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已經八點四十五分了。上班前十五分鐘，再怎麼樣也算不上時間充裕。

　兩人小跑步穿過廣場，抵達目的地——白色大樓的入口處，並且按照樓層指示牌前往四樓。走出擁擠不堪的電梯後前進一段路，右手邊看得到有個小門。門前有一台電話分機和壓克力板，透明無色的板子上還印著NBL的LOGO。

　工兵拿起分機，利用簡碼撥號輸入「櫃台」的號碼，並確認手機的時刻為八點四十九分……太好了，總算有遵守提早十分鐘行動的準則。

　就在拍拍胸口放心下來的瞬間，電話「喀嚓」一聲接通了。

　「您好，這里是NBL。」

　一個有些粗魯的男性聲音。工兵立刻打直身體。

　「啊，早安。我是駿河系統的櫻阪。本日開始將要在這里處理勤務。」

　「請稍待。」

　耳邊傳來保留的音樂。三小節、四小節、五小節——緊張兮兮地等待時，位于另一端的人員回來了。

　「讓您久等了。是駿河系統的兩位對嗎？」

　「是的。」

　「現在就前去迎接，失禮了。」

　電話掛斷。工兵放回話筒，離開門前。一旁的室見不解地扭扭頭說︰

　「真的是這里嗎？好像挺寒酸的感覺。」

　「…………」

　的確……被這麼一說，規模果然小了一點。原本以為會像業平的總公司那樣，有個入口大廳或者接待櫃台之類的。話說這個地方，好像也有其他的公司進駐……嗯嗯？雜居大樓？

　工兵抿緊嘴唇︰

　「入……入口只是擺飾罷了。重要的是職場環境，我們實際要工作的辦公室是什麼模樣。」

　「第一印象失敗的小酒館，料理大多也都不行吧？」

　「別說了！不要用那種討厭的譬喻方式！」

　不過，室見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一般公司在設置辦公室時，唯獨入口處的門面不會省錢。反過來說，也就常有公司花錢打造接待室，而吝嗇于改善員工用的空間。

　嗯……嗯……那麼——

　工兵湊緊眉頭繼續思考，忽然想到了一點︰

　「啊啊，對了。這里大概是進出用的後門吧？真正的接待櫃台應該在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

　工兵點點頭︰

　「你想，剛才走出電梯間時，不是分成左右兩條通道嗎？我們隨便選了右邊這一條，說不定左手邊才是他們約主要入口吧。」

　「啊——……」

　室見張開嘴。她看似理解般地縮起下巴。

　「原來如此，況且一路上也沒看到其他租用樓層的業者。如果整個樓層的這一邊都是NBL的話，你的解釋倒也行得通呢。」

　「對吧？一定沒有錯。來賓用的入口想必要比這里豪華百倍，不，是千倍才對。整面牆壁都是企業的巨大LOGO——」

　就在工兵攤開雙手滔滔不絕地敘述之際，門內傳出了聲響。他急忙站直身子。電子鎖「嘰」一聲地開啟，一名工作服打扮的男性從門縫中探出頭來。

　「是駿河系統嗎？」

　「啊，是的。」

　承蒙照顧了——工兵這麼低下頭去問候。但男性卻只是微微行禮，目光便在工兵和室見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這邊請，我為你們帶路。」

　停了一段奇妙的間隔後，對方將門打開。工兵他們面面相觀，一種難以雷喻的不安感在心中滋生。話雖如此，兩人也無從拒絕，只得按照對方的指示進入室內。

　咦？

　剎那間，工兵無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

　現代風格的櫃台、寬敞的接待室，彼此暢談中的菁英上班族們……這些光景都不存在。

　兩坪左右的空間里擺著長桌、傘架和置物櫃。至于牆壁……這是隔板嗎？磁鐵掛勾上則掛著骯髒的活頁夾。男性走到牆邊，取下活頁夾，連同胸前口袋的原子筆一起擺在桌上。

　「麻煩請寫下公司名稱、姓名還有現在的時間。」

　「請……請問。」

　工兵忍不住出聲詢問。男性疑惑地望來︰

　「什麼事？」

　「……唔，這里是NBL的辦公室對吧？」

　「？是這樣沒錯。」

　「難道事務所不是位于其他樓層嗎？那個……或者是其他的部門。」

　「沒有。」

　「…………」

　冷漠的回答。

　工兵無力再追問，只好拿起筆來，在活頁夾寫下姓名和所屬公司。怎麼回事？似乎有種被迫簽下什麼糟糕合約的感覺。

　緊接著，室見也動手書寫。待兩人寫完後，男性不發一語地收回活頁夾，然後眯起一只眼晴來回檢查確認。

　唔唔……好像真的遇到人口販子一樣。商品一號，男性，中等身材的健康體格。商品二號，幼女，上吊眼，胸部是斷崖絕壁——之類的。

　說到這個，大航海時代的俘虜，好像連私人物品都會被充當買賣的費用收入。飾品……例如戴上手環或耳環的話，競標時的價格就會提高一些。倘若真是如此，接下來就是沒收私人物品了吧？啊哈哈，這個一點也不好笑呢。

　工兵頂著僵硬的表情站在原地，只見男性這時將臉轉過來說道︰

　「那麼，請將私人物品放在這邊的置物櫃里。」

　……什麼？

　他眨了眨眼，出聲反問。原以為對方在開玩笑，但男性卻不改陰沉的表情。

　「這里禁止攜帶個人的行李，敬請諒解。待確認完有沒有危險物品後，還要用金屬探測器來搜身一遍。」

　「搜……搜身？」

　「是的。」

　真……真的假的……

　工兵在心中暗暗叫苦。

　這是哪里的監獄嗎……而且還真的沒收私人物品，這里可是高牆外的自由世界耶？

　為了能夠逃走，他開始四下張望。但背後的門已經關上，沒有任何退路。面對混亂的工兵，男性用低沉的聲音告知︰

　「請打開包包，放在桌子上。再把口袋里的私人物品全部拿出來。」

　男性的一只手，還握著放大鏡形狀的黑色物體。

　「完全上當了……」

　室見滿臉不悅地嘀咕著。

　工兵他們被帶到一個沒有窗戶，僅八平方公尺的會議室里。會議桌上擺著一把老舊的置物櫃鑰匙。錢包、證件夾、公事包、手機，這些真的全部被收走了。室內充斥著一股憂郁的氣氛。坐在垂頭喪氣的工兵身旁，室見恨恨地抓起鑰匙︰

　「真是的……什麼NBL的辦公室勤務？詐騙也沒這麼過分。這怎麼看都是專案室吧！」

　「專案室？」

　听到這個陌生的字眼，工兵拾起臉來。室見點點頭道︰

　「不是有一種臨時事務所嗎？類似工地現場搭建的那種組合屋。就是在專案執行期間，向外租借場地來作為處理業務的空間。」

　「臨……臨時事務所……？」

　工兵眨了眨眼楮。

　「那……那麼，這里就不是NBL的據點了？只是雜居大樓里的一個房間？」

　見到對方點頭，工兵頓時感到錯愕︰

　「為……為何要這樣多此一舉……」

　這是自家公司的業務吧？那自己的公司里處理下就好了嗎？居然還特地租借其他大樓，真是莫名其妙。面對說不出話來的工兵，室見繼續補充道︰

　「雖然像我們這種中小企業無緣得見，但像NBL那種規模的公司，參與一個案子的外包人員可達百人以上。如果純粹為了容納這些人而擴充辦公室，就算資金再多也不夠用吧？所以才會視專案的規模來租用適合的作業場趼。當然，場地費也是向客戶請款的。」

　「唔……」

　工兵抓抓臉頰。換句話說，就類似每一次執行專案時成立一家公司，結案後就立刻關閉吧？辦公室和員工都是租借來的？哇啊……

　「總覺得……這麼大手筆的舉動，實在是很難想像呢。」

　「沒關系，用不著去在意。如果是負責基礎建設的案子，基本上就和我們無關。總而言之，專案室就是這麼一種東西。另外……對了，借用教科書式的說法，就是為了改善溝通環境和提升安全性吧。」

　「？怎麼說？」

　「打個比方，如果上百名的外包人員全都在他們自己的公司內執行勤務，你覺得如何呢？在需要磋商協調和作業預覽的時候。」

　光是想像一下，工兵就覺得倒胃口。

　「會是一場惡夢吧。」

　「對吧。既然如此，還不如大家眾在同一個地方，以便隨時溝通。安全性也是一樣。案件資訊在多數的供應商之間相互流通，只會增加外泄的風險。那麼干脆就把資料全部都放在專案室里，禁止攜出好了。就是這麼一種理念。」

　「……原來如此。」

　若依序听下來的話，是很正經的一件事。應該說合乎情理，設想得非常周到。

　「的確……對于做事情的一方來說，相關人員當然是離自己愈近愈好。不用一一打手機或是寄信聯絡，就可以就像在同一家公司那樣輕松交談……哦哦，這個專案室听起來相當不賴嘛！我開始有點期待了！」

　「你真單純。」工兵被戳了一下。

　室見嘆息道︰

　「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好的一面，當然也有負面的要素。應該說，缺點比優點還要多，實在沒有人會自願進來這種地方。」

　「？」

　話中似乎另有深意。這是什麼意思呢？就在準備詳加追問的瞬間，外頭傳來吵鬧的腳步聲。工兵剛坐直身子，門就被打開了。

　「哎呀，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一個理平頭的男性走入室內，腋下還夾著筆電和記事本。年齡約在三十歲左右，給人的印象是個肩膀寬大的運動選手。戴著半框眼鏡，服裝則是白色襯衫與海軍藍領帶的常見正統穿著。

　「我是NBL的大濠，請多多指教。」

　男性規規矩矩她行了一禮。在拾起頭的瞬間，他的目光停留在室見身上。

　「嗯……嗯？」

　或許是納悶為何有小孩子跑進來，他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工兵連忙起身，向對方打招呼︰

　「我是駿河系統的櫻阪。本次才要請您多多照顧了。」

　接著，室見也做了自我介紹。男性——大濠一臉茫然地嘀咕著「哦哦」、「是工程師啊」。看來即使有網路架構師這個頭餃，對方一時間似乎不太能相信。不過這也是難怪的。過了好一陣子，或許是終于平復心情，他伸出一只手來︰

　「那麼，兩位請坐吧。」

　工兵回答︰「失禮了」然後直接就座。大濠放松表情道︰

　「哎呀，這麼匆忙真是抱歉。听說你們昨天……是吧？才結束會面，今天就被派到這里，準備起來一定很手忙腳亂吧？」

　「啊……嗯。」

　工兵含糊地點頭。事實上，根本不到手忙腳亂的地步——兩人完全來不及整理和交接業務，甚至就連公司內都還未下達通知，就被丟來這個地方了。但此刻老老實實地說出來也無濟于事，工兵只能拚命保持臉上的笑容。

　大濠將身子靠在椅背上︰

　「啊哈哈，用不著那麼拘謹，我們可以聊得輕松一點。畢竟往後暫時要在同一間辦公室里共事，那些多余的客套就免了。」

　「不，這怎麼可以。」