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豁然開朗？客戶端常駐法 結案

　一個星期過去了。

　與NBL和spiritia之間的交涉相當順利，于十一一月中撤退的計劃也變得明朗起來。很可能在耶誕節之前，工兵和室見就能回到駿河系統的業務上了。自己會如此地盼望返回那間黑心企業，老實說真的很令工兵傻眼。只能說，這個世界上永遠存在更爛的隻果吧。但願往後不會再遇到讓NBL的現場相形失色的工作了。像這種程度的奢望，應該是可以被容許的吧。

　順帶一提，整起事件的元凶六本松，在獲知可以拿到一百五十萬的現金之後，態度也頓時軟化起來。到頭來，他只要看到第三季能有亮眼的營業額，其他事情似乎都無所謂了。「就按照這種步調，多接一些工作回來吧！」他這麼大笑，離開了會議室。

　真的好想揍他一頓。

　就這樣，結束驚濤駭浪般的協調作業後，晚上工兵來到久違的御茶水。

　時刻是晚間十點，下班尖峰期告一段落，車站前的人潮變得稀稀疏疏。樂器街商店的鐵卷門也都拉上，唯獨小酒館點起燦爛耀眼的照明。

　工兵確認時鐘，離踫面的時間還有些許空檔。再過不到十天就能撤退的情況下，他今天是來和藤崎先生聚餐，順便報告一下狀況。兩人約定工作結束後，就在車站前踫頭。

　「啊，櫻阪。來得真早啊。」

　聲音自背後傳來。轉頭一看，一名戴銀框眼鏡的男性正揮著手。一樣是松垮的西裝，消瘦的臉頰，以及忘了刮的胡子，無論怎麼看都像一名毫不起眼的公司中階主管。然而——

　（就是這個人，居然能夠和貝动那樣的人物抗衡。）

　實在是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自己與室見和梢一路相處過來後再明白不過了。但仍然有些無法相信，藤崎居然曾經待過那種令人快要窒息的空間。那麼一個極度抑郁帶刺，不知該相信誰才好的場所——

　「嗯？怎麼了？」

　或許是下意識一直盯著對方看，工兵連忙搖頭︰

　「啊啊……不好意思。呃，已經決定好去哪家店了嗎？」

　「嗯，就是平常的那間烤雞肉店……可以吧？」

　「是的，當然沒問題。」

　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工兵尾隨在藤崎的身後過了行人穿越道，經過超商前方，在美術社的角落左轉，走進小巷里的小酒館。

　「歡迎光臨。」

　在老板豪爽的吆喝聲歡迎之下，兩人坐在櫃台的位子。寄放好外套後點了啤酒。過了不久後，閃耀金黃色光輝的啤酒杯端上來了。

　「那麼，辛苦了。」

　「辛苦了。」

　工兵輕輕地乾杯，然後大口喝下啤酒。冰冷的啤酒沁入空蕩蕩的胃部。唔唔，真是好喝。再搭配烤雞肉的香氣，全身的緊繃頓時放松下來。見到工兵愉悅的神情，藤崎「哈哈」地苦笑。

　「看來你一定很口渴吧。沒關系，今天是我請客，盡量喝吧。」

　「咦，不用了，各付各的就行。」

　「不不，這次是我的老東家給你們添麻煩，這就當作是補償費好了。唔，雖然我不覺得這樣就能獲得你們的原諒。」

　「不，怎麼會呢。請不要這麼說。」

　歸根究柢，都要怪自己為何留下那張便條紙。至少，倘若當初不寫明NBL或金山的名字，或許就不會被社長發現了吧。這樣一來，也不至于給室見增添麻煩。

　但藤崎卻不顧工兵的制止，依舊繼續加點了啤酒。

　算了……坦誠接受上司的好意，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工兵嘆一口氣，將啤酒杯一飲而空。

　「那麼，關于報告——」

　「哦，對了對了。現在狀況怎麼樣了？」

　藤崎坐正身子。工兵從公事包里取出筆記本來︰

　「首先，交接工作相當順利。和spiritia進行過第二次的會議，清查出了大致剩下的作業。成果預覽也已經開始，這方面預計下星期之內就能完成了。然後……是遠端登入的測試吧。預計在這個星期五要確認實機的連線。」

　「運用計劃的建構呢？還順利嗎？」

　「大致的框架已經決定好了。頭年度是EE的維護窗口和Spiritia並行的方式。從下年度的維護合約開始，就讓spiritia加入商流之中，整合成單一窗口。安全性漏洞的處理方面也是一樣……啊啊，只不過有個問題。」

　「嗯？」

　相較于嚴陣以待的藤崎，工兵卻是露出滿臉的笑意︰

　「貝动小姐幾乎每天都在催我，看什麼時候可以讓她見『教授』一面。」

　「……哦。」

　藤崎這麼開口。他放下啤酒杯，一副十分煩惱的表情。

　「這個嘛……等我不太忙的時候再說吧。從現在起到年末，預計會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我每天早上都會被催促一次，有點快要招架不住了呢。」

　「…………」

　完全是逃避的態度，有點好玩。工兵扭動嘴角︰

　「這麼躲著人家，難道是以前有做虧心事嗎？莫非在NBL時代有過什麼不正常的關系？」

　藤崎連忙搖搖手︰

　「不……不不，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在她進公司的時候就已經結婚了。和貝动之間……嗯——該怎麼說呢？就類似櫻阪你和室見的關系吧。」

　「我和室見？」

　「就是新人和訓練員。」

　哦。

　令人意外的接點。

　剛步入社會的她，是由藤崎先生親自指導的嗎？灌輸IT業界的基礎知識？原來如此，她對藤崎那麼執著的理由，也就可以理解了。「教授」嗎……好貼切的形容詞。

　工兵放松眼角。

　「的確，那個人的感覺，和藤崎先生有點相似呢。就是平時看來無拘無束，卻又一絲不苟地完成工作。我一直覺得，年輕時候的藤崎先生或許就是那個樣子吧。」

　加點的啤酒送來，工兵將酒杯拉近。

　「剛開始會覺得有些摸不清這個人，但實際交談後卻發現對方挺正常的呢。做起事情來相當踏實，也會幫忙定義輸出成果和業務範圍。原來NBL也有這樣的人啊……沒有啦，或許是我對大濠先生的印象太壞了也說不定。」

　「…………」

　「啊啊，對了，貝动小姐也找我提過，看這次的工作告一段落後要不要一塊兒合作其他案子。最近似乎來了幾件網路相關的洽詢，她說如果駿河系統本身不反對，可以幫忙介紹——」

　「櫻阪。」

　話突然被打斷了。藤崎面色凝重地望著這邊，雙眸中已不見笑意。戴眼鏡的上司沉默一會兒，開口道︰

　「和spiritia的往來，我希望就以這次為限。交接結束後，原則上就不要再聯絡了。無論是公司或個人的立場上。」

　「……咦？」

　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是自己剛才的發言有哪里講錯了嗎？工兵回憶了幾秒後，卻沒有任何發現。他露出勉強的笑容來︰

　「呃……不好意思，我的說法好像有哪里讓您誤會了。」

　「沒有誤會。」

　藤崎的聲音听來冰冷。

　「貝动來的聯絡，無論是談生意或是洽詢，一概都統統拒絕。不管好事或壞事，一律就回答沒有時間。」

　「為什麼呢？」

　工兵下意識加重語氣。為了解決這次的問題，對方不曉得出了多少力量。當然，其中存在了確保自身利益的想法，但同樣也在各方面做協調，協助工兵他們脫離現場。就因為一整個星期來幾乎天天見面，才能了解對萬是真心誠意的。這樣一連串的經過及培養而來的信賴關系被人無端否定，實在沒有辦法當成玩笑話就這麼算了。

　「請您解釋一下，為何不能與貝动小姐保持聯系呢？究竟是什麼原因，無法跟Spiritia一起合作共事？」

　「NBL零售產業總部里，分為高宮總部長和安武部長兩大派系。」

　藤崎平靜地這麼低語。工兵眨了眨眼︰

　「什麼……」

　「櫻阪你這次遇到的大濠，他是高宮總部長一派的。盡管在他手下做事就會知道他是個多糟糕的人，但在內部他和高層的關系卻很好。上頭答應過他，倘若這一次的專案能夠順利結束，將可以晉升為主管階級。而實際上，下一波的人事命令也幾乎是這樣內定了。不過，我想突然晉升到課長一職會惹人非議，所以會先經過代理課長這個跳板吧。」

　「…………」

　工兵腦中充滿混亂。為何突然提起這些？面對沉默不語的工兵，藤崎靜靜地繼續說下去︰

　「另外，零售產業總部內，兩大派系目前處于勢均力敵的狀態。所以新的管理階層出自哪個派系，將會導致狀況的大幅傾斜。對于敵對的安武部長來說，根本沒有理由讓大濠這麼順利地升上去。既然如此，該怎麼做？有兩個對策。一是讓自己底下的棋子去完成Cowl的案件，不然就是讓大濠失敗。」

　「失敗……」

　「安武部長是個做事謹慎的人，說難听一點就是陰險，于是他采取了雙管齊下的方式。首先在棋子方面，他把以前部門的部下直接安插其中。抓住很難再追加正式員工這一點，以業務委托的名義，把某人所兼任的集團公司整個投入專案里。」

　…………！

　工兵冒出喘氣般的聲音︰

　「莫非……那個人就是——」

　「貝动悠里，就是她。」

　藤崎扭曲著嘴唇。

　「在可能的範圍內搶食專案的實際業務，分走大濠的工作。既然實際作業的是Spiritia，就算是高宮總部長，也很難去宣揚大濠的功績了。而事實上，這招也很成功不是眨？伺服器基礎建設，好像有一大半都落入她的掌挫了。」

　「…………」

　「這麼一來，就剩下一個問題，如何讓大濠產生失誤。倘若真的讓他負責設定作業的話，要出紕漏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不過很可借，他主要是負責PM業務，實機方面的作業毫無指望。既然這樣，該怎麼下手呢……沒錯，就是在他底下安插無能的業者。」

　「所謂無能的業者是……」

　「知道了吧？就是連名字都沒有听過的弱小企業，以及在這種規模的案子里只投入新人等級的冒失公司。」

　呼吸幾乎要停止，逐漸浮現的真相開始擾亂心境。指尖冰冷，彷佛桌上和地板都冒出陣陣的冷空氣。

　工兵聲音沙啞地詢問︰

　「那……那麼，莫非金山先生是——」

　「嗯，他和貝动一樣，都是安武部長的人。他的任務是尋找『好使喚』、『風險意識低落』的業者。拚命地砍價，加諸一大堆不合理的條件。這樣一來若導致專案失敗，大濠就會被追究管理責任，也可以進一步舉發他的無能。當然，到了那個地步，他絕對不會承認業者是自己找來的，而會一口咬定是透過人力資源部門依規定錄用的結果吧。」

　「金山先生也真壞，事先跟我說一聲不是很好嗎……」

　貝动的這句話在腦中閃過。原來如此，所以她才不知情嗎？要欺騙敵人，就得先騙過自己人是吧。

　在一臉驚愕的工兵面前，藤崎大口喝下杯中物。

　「金山……不，安武部長這一派的失算，就是櫻阪你們太拚命了。無論大濠怎麼強人所難，都能夠在最後一刻完成工作。若按照原來的劇本，在你們都累倒之際，Spiritia就會跳出來說︰『靠大濠先生果然是不行的，那麼就由我們來承接好了。』」

　「…………」

　「事實上，他們似乎也真的準備了概括承接的計劃喔。對方找上好幾間大型NI（注︰網路整合）供應商，表示希望可以一起制作運用成果。雖然不知道這方面準備的預算有多少，但應該比我們提出的報價還要高吧。三百……不，或許有四百。」

　……嗚……啊。

　工兵不成聲地喃喃自語。

　彷佛被人用水桶蓋住，左右毆打好幾十次的心境，體內涌出一種近似寒意的感覺。工兵全身發顫，他縮著肩膀，努力擠出聲音來︰

　「這……這個NBL怎麼回事？扯同事的後腿，還把合作伙伴的公司當成踏板，到底想仿些什麼啊？就不能老實地完成專案，藉此提升獲利嗎？真是莫名其妙。這樣的組織太奇怪了。」

　「所以我才叫你別扯上關系。」

　藤畸眯起雙眼，眼鏡底下閃動著朦朧的光芒。

　「那里是個魔窟。政治永遠排在客戶、技術等議題之上。能夠利用的就統統利用，然後不顧任何的情理道義說丟就丟，只有拚了命往上爬的人才能生存下來，簡直就是個權力狂人的巢窟。安分做事的工程師，無論多麼努力都會被一腳踢開……像這樣的人，櫻阪你應該也親眼目睹過不少吧？在那個地方。」

　腦內回憶起專案室的光景。

　傳遍整個走廊的怪叫，每天換來換去的工程師，頂著死魚般眼神的作業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