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櫻阪已說過的,若要繼續常駐現場,至少必須追加兩人。考慮到處理夜間作業的話,則要追加四人。反正目前的超時加班費已經累積得相當龐大,為了建立穩定的編制,我想增員和增額是比較現實的做法。」
「我說啊……駿河系統。」
大濠夸張地搖搖頭。他眯起一只眼楮抬眼瞪著室見︰
「同樣的事情,請你們不要讓我一提再提了。我不記得派過那麼多需要加班的工作喔。自己隨便加班,然後再來要求這部分的費用是毫無意義的,簡直沒有一點常識可言。」
「您是說,我們的業務效率很差了?」
「我的意思是,你們應該還可以做得更好吧?做過一次的作業在確立步驟之後可以改用Script來自動處理,這些方法不是更能減輕負擔嗎?」
「您至今委托的作業有三十四件,其中二十八件是全新的作業。在八成以上是屬于非結構化作業的現狀之下,就算制作說明手冊和Script,很可能也只是在徒增間接成本。」
「…………」
平頭負責人看似心虛地陷入沉默,厚厚的嘴唇變得扭曲。他冒出一句「算了,反正負責思考具體方案的人不是我……」來帶過話題,然後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總而言之,超時加班費完全沒得商量喔。因為我根本沒有指示你們加班。有任何信件或是文件記載了委托的內容嗎?沒有吧?那麼就變成我們各執一詞了。更何況……」
那小小的眼楮閃動著狡詐的光芒。大濠揚起嘴角︰
「你們要如何證明貴公司在下班時間後,依然還在作業?」
……哇啊。
工兵不禁錯愕地張嘴。
這種豁出去的架勢,還真是讓人耳目一新。因為沒有指示,所以不曉得是否加班了。若真的有加班,就拿出證據來——這未免太流氓了吧。看準我們所有的私人物品都無法攜入,自然也就拿不出任何證據或紀錄了。就連作業用的電腦,恐怕也打算在歸還的時候刪除相關紀錄吧。
大濠聳聳肩膀︰
「沒有證據吧?好了,那這件事情到此結束。快點回去工作——」
「有的。」
周遭的聲音消失。大濠的眼楮眨巴眨巴個不停。
…………
「什麼?」
室見微微傾頭。她眯起雙眸,換上一副極度冷酷的表情。
「我是說,有執行業務的證據。只要有明確的作業紀錄,您就會同意加班費了吧?」
「這……這個……」
「難道不是嗎?」
被室見的氣勢所震懾,大濠結巴了一下後挪開視線︰
「……有……有的話我就同意。當然,必須是客觀上的有效紀錄。」
言外之意就是「怎麼可能會有呢」、「我可不會犯下這種小錯誤」。面對一臉不快的大濠,室見當下繃起臉來︰
「注解文——」
「什麼?」
「就是注解文字喔。您不知道嗎?就是在機器的設定或是原始碼里加入備注的技巧。Cisco的話是remark和deion指令,Perl則是以#符號開頭的那一行。主要是用于備注設定的意思和意圖。」
「那……那又如何?」
大濠開始感到慌張。或許是拿不準室見的意圖,他全身變得僵硬。少女此時揚起銳利的眼角︰
「我們在實機作業的時候,針對所有設定變更加入了作業者名和日期時間的注解。只要對照Log的時間戳記,就可以輕易證明是我們親自作業的。」
…………?
沖擊撼動了空氣。大濠的嘴巴一張一合。戴眼鏡的客戶負責人粗聲叫道︰
「加……加入設定里?擅……擅自寫入服務中的機器?你……你們亂搞什麼啊!」
「這並不是……擅自作業的哦。」
室見平靜地回答。
「我們在作業申請時,已經事先注明了設定項目。您可能沒有看仔細,但包括注解行在內,郡正式取得大濠先生您的同意了。還有,在注解里填寫作業資訊的不只我們,EE公司也是這麼做的喔。」
「EE也是……?」
「是的。」
沉默降臨。沒錯,大濠根本未曾關心過裝設的細節部分。他所在意的只有交貨期限和費用。為了滿足客戶需求,要做什麼樣的作業和進行哪些設定,他可以說毫無一絲概念。
室見就是利用了這點。
她也並非一直逆來順受。專案室——在這種無法攜帶私人物品的限制下,她想盡辦法要留下作業的紀錄。儲存在座位上的電腦里?還是寫在筆記中?不,無論是哪一種都有可能遭到銷毀。筆記本會被丟棄,電腦的磁碟也可能被刪除。那麼該怎麼做呢?大濠無從任意干涉的地方,無法刪除資料的地點……沒錯。
只要在實機里留下紀錄就行了。
和貝动交涉完畢後,工兵向室見提出撤退的方案。他隱瞞了藤崎與貝动的關系,還有具體的交換條件,僅表示Spiritia想要購買網路的業務。說詞則是「他們也想擴大業務範圍啊」、「你想,資料庫和網路之間,不是也有需要相互配合的地方嗎(大概吧……)」。這主要是考量到,若坦承告知本次交易的內幕,很可能會激起室見的抗拒心,所以才會這麼含糊其詞。
然而听完後,室見卻語氣尖銳地說道︰
「你啊,以為NBL會這麼爽快地同意嗎?」
她的理由很明確。
負責指揮和命令工兵他們駿河系統的,是大濠,他和貝动分屬兩個不同系統。在正式員工所不知情的狀況下,業者彼此私自進行協調,從督導責任的角度來看是不會被接受的。就算是為了保住顏面,對方也會極力駁斥這個方案。
「那麼……我這是白費了夫了嗎?」
面對被擊沉的工兵,室見向他搖搖頭︰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突然跑去這麼建議,對方是不會理睬的。要進攻本城,首先得填平內護城河以及外護城河,也就是將對方引誘至不得不和我們談判的地步。听好羅?他們說沒有叫我們加班,只是分派在上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業務,所以並不需要任何的改善方案對吧……首先就來破解這個論調。」
「要怎麼做?」
「那還用說,當然是拿出對方絕對無從狡辯的證據。」
說著,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一點一點地累積而來的反擊手段,對蠻橫不講理的客戶報一箭之仇的方法。
(這個人……真是不簡單。)
在精神和肉體都瀕臨極限的狀態下,卻是冷靜地尋找反擊的機會。陽奉陰違——這正是企業人士才有的戰斗方法。
室見扭曲著臉頰。那白皙的肌膚繃起,露出一種虐待狂式的笑容。至今一直壓抑的感情似乎正在慢慢浮現出來。她頂著凌厲的雙眸,指著考勤紀錄表︰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首先要申請超時部分的加班費。以每小時單價乘以深夜和假日的加成之後……大概會是雙倍的金額吧。另外,請讓我們提案下憫月以後的增員計劃。關于正確的人數還要視作業量而定,希望您能告知大約的估算值。」
「…………」
大濠的嘴唇顫抖,粗大的手指不安地扭動。在喘了好幾口氣之後,他呻吟般念道︰
「加……加班費的給付另當別論……增員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個專案沒有那種多余的資金。網路的預算早就已經花光,我們也是犧牲了利潤來支付你們的費用啊。」
原先強勢的表情崩潰,顯露出神經質的一面。那小小的眼楮閃爍不定。面對沉默的大濠,工兵平靜地開口︰
「那麼,前陣子的提議……遠端服務窗口,可以請您考慮一下嗎?這樣一來,應該非常符合貴公司的預算才是。」
大濠搖搖頭。
「不行的。我們的保密規定是無法改變的。允許其他公司的連線……怎麼想都不會接受。」
「…………」
忽然間,工兵的手被一把抓住,關節粗大的手指陷入肉里,好痛。大濠帶著卑屈的笑容望向這邊。
臉上可以感受到一股熱氣撲來。
「我……我說,應該有辦法通融的對吧?你只是在稍微恐嚇我而已……啊啊,難道是為了上次的那件——三樓機架的事情在生氣?知道了知道了,那個我會試著再和客戶協調,所以請貴公司也考慮看看,有沒有辦法按照現在的編制照常作業。」
「唔……這種要求——」
「還是說不滿意我講話的方式呢?0K,我道歉,我願意道歉。所以請……」
「不可以——太勉強別人喔,大濠先生。」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硬梆梆的鞋聲,將沉悶的空氣瞬間驅散。視野的盡頭處,搖曳著一頭亮麗的長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一名面龐白皙的女性站在走道上。立領的白襯衫、休閑褲以及一雙細線般的狐狸眼。焦糖粉紅色澤的嘴唇泛著平靜的微笑。
「貝……貝动……」
大濠的表情扭曲。隨著貝动的腳步聲接近,他彷佛被氣勢壓倒一股,上身往後傾倒。
「有……有什麼事情?我這邊正在忙,無關人士就不要插嘴了。」
「哎呀,真是冷淡。什麼叫無關人士?虧我們還是同期進公司的呢。」
貝动語氣優雅地這麼表示,然後停卜腳步。她冷不防地傾頭道︰
「事情我都听到了。網路的部分,看來只靠兩個人處理果然還是不夠,對吧?他們應該多次向你詢問過編制是否妥當才對……況且那些考勤紀錄表所記載的結果,就代表了一切。」
「…………!」
大濠藏起考勤紀錄表,憤恨地嘖了一聲後瞪著貝动︰
「那……那又怎麼樣?預算都是固定的,就算再勉強也非做不可吧。這個和毛利率幾十%的優良專案完全不同,只能靠著手邊的有限資源來東挖西補。」
「不過,駿河系統他們都說辦不到了,不是嗎?」
「…………」
咬牙切齒的聲音仿佛清晰可聞。面對臉部抽搐的大濠,貝动輕輕地一笑。她瞥了工兵一眼,並便了個眼色。這樣可以嗎?是的,沒問題喔。那我就不客氣,按事先商量的那樣去做了。
貝动將目光轉回正前方,用極度輕柔的聲音告知︰
「這樣如何?網路也由spiritia來承接。」
「…………?」
大濠瞪大了雙眼,混濁的眼球緊張地轉動著︰
「干……干嘛,你莫名其妙胡說些什麼?為什麼會冒出這個話題來?」
貝动聳聳肩膀︰
「資料庫的作業剛好告一段落,而我們也想要開拓一下事業領域。你想,我們畢竟是新興企業,總得貪心一點,多接一些工作才行。」
「網路和設備是我這邊的業務範圍!更何況你們不是說EE留下的那些文件,根本就沒辦法交接嗎?事到如今為何又改口願意了!」
「那是因為……駿河系統一直在默默地制作架構資料嘛。把那些設定加以分析,同時文件化了。」
大濠猛然轉頭,一臉震驚的表情。站在一旁的室見平靜地點頭。面對錯愕的大濠,貝动將臉湊近低聲私語︰
「有什麼關系呢?反正只是個用來讓你鍍金的專案吧。麻煩的工作交給子公司處理,你這個總公司的人不妨就悠閑自在地過日子好了。」
「我……我——」
「啊啊,對了。其實這個方案,我已經向高層報告過了。有了正常交接的希望,那麼我們要概括承接也是無所謂的。就連高宮總部長也表示『既然大濠處理不來,那就沒辦法了』。」
「…………?」
這一次,大濠徹底無言了。他的臉上青筋暴露,嘴巴開合不定。不久後,那張方正的臉變成濁黑色。他頂開椅子,一副看似要撲上前去地站了起來。
「貝动!貝动你這混帳!」
但伸出去的手卻撲了空,貝动將身子微微後縮。狐狸眼社長平靜地俯視整個人頹倒在地上的大濠。
「那麼,正式的申請應詼會由井尻課長提出,在那之前請好好考慮吧。啊啊……假如你可以從什麼地方弄來駿河系統的編制加強費用,那就另當別論羅?又或者,如果你願意允許Spiritia以外的公司進行遠端支援的話。」
我們走吧。
貝动靜靜地這麼告知。工兵點了個頭,跟在對方的身後。在離去之前,還低頭問候了一句︰「告辭了。」
前進了幾步,身後忽然傳來聲響。大濠紅著眼楮重新站起,歪曲地掀開那色如土灰的嘴唇︰
「駿……駿河系統!」
懇求般的語氣。
「你……你們一定要設法想出以目前編制運作的手段。明天……後天……不,截止日期我都願意調整,總之請你們盡管提案吧。只要能夠辦到的,我都願意做!」
悲痛的傾訴回蕩在專案室內。
工兵和室見面面相覷。事到如今這個人在說些什麼?把我們當成道具拚命使喚,甚至于還揚言要拿掉室見,現在卻改口什麼都能談?辦得到的都願意做?所謂可笑至極,就是這麼回事了。
但自己是企業人士,對于客戶總是以禮相待,斷然沒有回敬粗言粗語的道理。
所以工兵不發一語,面無表情地行了一禮。不說是或否,但已明確表達了拒絕之意。
大濠一臉呆滯地站在原地。工兵平靜地抬起臉,離開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