也沒有了。
工兵絕望地呻吟著。
要是無法隨心所欲地吐槽,自己又該如何跟海鷗相處呢……光憑那些一板一眼的話題,對話似乎持續不了多久。因為自己會害羞,說話會結巴。沒錯,就算有伊織這個候補女友,海鷗依然是與眾不同的存在。簡單來說就是一位女神,特別人物。其地位就像《超級機器人大戰J》里面的「大杰歐萊馬」一樣。
「……工兵,真的不要緊嗎?看你的狀況真的很差哦。」
海鷗憂心忡忡地探過頭來。工兵伸手制止對方︰
「對不起……只是長期睡眠不足,不要緊的。反正平常就是這樣了。」
「可是你的樣子比平常還要糟糕哦。不然我替你看看?我有準護理師的執照。」
「真的假的?」
護士?
「嗯,我以前在安○紀念醫院工作過。」
英靈殿……!原來英靈殿真的存在!
雖然覺得非常不妥,但即便如此——
「呀呼——!和海鷗玩醫生游戲!太棒了——!」
「總覺得你不是在吐槽,而是在講真心話……」
「既然這樣,我可以扮演醫生哦~」
「大概會馬上被患者告性騷擾吧。」
咦——怎麼會呢!
我只是拿著听診器在全身上下游走而已哦!
還有用血壓計掐掐掐!用壓舌板戳戳戳!
…………
不行,再這麼糾纏下去會被真正討厭,還是適可而止吧。
工兵呼出一口氣來︰
「總之不用擔心。這點小疲勞,和過去地獄般的經歷相比簡直不算什麼。輕輕松松,Noproblem。」
工兵換上輕松的語氣,離開電線桿,絲毫不顧海鷗的阻止。就在整個人抬頭挺胸,準備往公司的方向走去時——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奇……怪?
身體不听使喚,上下左右的感覺頓時消失,膝蓋也失去力氣。
肩膀和腹側傳來沉悶的沖擊。
整個世界變成橫向。上方傳來海鷗的呼喚聲.怎麼會來自那種地方……還來不及思考,工兵便徹底失去意識。
清醒過來的工兵,首先見到一面白色牆壁。
被灰塵及香煙弄髒的石膏板,微弱閃動的日光燈,自動販賣機吵鬧的運作聲。
一種強烈的既視感襲來。自己以前似乎也曾這麼醒來過。
那是發生在……歡迎會隔天的事。醉得不省人事的自己醒來後,發現就躺在沙發椅上。這麼說來——
他抬起下巴,熟悉的吸煙台頓時映入眼簾。啊啊,沒有錯,這里是公司的休息室。
(呃……)
工兵皺起眉頭。
記憶逐漸甦醒。對了,我在上班途中被海鷗叫住,強忍住身體的不適準備繼續前進時,眼前就忽然暗下來了。
我昏倒了嗎?
……哇啊。
在大街上突然昏迷倒地嗎?真會給人添麻煩呢。海鷗當時一定很傷腦筋吧。畢竟我先是不顧她的阻止,卻又突然昏倒在她面前。將我抬回公司的人或許也是她吧。在周遭好奇的目光之下,一邊苦苦支撐成年男性的體重。
(得向她道歉才行。)
準備起身的瞬間,工兵察覺到一種奇妙的觸感。頭部下方有個軟綿綿的東西。他最初以為是枕頭,但這股彈力顯然非常不同。是猶如絲綢般的滑膩觸感和香皂的氣味。還有傳遞到脖子上的體溫。
……體溫?
將視線向下望去,最初見到的是小巧的膝蓋。然後是白皙的大腿、縴柔的手,以及甦格蘭格紋的褶裙。
(…………?)
工兵如觸電般迅速抬起臉。剎那間,他與冷冷俯視的目光恰好對上。
「早啊,櫻阪。」
倘若聲音本身具有溫度,這一聲可算得上是絕對零度的低溫了。娃娃臉的上司——室見立華正由上而下地看著自己。那白皙的臉上,燃燒著包括侮蔑、憤怒在內所有的負面感情。
「別動。」
工兵整個人試圖彈起的瞬間,一件冰冷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喉嚨。銳利的金屬觸感陷入喉結。位于視野盡頭處的是……一根赤裸裸的螺絲起子。
「真是的……你這一次讓我丟臉丟大了。部下在上班途中昏倒,還要靠路人幫忙抬進公司。大家心里一定都在想︰『這個家伙到底被上司折磨得有多慘啊?』不顧部下的身體狀況硬是叫他來上班,真是個魔鬼心腸的主管之類的。」
「室……室見。」
「別說話。」
在螺絲起子的威脅下動彈不得的工兵,室見出奇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
「櫻阪,我最近對你要求那麼嚴苛嗎?」
「…………」
「之前也問過好幾次『你看起來好像怪怪的』、『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你每一次都只回答『沒什麼』。理由不外乎是老家怎麼樣,睡得很飽等等,這些听起來很冠冕堂皇的說詞。」
唔唔……唔。
「不過,既然涉及你的私人領域,我也不便多問些什麼。你已經是個大人,所以我也就相信你會管理好自己哦。就連你上次拒絕我一起去買參考書的事情,我也不會感到介意。結果呢……因過度勞累和睡眠不足而昏倒?意識不清?你這是在故意挑釁我嗎?」
「不……不是……」
「櫻——阪——」
這一次換成頭發被抓起。發根訴說著被拉扯的痛覺。
「我……該不會被你欺騙了吧?」
「什……什麼欺騙……」
我根本沒有那種念頭——工兵還想繼續辯解之際,喉嚨的皮膚著實地被螺絲起子的尖端刺破了。
「給我從實招來。機會只有一次,十秒以內。」
「…………」
「一,零。」
「等一下——!」
工兵大叫。你根本沒從十秒開始倒數嘛!
「我……我說我說!對不起,我撒謊了!非常抱歉,是我欺騙了你沒錯!」
「哎呀。」
室見略感意外地睜大雙眼。
「真是誠實呢。本來以為你會抵抗到最後一刻。」
「什麼最後一刻!你剛才一下子就倒數完了不是嗎!」
「?根本還沒數完哦。我的確準備從十開始倒數……用二進位的『1010』。」
「居然來這招!」
算了……不管怎麼樣,若十秒真的倒數完畢,自己到頭來還是必須坦承一切。況且衣領又被對方揪住,想逃也逃不掉。
話說回來,這似乎算是一種睡大腿的姿勢吧?真奇怪,自己的心里居然一點也不覺得興奮。不僅如此,若要困住並拷問一個人,反倒是這種姿勢最為方便了吧。
工兵心中叫苦連連。事到如今不可能再隱瞞下去,唯有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
他斟酌字句,依序開始說明在外兼差的經過。同學會上發生的事情,造訪椰子樹,導入無線網路的委托,然後是現在的慘狀。
全部說完的瞬間,咬牙切齒的聲音傳入耳里。抬頭一看,只見室見扭曲的臉上充滿了憤怒。哇啊啊啊,果然生氣了!會被捅死的!無論說不說,最後還是要被干掉!
對不起!我真的不該私下兼差的啊啊!
他抱住頭,然而——
「無線區域網路的置換才收十萬圓?你是白痴啊?包含技術費在內,起碼可以收三十萬的。你到底在做什麼!」
「咦,原來你是嫌我錢收得太少?」
真是令人意外的發言。室見的眉頭加深幾道皺紋,低頭繼續道︰
「而且還被迫負責建構完畢後的技術支援?不僅區域網路,還要解決他們的電腦問題?那個女人,好像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了嘛。哈哈哈……實在不把我們工程師這一行放在眼里呢。我已經氣到發笑了,啊哈哈哈。」
那笑容活生生就是永井豪筆下的惡魔人。邊笑還邊罵道︰「死吧!死吧!」實在太可怕了。工兵連忙緩頰︰
「這……這不是小織的錯。真要說的話,她也是受害者,真正強人所難的是她的同事。」
「把那些強人所難的問題直接pass給你,這才是最氣人的地方!她好歹也是負責資訊系統的,怎麼就沒想過要自己動手處理呢?現在全都推到你身上,她卻自己袖手旁觀?這家伙算老幾啊!」
不,可是她對電腦的事情完全一竅不通,只是因為沒有其他適合人選而被迫負責罷了。
所以說——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正當工兵準備這麼辯護時。
類似鈴鐺的音樂忽然響起。是私人手機的來電鈴聲。
(莫非……又是小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